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擺擺手。
喬薇拎著醫藥箱追了出去,容妃尚未走遠,她須臾便追上了,喚道:“娘娘!”
容妃與茯苓停下腳步,緩緩地轉過身來,容妃用帕子擦了臉頰的淚水,客客氣氣地問道:“姬夫人有什么事嗎?”
喬薇淡淡一笑道:“關于王殿下的事,有幾個不明白的地方,想向娘娘請教一下。”
容妃的瞳仁動了動,緩緩抽出被茯苓攙著的手:“你去前面等我。”
“是,娘娘。”茯苓識趣地退到了一丈開外。
喬薇似笑非笑地說道:“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娘娘無需如此緊張。”
容妃撥了撥帕子,冷淡地說道:“本宮乏了,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喬薇正色道:“好,娘娘讓我直說,那我便直說好了,王殿下是為了誰守口如瓶,娘娘心知肚明,娘娘是殿下的親生母親,看著兒子在獄中受罪,當真半點不難受嗎?我們這些做娘的,難道不是希望自己能替孩子去受罪嗎?怎么能讓孩子反過來承擔自己的罪過?”
容妃揚起下巴,望向無邊的夜色:“你說什么,本宮聽不明白。”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娘娘只管裝傻,看能裝到幾時!”血月弓不是她射的,也是她的同伙射的,她都敢這么對自己了,喬薇也不怕與她撕破臉了。
容妃沒接話,也沒再理喬薇,神色冰冷地走向了茯苓,與茯苓一道離開了原地。
喬薇不解地搖頭,世上怎么會有如此冷血的女人?王又不是不孝順,這么孝順她,她還利用他,利用完了又不救他,真懷疑王是她親生的嗎?!
走出皇宮時已是后半夜,原本宮門已下鑰,皇帝特赦,許喬薇通了行。
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
喬薇自幼孤單,本不覺得這樣的情景有多不適應,可自從有了孩子、有了丈夫,似乎也開始有些不習慣。
她想孩子,想冥修了。
燕飛絕已經靠在車板上睡著了,喬薇沒吵醒他,輕手輕腳地上了馬車。
一掀開簾子,卻聞到一股熟悉的幽香與男子氣息,心里霎時被一絲濃濃的暖意填滿了,她在他身側坐下,難掩喜色地說道:“你怎么來了?”
姬冥修拿過她的醫藥箱,放在一旁,將她冰涼的手握在掌心,眸光溫柔得連夜色都要化了:“睡不著,溜達了一下。”
喬薇道:“醉生閣與皇宮,一個在北,一個在南,你可真會溜達。”
姬冥修攤了攤手。
喬薇給他披上披風:“你要好好地養傷,別總出來轉悠。”
姬冥修撫了撫她的手:“那可不行,我管不住腿。”
喬薇眉梢一挑:“第三條腿?”
姬冥修:“…”
猝不及防被調戲了一把!
我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話!
喬薇看著丞相大人既懵逼又嚴肅的模樣,一個沒忍住,倒“床”大笑!
丞相大人的眼刀子嗖嗖的!
太久沒有耍流氓,業務都不熟練了!
喬薇肚子都笑痛了,丞相大人的臉也黑了。
“哎,我說你倆…誒?”
車簾外,傳來了燕飛絕的聲音。
喬薇忍住笑意,挑開了簾子:“怎么了?”
燕飛絕伸長了脖子:“那邊有人過去了,我瞅著身影怎么那么眼熟?”
“是嗎?我去看看!”喬薇不由分說地跳下了馬車,追上夜色中的那道身影。
身影的主人鬼鬼祟祟地摸著來到了一處宮墻外,從包袱里取出一個折疊的小凳子,又搬開了幾塊兒石頭放在凳子上,隨后,踩上凳子,蹬上石頭,跐溜一下抱住了墻頭!
但墻頭太高了,而她顯然臂力不夠,爬了半天,爬得一張臉都漲紅了,卻一寸也沒爬上去。
喬薇雙臂抱懷道:“姨母,你干什么呢?”
“啊——”
夜羅王后嚇得一把摔了下來!
喬薇單手接住了她,捂住她的嘴,警告地說道:“再叫,把侍衛引來,你就成刺客了!”
夜羅王后果斷閉上了嘴!
喬薇扶著她站好,替她理了理凌亂的衣袖,不解地問道:“姨母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翻皇宮的墻做什么?”
夜羅王后像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低下頭,用腳踢著地上的小石子兒,就是不說話。
喬薇頓了頓:“姨母是要去看王的?”
夜羅王后點點頭,很快,眸子一瞪,又使勁兒地搖了搖頭!
喬薇湊近她,望進她的眸子道:“別搖了,你心思全都寫臉上了。”
夜羅王后鼓起了腮幫子。
喬薇嘆道:“我就納悶了,你好歹也是有丈夫的人,你怎么就看上一個比你小那么多的男人了呢?”
夜羅王后囁嚅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喬薇嗔了她一眼道:“那是怎樣?你與人家素不相識,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死纏爛打,如今更是為了見人家一面,跑來干這種危險的事情,讓冥修知道了,該生你氣了!”
夜羅王后抱住了喬薇的胳膊:“你你你…你別告訴冥修。”
喬薇道:“不告訴也成,趕緊跟我回去。”
“我…我不回去。”
“干嘛?還想進去?”
夜羅王后壯了壯膽,挺起胸脯道:“我想皇上了,我要去看他!”
喬薇戳破她的小九九道:“你是想看王吧!”
夜羅王后急得話里都帶了哭腔:“他被人抓走了…我就想看看他怎么了?為什么你們都不讓?”
