“父親,為何讓此人回來?莫非是要讓天下人以為但凡王族,即可辱沒法規,凌駕于法度智商?”本在外出探查謝遠情況的褚蘭艾得知消息的時候,分外震驚,匆匆回來,如此質問自己的父王。
殊王看了她一眼,說:“你是因他回來生氣,還是因他回來了會去找謝家麻煩你才生氣?”
褚蘭艾平生就少有理虧的時候,一重法度,二重禮數,可這些年來,她兩次理虧。
要么因為自己的王族褚氏,要么因為謝明謹的謝氏。
“父親不必指摘我,我雖覺得謝遠違法,觸犯國威,但也要基于法理跟證據之上,您憑心論,宴王若是回來,能不以私情干涉?”
褚蘭艾面容薄冷,坐在殊王面前,腰板筆直,繼續道:“何況,眼下是什么時候?是大荒來犯時,朝野上下竟無一人能擔當有能力接下這個擔子,不管謝遠當初接下的時候是何目的私心,至少他辦到了,哪怕有葉利家之事,那又如何,比起國家大事,百姓們看得比朝野大臣們清,何況那葉利也不干凈,百姓們能有幾分心向?反而會覺得是我們褚氏怕謝家功高蓋主,父親,這是隱患,為何非要將隱患加重?”
殊王看著她,眼神似乎有些復雜,還有惋惜。
褚蘭艾不喜歡這種眼神,好像在說——為何你不是個兒子。
可她偏偏就不是。
“此事,是閣部的定議。”
“宗室也在其中。”
宗室之中,她的父親舉足輕重,她的身份雖然也不低,但因在外,近些年因為四年前的事,她也有些避諱,因此并不知詳情,卻不知宗室那邊會出這樣紕漏。
若說她父親沒參與其中,她是絕不信的。
“謝遠這次,不是死了,就是失蹤,不管是哪一種,我褚氏都有動手的必要。”
“阿艾,謝遠失蹤,比他死了更可怕。”
褚蘭艾錯愕抬頭,盯著殊王。
殊王反而垂眸,淡淡道:“哪怕名聲不好聽,但眼下這個時機,是最好的時候,否則等謝明謹反應過來,時機都過了。”
“謝家的根基,遠比你想像的可怕,謝遠此人能從無到有創造如斯強大的暗衛,足以跟監察院加十二監抗衡,他還握有烏甲軍,能文能武,你說他能答應大荒這一戰是天大的功勞,可你其實也明白,他越強大,我褚氏就越危險。”
“他如今帶著潑天的榮耀隱遁,烏甲軍卻拒不接受朝廷指派,你可知這意味著什么?”
“我王族不能冒險。”
褚蘭艾盯著他,道:“所以你們要用宴王來動手,以他為手段,最快剪除謝家,或者逼謝遠露面,左右最后再把宴王推出去堵住天下悠悠眾口便是了,這般計算,是閣部所出?太宰重病,誰能有如此手段?蘇慎之?他不能夠吧。“
“是君上嗎?必是一個能驅使您,也跟宗室貼近利益的人物。”
殊王不語。
褚蘭艾道:“謝明黛可能已經死了。”
殊王皺眉,但并未有所動搖。
似乎,他們一直堅守的氏族意志未曾更改。
可能是她不對。
她是褚氏的人,天然該維護家族的利益。
從王族的角度來說,為了庇護統治權力,這一切或許都是對的。
褚蘭艾沉默半響,忽然起身,背對著殊王說:“父親,多年前,我曾以謝遠滅言跟蘇兩家來定義謝家對國之危害,可四年前泉山,我又覺得我自身的血脈也并非天然榮耀光輝。再如今,我卻覺得....這天底下并不止一個謝家,但凡權力者,面孔雷同。”
她說完就走了,背影有些孤獨。
殊王閉上眼,睜開眼時,卻是長長嘆一口氣。
褚蘭艾出了門,竟一時不知道要去哪,東望巍巍皇宮,西望謝氏門庭園林,再往外看,看到的是巍峨王城。
浩浩蕩蕩。
繁花似錦。
她上了馬,讓貼身的隨侍將一封密信帶走。
而后,她騎馬出城,去了白衣劍雪樓,終在入夜色,進了那幽靜的山林。
往日,她但凡煩惱,來這里總能找到平靜。
可今天不一樣。
“你這是怎么了?”
