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無數次幻想過喬崢醒來的畫面,可真正到了這一刻,喬薇又有些難以置信,她怔怔地站在那里,連該說什么話都忘了。
喬崢的笑容慈祥而溫暖,似一束明媚的春陽照進人心最陰霾的角落,喬薇有點喜歡。
“小薇。”喬崢微笑著開口。
喬薇的睫羽顫出了一個不規律的節奏,定了定神,她走向喬崢,唇瓣張開,又閉上,閉上,又張開:“父…父…”
叫不出口。
喬崢輕輕地拍了拍床沿。
喬薇坐下。
不知為何,心中局促,像個做了錯事等待責罰的小學生。
喬崢緩緩抬起手來,輕輕地落在她頭上,撫摸著她柔軟的發,聲音也如同他的掌心一般溫暖:“我聽羅大娘叫你小薇。”
喬薇嗯了一聲,被他摸著腦袋,雖有些不習慣,卻并不反感。
喬崢輕聲說道:“我以后也這么叫你。”
“嗯。”喬薇點頭,一身的冷刺,好似忽然之間收了起來,整個人乖巧得不像話。
喬崢溫柔地看著她:“我昏迷的這段日子,讓你受累了。”
“你是為我才受的傷…”喬薇說著,忽然見他在笑,從前沒仔細看,尚不覺得,而今細細一瞧,才發現他長得不是一般的好看啊,不是冥修那種妖孽得勾魂攝魄的模子,而是一張清雋如月光的面龐,喬薇看了一會兒,發現他發現自己在看他,心頭涌上一層尷尬,垂下眸子,撿了順嘴的說道:“那天的事,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跟二房鬧得很僵,不該帶你去那邊湊熱鬧的。”
喬崢靜靜地聽著,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臉上,仿佛在示意她說下去。
喬薇捏了捏手指,說道:“喬家發生了很多事,我稍后慢慢與你說,你先把手給我一下,我看看你的脈。”
喬崢十分配合地伸出手來。
喬薇三指搭上他脈搏,脈象平穩有力,只是跳得略快,看來這個蘇醒的父親大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鎮定。
喬薇收回手:“好了。”
“我痊愈了?”喬崢含笑地問。
喬薇點點頭,又搖搖頭:“人的痊愈分許多方面的,有生理上的,有心理上的,有身體上的,有精神上的,你身子是沒多大毛病了,至于你別的方面…”
喬崢抬手,理了理她鬢角被風吹亂的發絲,說道:“我都想起來了,不會再把你弄丟了。”
喬薇低下頭,避開他厚重的眼神:“你上次說要去找…找我娘,你還去不去了?”
喬崢緩緩說道:“暫時不去了,我離開這么久,虧欠的何止是她?也有你,我不知道這輩子還不能活著找到她,但我知道我能活著陪陪你,把她虧欠你的那一份,一并補償給你。”
喬薇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喬崢說道:“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也會贊同我這么做,沒人比你娘更在意你,她可以吃苦,可以忍受寂寞,但她不能忍受你過得不好,要是讓她知道你這幾年…”
后面的話,喬崢沒有說下去,想起喬薇這幾年的經歷,他的喉頭就像是堵了一塊尖銳的石頭,無盡的脹痛。
他將喬薇的手合在掌心,明明昨天她還追在他身后,一口一個爹爹,不好好走路,三步摔一跤,半夜不肯自己睡,總裝做了噩夢把他們騙上床…
一眨眼,她已經生兒育女了。
他都錯過了什么…
喬崢眼圈泛紅,淚水蓄滿了眼眶,他極力忍住。
看著他難過,不知怎的,喬薇的心里也一陣難受。
喬薇想到什么,揉了揉眼睛,把眼底的水光揉去,隨后看向他道:“對了,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
喬崢道:“喬家的事,可以以后再說。”
喬薇沉吟片刻,搖頭:“不是喬家的,是祖母的。”
“你祖母她怎么了?”喬崢的眸子里迅速浮現起了一絲擔憂。
喬薇從他掌心抽回手,拿起放在他床頭的小匣子,放到他面前道:“祖母故去了,這是她留下的東西,我不知道里頭裝的是什么,我想,可能你打開比較合適。”
喬崢顫抖著雙手接過盒子:“她怎么去的?”
