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尚青完全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他堂堂姬家大老爺,曾經的內閣大學士,竟然被自己兒子給轟出家門了?
這小子…怎么敢?!
他就不怕傳出去成了全天下的笑柄?還有他頭頂的烏紗帽,是不是不想要了?
大梁以孝治國,姬冥修的行為絕對算得上離經叛道,罔顧綱常,鬧到御史與皇室那兒是要被揪小辮子的。
“逆子!開門!”姬尚青咆哮,太氣憤的緣故,姬尚青額角的青筋都一根根暴了出來,臉色更是沉得嚇人,四周看熱鬧的下人轟的一下散了,只剩下車夫戰戰兢兢地站在馬車旁,想著自己看了老爺的笑話,回頭老爺會不會殺了自己啊…
姬尚青咆哮了一嗓子,門口沒有反應,他捏捏拳頭,加重了語氣:“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這么做究竟會有什么后果?你這個丞相還想不想當了?!”
嘎吱——
大門被緩緩地打開了,開了一條縫兒。
果真還是怕的!姬尚青冷哼一聲,理了理衣襟,就要走進大門,卻忽然,一個包袱從門縫里扔了出來,孤零零地跌在姬尚青的腳邊,很快,紅梅被人推了出來,隨后大門再一次無情地合上了。
姬尚青:“…”
姬冥修與喬薇轉身回往青蓮居,路上一個下人都沒有,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他們平日最怕沒有熱鬧看,但今天的熱鬧,誰都沒膽子看。
喬薇望了一眼緊閉的大門,納悶道:“這樣真的沒事嗎?”
姬冥修牽著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稍稍有些涼意:“他要執迷不悟,那也沒有辦法。”
喬薇想想也是,雖說兒子趕老子確實是一件有違倫常的事,但歸根到底,這已經不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事了,荀蘭這次可不是尋常的在家里鬧一鬧,她都作妖作到夜羅去了,夜羅與姬家從天啟皇朝便是宿敵了,它要對付的是整個姬家,一個弄不好,姬家數百年的基業全都要毀于一旦。
這么一想,姬尚青個人的生死榮譽就顯得不那么彌足珍貴了,當然,冥修不會真的讓他送命,但吃點苦頭是必須的,誰讓他總執迷不悟地護著荀蘭呢?
嘖,男人,男人吶!
姬冥修看著她搖頭晃腦的樣子,忍俊不禁地問道:“想什么呢?”
喬薇斟酌了一下,還是如實說道:“我在想啊,你以后要是也碰到一個…那樣的人,你會不會和父親一樣犯糊涂?”
姬冥修望了望無邊的天際,云淡風輕地說道:“別人我不知道,但如果那個人是你,我會。”
喬薇一口熱氣憋在了胸腔,誰說丞相不會講情話的?簡直是講情話的祖宗好么?
深吸一口氣,壓下被撩了一把的悸動,一本正經道:“荀蘭就這么被趕走了,你當真一點兒不心疼你的小青梅?”
姬冥修危險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喬薇被看得小心臟一陣撲騰,撇過臉,毫不示弱地嘀咕道:“吃個醋都不行啊?”
姬冥修淡淡地笑了一聲:“她有什么值得你吃醋的?”
喬薇道:“我也想和你一起長大。”
姬冥修戲謔道:“你要是這么想,那你介意的人可多了,府里和我一起長大的少說有幾十號人,你一個個地醋過去,怕是要醋到明年。”
喬薇眼珠滴溜溜一轉:“你真的沒有對你的小青梅動過心啊?我不是那種不開明的人,你要是動過我也不會介意的。”
姬冥修似是而非地嗯了一聲,一臉困惑道:“剛剛是誰在吃醋來著?”
喬薇氣笑。
姬冥修停下腳步,將喬薇嬌軟的身子摟進懷中,抬手撫摸著她白皙的臉頰,輕輕地說道:“她在府里才住了幾年?我們卻有幾十年。”
喬薇困惑地皺起了小眉頭:“幾十年…這么多啊…”
居然嫌多?!丞相大人瞬間黑了臉!
小倆口回到青蓮居時得知教主大人已經回來了,卻是被秀琴抱回來的,也不知是睡了還是暈了,喬薇與姬冥修即刻去了教主大人的屋,傅雪煙主仆守在房中,看見二人,起身打了招呼。
喬薇走上前,給小二貨檢查了一番,發現確實是昏迷了,但沒有氣息紊亂的痕跡,不像是動用過內力,不由地問:“他這是怎么了?又暈了?”
出去一次暈一次,這倒霉的程度,都趕上他親爹了!
傅雪煙說道:“他去給我買栗子糕,買回來就暈了,可能是中暑。”
姬冥修的目光緩緩地看了過來,傅雪煙沉靜如水,神色沒有絲毫波動。
喬薇掀開他眼皮看了看,道:“沒什么大礙,睡一覺就好了,傅姑娘不必擔心。”
傅雪煙道:“沒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
喬薇又道:“晚上想吃點什么?”
