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她還沒說完,就見明謹神色沉定。
“與家國相比,什么兒女情長,一婚之約都只是小事。”
“我等女子,得先是昭國的百姓,君上的子民,再然后才是未來某些人的妻子,這個順序還是不要亂了的好,畢竟就好像這賽馬一樣,人人在意的永遠是排第一的不是么?”
她的目光很深,是一個旋轉的深夜,能把星光跟呼吸都卷進去。
瑤光微微咬牙,擠出笑容,“明謹說得很有道理,我也是認同的。”
“自然是,畢竟郡主出身大西北,而大西北乃我昭國軍機重地,當有家國情懷,否則豈不亂套。”
瑤光只能再次附和。
但她敏銳,深知自己這般附和,主動權全轉移到了對方手里,宛若對方才是主人。
可她沒有辦法。
明謹頷首,在氣氛沉郁安靜之時....她端起手邊的茶杯,淡淡道:“下面比賽都完了,該上戲臺了吧,都站著做什么呢,好歹把戲看完,一路車馬勞頓不辛苦嗎?”
這一語雙關的,扎心得很。
眾人:“....”
再次被壓制的瑤光氣得牙癢癢。
謝明黛也無語了,袖子被小表姐扯了扯,她疑惑,微偏了頭被小表姐悄悄耳語。
“你有被欺負得很慘嗎?”
好生厲害啊,這謝家的大房嫡姐,認真起來真嚇人。
謝明黛表情微妙,鎮定道:“自然沒有。”
然后就看到小表姐扼腕嘆息,“那果然還是被欺負了。”
謝明黛黑了臉。
這當姐姐的是不是都這一套一套的。
“我覺得剛剛認真看戲的也就你一個。”走的時候,謝明黛難得主動上明謹的馬車,好在馬車寬敞,也不擠,只是明謹不贊同她的話。
“沒準是我最不認真呢。”
謝明黛思索,“你也在意這件事?看來你對這個婚事也不是很滿意啊,卻還端著,真是虛偽。”
她說得不好聽,明謹卻是失笑。
“大抵為了臉面跟謀略虛偽給人看的,那都是外人,對自己人就未必了。”
“不必這般表情,沒錯啊,黛妹妹的確是我自己人,可歡喜?”
當我是謝明月?
“....”艷麗臉龐浮上惱怒的謝明黛沒忍住,“我要下車。”
明謹半抵著腦袋,淡淡道:“你看看外面,再決定要不要下車。”
謝明黛掀開簾子看了,看到其他貴女乘坐其他馬車就在前后左右。
大家一起走的。
她當即放棄了下車的念頭,重新正經坐回了位置。
開玩笑,這忽然下車,這些嘴碎的八婆定然瘋傳自己是被謝明謹趕下馬車的,顏面盡失!
芍藥一直默默看著,暗暗腹誹:我覺得你們謝家姑娘都挺虛偽的,為了臉面,一個賽一個能端著。
剛下馬車,因不在一個院,謝明黛去了三房那條路,明謹則是往主院去,沒走幾條路,一個不起眼的謝家小廝就從跟隨的小路中出來。
“姑娘,消息到了,我們的安排起作用了,但出了一點意外。”
明謹步伐很慢,裙擺在花園小路上搖曳生姿,她壓低聲音問:“是搜出了其他可以作為輔證的證據么?”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可能。
只有足夠的證據才能讓監察院的豺狼不必遮遮掩掩私下密審宴王,畢竟后者是天家貴胄,而以雷霆之速抓捕相關人員,是為了以活人證口來齊全證據鏈,定死這個案子。
當然,要是換一個對象扯上敵國奸細,怕是連楊嫵都不必抓,已經擺上朝堂論罪了。
“是,監察院追到那個奸細的蛛絲馬跡,一路追查到花響樓的細雨閣,此人在花響樓早有聯絡點,被監察院抓個正著。”
“當時宴王正在做什么?”
“額....”
“哦,我明白了,然后呢?”
小廝梗了下,說:“然后監察院估計上傳消息給了君上,后來很快就去了宴王府,從府里的密室中搜出了一些跟大荒朝中的神秘人物的往來書信,至于書信里面提及了什么,我們的密探未能得知。”
這個密探是誰,為何能知道這些信息,其實顯而易見——明謹在監察院安排了內奸。
而她的這些人馬并不屬于謝家,也不屬于暗衛。
他們跟天狗一樣,都是藏在她掌心的隱秘。
“書信....怕是一封筆跡一模一樣的催命符,經過了監察院的檢驗。”
“目前還未可知,天狗說如今意外出現,怕探子暴露給主子帶來麻煩,已停止刺探,等候主人下一步指示。”
“等就是了。”
明謹給了命令,揮揮手,這個謝家最不起眼的小廝便無聲離開了。
再往內走,明謹卻看到了畢十一等人筆直站在花園拱門之外,她眉心一跳,步伐微微頓了下,但還是提步過去,而在芍藥在被畢十一攔下之后,她道了一句:“在外面等我。”
芍藥也察覺到了,乖乖點頭,而后目送明謹一個人走進那寂靜且花香裊裊的院落。
但凡世家大族,名門公府,府門在外,往內總是一扇扇門,隔間隱私,階級劃分。
無疑,在國公府站在最頂尖的永遠是那兩父女,但凡他們所在,區塊隔離,監守嚴密,蒼蠅飛過都得經過弓箭手的允許。
但風自在,隨意穿堂而過,任意撩動衣擺,讓華發似飛雪,讓背影孤絕如原野唯一屹立的烏山。
明謹站定在對方七步之外,看著背對她的男子一頭白發隨風飄舞,眼底澀然,心頭卻是一片冰涼,于是低下頭,不再看那白發,只抬手作揖,微微躬身。
“女兒,見過父親大人。”
謝遠轉過身來,看著她,目光沉沉不見底,可明謹低著頭,不看他。
謝遠終究開了口,沙啞的聲音像是被世間最烈的火灼燒過,既是殘缺的,又是壓抑的。
“街上行路,卻遇一惡狗狂吠,欲撕咬,明明厭惡,且身后有人,手里有刀槍,趕狗入巷,本可打殺,可見那惡狗欲跳墻,而墻那邊有無辜人家,怕傷及無辜,你便輕拿輕放,只愿讓惡狗瘸了一條腿逃走便罷。”
“阿謹,你覺得這種事兒,好玩么”
若是不能達成目的或者斬草除根,就只是過家家般的游戲。
這是自小被他手把手教育的明謹早早就學會的道理。
可惜她懂,卻未必會做。
就好比這次,說起來不容易,但只要她狠下心,再往花響樓做些文章,只要有那奸細板上釘釘存在,宴王就必然絕路。
可她沒有。
“人家青樓姑娘好端端做生意,既不坑蒙拐騙,又不好逸惡勞,可比這世上很多人好多了,宴王此人雖有些麻煩,但也不在一日不除就滅頂之災的層次,我自會收尾,倒是勞煩父親大人您這次親自出手料理了他。”
明謹這話十分直白——她認定了這一次的意外幕后主使人是誰。
多有趣啊,四年后,她的一切好像依舊在父親大人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