還哭上了!喬薇扶額:“姨母——”
夜羅王后委屈道:“我就想看看他嘛!我一想到他被人抓進了牢里,我就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
喬薇簡直要崩潰了:“你們才見了幾面吶?你怎么就對他…對他…對他這么死心塌地?!”
夜羅王后不說話了,抱著小身子往墻角一蹲,一邊哭,一邊抹淚,那可憐的小模樣,別提多讓人心酸了。
喬薇吃軟不吃硬,她和自己吵吵吧,自己倒是能懟回去,她這么一直哭一直哭的,哭得喬幫主一顆心都亂了。
女人什么的,真是太麻煩了!
“行了行了,別哭了!我帶你去看他!”
夜羅王后的哭聲戛然而止:“真的?”
現在后悔還來得及么?喬薇正色道:“不過我可說好了,看一眼就走!”
夜羅王后定定地點頭:“嗯!”
“在這兒等我。”
“嗯!”
這時想走正門顯然不可能了,喬薇去馬車上與姬冥修交代了一聲,折回夜羅王后這邊,一步踩上宮墻,隨后伸手一抓,像抓小雞仔兒似的,將夜羅王后抓了過來。
夜羅王后穩穩地落了地,笑嘻嘻地說道:“小薇你真厲害!”
喬薇嚴肅著一張臉道:“別拍馬屁!”
“哦。”夜羅王后挑眉。
喬薇滿面黑線,這語氣怎么和小胖子的一模一樣?!
已是后半夜,巡邏的侍衛也少了許多,喬薇輕車熟路地避開他們,來到了關押王的地牢。
牢門是開的,只有一個侍衛把守。
喬薇拾起一顆小石頭,朝不遠處一扔。
侍衛拔出了長劍:“什么人?!”
待到侍衛去那邊一探究竟時,喬薇迅速地閃身到了侍衛身后,一記手刀劈下去!
侍衛直直地倒了下來。
喬薇眼疾手快地接住他,以免倒地太響,驚來了巡邏的侍衛。
喬薇將他拖進了地牢,朝夜羅王后招了招手。
夜羅王后提著裙裾,小松鼠似的跐溜溜跑了過去。
值得一提的是,這座地牢中只關押了王一人,倒是省去了被“同僚”發現的苦惱,喬薇在前探路。
堂室中也有一個侍衛,他趴在桌上睡著了。
喬薇十分貼心地給他補了點兒迷藥,方便他睡得更加香甜,隨后,從他腰上解下鑰匙,打開了王的牢門。
夜羅王后飛快地走了進去,看著蜷縮在干草上、渾身上下已無一處完好地方的王,臉色唰的一下白了!
喬薇蹲下身,探了探王的鼻息:“他暈過去了,好了,人你也看到了,該走了。”
夜羅王后沒有動,怔怔地看著地上的王,顫抖著摸上了他的臉。
“姨母——”
夜羅王后從懷里拿出帕子,給他輕輕地擦了起來,從臉,到手,一邊擦,一邊吧嗒吧嗒地掉著淚珠子。
“不是吧姨母,他這個年紀都能做你兒子了,你還…”喬薇講到這里,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精光,愣愣地看了王半晌,想到什么,一個箭步邁過去,撥開了王臉上的亂發!
好歹是皇子,怎么逼供都沒逼到臉上,這張臉除了有點兒臟,沒什么鼻青臉腫的癥狀。
看看這張臉,再看看夜羅王后的臉…
喬薇覺得自己發現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因為早早地接受了王與冥修容貌相近的事情,喬薇都忘了他倆為什么會長得像,從前是覺得都有李家的血統,所以像一些也沒什么,可如今再仔細一想,昭明不是李家的孩子,冥修也不是!
既不是李家的孩子,又為何會與李長得那么相似?
或者…該反過來問,李為何像昭明的孩子?
除非,他的母親,也與昭明驚人的相似…
這個猜測實在是太大膽了。
連喬薇自己都覺得荒唐,可更荒唐的是,這個想法一閃過腦海便再也抹不掉了。
現在已經可以確定容妃與夜羅牽扯不清了,容妃自己沒有孩子,卻抱來了姨母的孩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王是姨母的孩子,就能解釋為何容妃狠得下心去利用他了,容妃對他的絕不僅僅是利用,容妃明知皇后死亡的真相,卻故意將錯就錯,她毀掉的是自己一個人的榮華富貴嗎?還有皇上對王的疼愛。
親生的誰干得出這種事?
喬薇的腳底蹭地竄上一股涼意。
外邊,傳來了巡邏侍衛的腳步聲,看樣子是往地牢這邊來了。
喬薇來不及多想,拉著夜羅王后出了牢門,迅速地上了鎖頭,閃出了地牢。
夜羅王后的情緒很低落,一路上沉默著,一句話也不說。
喬薇四下看了看,將她拉到無人的小花園中:“姨母,你有沒有想過…你在嫁給夜羅王之前,或許曾經嫁過人?”
“我嫁過人?”夜羅王后困惑地看向了喬薇。
喬薇小聲道:“我也只是隨便猜猜,你嫁給夜羅王時年紀不小了,這個年紀在我們大梁都是好幾個孩子的母親了,你會不會也嫁過人、生過孩子啊?”
夜羅王后按住腦袋:“我想不起來了。”
喬薇也不逼她,換了個法子問道:“姨母,你喜歡王殿下嗎?”
夜羅王后認真地想了想,點頭。
喬薇輕聲一嘆:“血緣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冥修他不喜歡孩子,連自己的弟弟從不親近,可是他第一次見到望舒與景云,就很想親近他們,想抱他們,姨母,我這么說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