“都可以。”傅雪煙說。
喬薇點點頭,傅雪煙帶著秀琴出了屋子,與姬冥修擦肩而過時,姬冥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從容不迫地走了過去。
待到出了青蓮居,秀琴挽住傅雪煙胳膊,后怕地說道:“剛剛真是嚇死我了,姬家少主的眼神太可怕了,我們好像被他看穿了一樣!”
傅雪煙不動聲色地說道:“別自己嚇自己。”
秀琴仍不放心道:“要是姬二少爺醒了,說見到了你和別人怎么辦?”
傅雪煙神色平靜道:“他醒了會先來找我,我告訴他不要說就是了。”
秀琴撓撓頭:“好吧。不過…萬一夜羅那邊的人問起來怎么辦?”
傅雪煙頓了頓:“船到橋頭自然直。”
傅雪煙與秀琴離開后不久,姬冥修與喬薇也回了自己的屋,姬冥修看了看喬薇的袖子,問道:“沐小將軍送你的匕首呢?”
喬薇道:“你說焚天啊,我借給傅姑娘防身了,怎么了?突然問起這個。”
姬冥修道:“沒什么,隨口問問。”
喬薇瞳仁一動,問道:“對了,傅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秦冰宇招了嗎?”
姬冥修微微點頭:“招了,她是古家的千金,古家是夜羅大族,在夜羅地位顯赫,但一朝被人滅門,古家千金成了孤兒,后被慕王府收養,成了王爺的養女,傅師兄是王府世子,真名慕秋陽。”
喬薇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倒吸了一口涼氣,若有所思道,“他還是個小王爺呢,難怪素心宗的長老們對他唯命是從了。可是傅雪煙生而為后又是什么意思?”
姬冥修道:“一種家族之間的契約罷了,流傳至今被賦予了神秘的色彩,就成了古家乃真鳳之后,古家千金都身懷真鳳之血。”
喬薇咋舌,嘖,又是迷信。
想到了什么,又摸著下巴道:“要是這樣的話,就難怪慕家要把傅雪煙抓回去了,但我看傅雪煙與她哥哥的關系并不好,不只是因為他哥哥不同意她與冥燁的事,具體原因我也說不上來,但就感覺傅雪煙挺不喜歡她哥哥的,就不知道她與王府的關系怎么樣了。”
姬冥修聽著這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喬薇又道:“忘記問你了,你不是把慕秋陽給抓了嗎?姬無雙怎么說?他能不能解你身上的掌毒?”
說曹操曹操到,姬無雙來了。
喬薇讓碧兒將人迎了進來,二人在書房見了他,他此番前來就是為了姬冥修解毒一事。
“少主。”他拱了拱手。
姬冥修看他的臉色便差不多猜到結果了,端起茶杯,淡淡地喝了一口茶,表情平靜。
喬薇迫不及待地問道:“怎么樣?他能解冥修與冥燁的掌毒嗎?”
姬無雙無奈地搖了搖頭。
喬薇蹙眉:“為什么不能?他不是會九陽掌嗎?”
姬無雙道:“他的功力不夠,解不了。”
喬薇托腮道:“他的功力都不夠,那傅雪煙的就更不夠了…”
姬無雙點點頭:“恐怕是這樣。想要解少主的掌毒,還是得遵循之前的法子,要么自己練到第九重,要么找到當年的兇手。”
喬薇蹙了蹙道:“秘笈上只有五重而已,就不知剩下的四重與兇手到底哪個能先找到了?”
“小姐。”門外響起了碧兒的聲音,“傅姑娘讓秀琴送了個東西過來,說是謝謝你這么照顧她。”
“進來吧。”喬薇道。
秀琴拿著一個錦盒走了進來,將錦盒放在桌上。
喬薇打開錦盒,拿出里頭寫了東西的冊子,一臉茫然:“又是夜羅文,寫了什么呀?”
姬冥修接在手里瞧了瞧,說道:“九陽掌的第六重與第七重。”
喬薇古怪地看向秀琴,秀琴笑道:“我家小姐聽二少爺說了,丞相大人在修煉九陽掌,但是只練到第五重,還需要四重才能解除身上的掌毒,我家小姐會的不多,這兩重還是從少爺那兒偷師過來的,希望能略盡綿薄之力,助丞相大人早日康復。”
喬薇微微一笑:“替我謝過你家小姐。”
秀琴笑道:“喬宗主客氣了,你對我家小姐如此照顧,還把那么寶貝的東西借給她防身,她投桃報李是應該的。沒什么事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告辭。”
喬薇頷首:“碧兒,送秀琴姑娘。”
碧兒高高興興地將秀琴送了出去。
喬薇喜色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現在又多了兩重,離解毒近了一大步,指不定真的不用找到兇手就能自己把毒給解了呢!”
姬冥修沒有說話。
喬薇眨巴著眸子道:“你在想什么?”