“師傅。”
褚蘭艾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有一件別人都說對,但我明明知道是錯的事要不要去做,我若做了,是錯,可是不做也是錯。”
琴白衣思慮片刻,讓她先喝茶,然后道:“那你是怕別人說你錯,論你的過錯,還是怕因為自己沒有做,而讓他人受過?”
“當年謝明謹所痛苦的,大概就是如今我所痛苦的。”
琴白衣一怔,后嘆氣,道:“那你不要像她一樣。”
褚蘭艾愣神。
琴白衣偏過臉,看向外面,輕輕道:“梨回來后很不開心,我就知道她這次在外面肯定見到了什么讓她難以釋懷的,我不希望將來的你也這樣。”
褚蘭艾并不知烏靈的事情,但她知道謝明黛失蹤了,只是不知道結果如何,可她都回來了,說明謝明黛的事情大概有結果了。
不過,謝家那邊并未有消息。
次日,她見到了梨白衣,后者在練劍,但褚蘭艾能看出后者的劍比從前復雜了很多。
像是心境變化。
梨白衣練完劍,看向她,沒說什么,倒是褚蘭艾斟酌后,才問:“謝明黛怎么了?”
卻見梨白衣搖頭不語。
褚蘭艾卻仿佛得到了答案,她有些失神,后坐下了,道:“宴王快回來了,這人不是個東西,可能會動些齷齪的手段,我打算動些人脈阻攔他,到時候可能會觸犯宗室,如果有人查到白衣劍雪樓來,你跟師傅不要替我說話。”
梨白衣插劍入鞘,聞言目光銳利。
她去烏靈這段日子,朝中這般變故 “你不要動,你動了,會讓局勢更復雜。”梨白衣抬手制止褚蘭艾。
褚蘭艾極聰明,剛剛是情緒過重,失策了,此時忽然明白了些。
“你的意思是君上會以為謝家開始滲透宗室?”
梨白衣垂眸,說:“我聽她說過一句話,說:“若有心,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帝王心難測。”
“不要出手,遞消息就可,若論人馬,謝家那邊遠高于你手下。”
梨白衣說完,卻見褚蘭艾面色不太對勁,似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
“我在想,我得知消息宴王在路上,但我拿到的消息肯定是滯后的,少不得還會有對方隱瞞延后的緣由,怕是現在宴王已在都城中了,他雖被褫奪了職權,但王位在身,如果他掛上閣部給的令牌,恐怕謝家很難抗住。”
梨白衣當即提劍道:“她如今重傷,我得下山去。”
褚蘭艾:“我隨你一起,哪怕不能出手,至少在他過于放縱時能阻攔一二——此人至少驕縱,此前吃了罪,深恨謝家,沒準會癲狂,如果過度,我是有理由阻攔的。”
兩人當即一起下山,不過褚蘭艾也提及自己上山之前做了另一件事。
她遞信給言貞了。
言貞拿到信的時候,十分驚疑,幾乎是想也不想就去找了自己的父親。
問宴王回都城可是真的。
言太傅抬頭看她,“你怎知道?”
“可是真的?”言貞問。
言太傅最為疼愛一子一女,放下書卷,道:“是真的,而且宴王早上剛領了刑部的職權。”
言貞面色突變,“他那樣的人....”
“這件事,你不要管,朝廷自有決策,還有,想想你的母親。”
言太傅甩了袖子,言貞想到當年上吊的母親....
她沉默了。
她不是不恨謝家,可宴王這個人實在不堪,若針對謝家,第一個找的就是謝明謹。
好在,謝明謹如今武功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