“沒什么。”姬冥修指了指桌上的沙漏,“還有半個時辰去接孩子,我先去祖母屋里坐坐,和她老人家說說父親的事。”
姬尚青被轟出家門的事自然瞞不過姬老夫人,從姬冥修歸家的那一刻起,姬老夫人便猜到荀蘭的下場來了,可她沒猜到姬冥修連他老子一塊兒趕了。
她知道父子倆的關系不大好,可再不好,那也是他老子,他怎么能把自己老子給趕了呢?雖然她也挺想把那不孝子給狠狠地教訓一頓。
她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哎呀,你怎么能這么做呢?你怎么把你父親給轟出去了呢?你不怕傳出去讓人詬病嗎?你真要轟他來,你讓我來呀!我是他娘,我轟他天經地義!你轟什么轟?”
“祖母教訓的是。”認錯態度非常良好!
姬老夫人在姬霜那兒已經吃夠了教訓,姬尚青這兒便不想再犯任何糊涂了,何況女兒是要寵的,兒子是要嚴的,這個道理她總還是明白:“他去吧,過幾天苦日子就知道人家到底圖的是他這個人,還是他的家主身份了!”
一雙兒女都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真夠氣死她的!
姬冥修又陪姬老夫人說了會兒話,徹底安撫住了她。
姬老夫人其實是有些心疼兒子的,但理智上,她又理解孫兒的做法,畢竟那樣一個禍害,害的不是姬尚青一人,是整個姬家,姬家數百年基業要是毀在了她的手里,她可沒臉去見冥修他爺爺了!
恐事情鬧大了無法收拾,姬老夫人讓人下了封口令,不準將這件事傳出去,可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就在當晚,幾位住在京城的族老便得到了消息——姬冥修把姬尚青給趕出家門了,這可真是太令人震驚了,姬尚青是整個姬家的家主,就連老夫人都未必有這種權利把人轟出去,一個毛頭小子,怎么敢?
族老們連夜打聽到了姬尚青落腳的地方,這是一處年久失修的小宅子,地段倒是不差,可惜許久沒住人,也無人打理,已經臟亂得不像話了。
紅梅在打了水,在房中揮汗如雨地做著灑掃。
荀蘭身體羸弱,躺在鋪著舊褥子的床鋪上歇息。
茶廳尚未清理出來,姬尚青只得在床前橫了一扇屏風,在屏風外接見了幾位族老。
這幾位族老并不是當年為姬冥修耗盡了內力的族老,內力耗盡的族老都在十年之內相繼去世了,這幾位是他們的后人,由于親爹立下過汗毛功勞,他們在族中的地位也頗有些高。
三位族老看了看簡陋不堪的屋子,面上劃過一陣不忍,三族老痛心疾首道:“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姬冥修太過分了!當初我爹救他不是為了讓把自己親爹轟出家門了!”
“是啊是啊,太過分了。”二族老附和,“不管他是不是當今的丞相,在姬家,他都只是個少爺!你才是姬家的家主,沒道理他把你趕出去,要趕,也是你把他趕出去。”
大長老道:“要么,他跪著把你求回去;要么,這個少主他就不要當了!你不是有三個兒子嗎?全都是嫡出,換誰當都是一樣的!”
姬冥修不肯要的家主之位,教主大人就更不會要了,那么最終只能落在鎏哥兒的頭上,鎏哥兒小小的,不諳世事,不知繼承人究竟是個什么意思,大概不會拒絕,夫人她…也不會讓鎏哥兒拒絕的吧?紅梅心中這么想著,朝屏風后望了一眼,荀蘭安安靜靜地躺著,像是睡著了一樣,紅梅低下頭,繼續努力地擦拭地板。
姬尚青是真被自己兒子氣到了,老實說他當時手上要是有根棍子,他都把那兔崽子狠狠地痛扁一頓了,但再生氣,那也是他與昭明的孩子,他怎么舍得把他給廢了?
“幾位族老稍安勿躁,這件事其實不是…”
“咳咳…”屏風后,荀蘭低低地咳嗽了起來。
“稍等。”姬尚青抱歉地看了幾位族老一眼,繞過屏風,來到床前,看向荀蘭道,“是不是吵到你了?”
荀蘭蒼白著臉道:“沒有,我就是突然胸悶,不大舒服。”
姬尚青道:“我讓紅梅去給你請個大夫。”
荀蘭搖頭:“不用了,錢省點花吧,本來身上就沒帶多少。”
姬尚青慚愧地低下頭,當一個男人連給女人治病的錢都付不起的時候,大概也不配做什么男人了。
他沉著臉走出了屏風。
“你剛剛要說什么?”大族老問。
姬尚青欲言又止,眸子里掠過一絲復雜,垂眸道:“沒什么。”
大族老正色道:“沒什么的話,這件事就這么說定了,明日我們幾個便上姬家討個說法,那小子最好是恭恭敬敬地把你接回去,要是不接回去,這個繼承人的位子…他就不要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