喬薇想起那個簡陋而冰冷的禪房,想起她六年來孤苦無依,常伴青燈的日子,心里一陣酸澀:“在睡夢中去的,走得很安詳,沒有痛苦。”
喬崢擰掉了匣子的鎖頭,打開匣子,里頭滿滿的,全是他在外時寫給母親的信,從十歲到三十,每一封都完好無損地保存著,只是頁面泛黃得厲害,看得出時常被拿出來,不少字跡被水漬暈開了,那是他母親的淚…
他無法想象在得到他去世的消息后,他娘是怎樣白發人送黑發人,又怎樣在無數個撕心裂肺的夜晚,對著他的遺物泫然大哭。
“娘…兒子不孝…兒子不孝啊——”
喬崢再也抑制不住心口的悲憤,抱住信,像個被遺棄了的孩子,嚎啕大哭了起來…
喬崢醒來的消息很快在村子里傳開了,大家伙兒都很替喬薇高興,不管曾經發生了什么事,親爹尚在人世,這就是最大的幸事。
喬崢昨晚抱著老夫人的東西哭了許久,喬薇不忍打擾他,輕輕合上了他的門,天亮時分,打他門口經過,想叫叫他,最終忍下了,她不知道喬崢是怎么想的,但如果換成了她,她大概不想讓自己孩子看到自己痛哭流涕的一面。
喬薇去了廚房做早飯,中秋,私塾放假三日,小包子在床上呼呼大睡,喬薇不趕時間,慢慢地做。
中途望舒起來尿了尿,又趴回床上睡了。
喬薇做了白面饅頭、雞湯手搟面、薏米粥,回屋時,兩個小包子居然已經起了,抱著個袋子坐在拔步床的地板上,吭哧吭哧地啃著。
望舒笑瞇瞇地道:“糖炒栗子!”
冥修昨晚帶了七八斤,分了眾人一些,還剩不少。
“一大早吃這個,不怕…”
喬薇話未說完,就聽見吥的一聲,小包子放屁了。
喬薇瞇眼:“誰?”
景云紅了臉。
喬薇把早飯擺到了桌上,猶豫了一會兒,去叫喬崢吃飯。
剛走到門口,準備抬起手去扣他的門,門開了。
喬崢站在門內,眼睛是腫的,精神卻爽利了許多,看來是熬過來了。
“小薇。”喬崢微笑。
喬薇笑了笑:“早飯好了。”
喬崢看著她:“還是不肯叫我一聲爹嗎?”
“爹。”
聲音很小。
但喬崢聽見了,心頭最后一絲陰霾也沒了,眼底的亮色幾乎能穿透墻壁。
“誒!”他大聲地應。
喬薇的唇角不著痕跡地勾了一下,不就是叫了聲爹?有必要高興成這樣?
“外公外公!你醒啦!”
兩個小包子爭先恐后地跑了過來,這段日子盡管喬崢一直昏迷,但喬薇每日都讓他們到喬崢床前,陪喬崢說話,他們對喬崢也有著不可替代的感情。
喬崢蹲下身,將兩個小外孫摟進懷里:“外公醒了,以后都不會再睡那么久了。”
“真的嗎?”二人異口同聲地問,不愧是龍鳳胎,心有靈犀。
喬崢寵溺地笑道:“真的。”
望舒小心翼翼地翻開自己的小腰包,從里頭取出一顆黏糊糊的糖炒栗子:“外公表現真棒,獎勵外公。”
喬崢高興地將栗子吃進嘴里,只是很奇怪,既然是糖炒的,為什么沒有甜味…
望舒往飯桌走去,一邊走一邊從紙袋里拿了一顆糖炒栗子,把糖全部舔了,再把栗子裝進了自己的小腰包。
喬崢昏迷的日子,正如喬薇所言,只是不能醒來、不能言語,但耳朵能聽,心如明鏡,喬家的事、羅家的事、作坊的事、甚至那晚遭遇刺客以及素心宗、兩生果,他都知道了七七八八,喬薇沒有可隱瞞的,也不打算隱瞞。
喬崢又心疼又難過,當初的出游就是一個錯誤,錯了十幾年,好容易回了,卻又給女兒添了這樣大的麻煩。
喬薇道:“我的事你不用擔心,已經處理好了,喬家那邊,你看看要怎么辦。”
他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喬家定是要留給她的,但傳嫡不傳庶,傳男不傳女,規矩不好破,他還得從長計議:“我回一趟喬家,先把你的身份恢復了。”
喬薇雖是替喬崢奪回了家主之位,但她被從族譜除名的事,非喬崢親自出面不能善了:“當年的事…”
喬崢點頭:“我心中有數,不會再讓人冤枉你了。”
喬薇嘴上說著不在意的話,但能沉冤得雪,誰又不想呢?
這個枷鎖背在身上六年,兩個孩子被罵了五年的野種,終于,能真相大白了。
喬薇拿著筷子的手都有些發抖。
喬崢握住她的手:“讓你受委屈了,爹以后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
喬薇點頭。
三個孩子下了山,去村里找小伙伴,喬薇收拾帶去喬家的東西,都是一些從山里采的菌菇以及自己做的鵪鶉松花蛋,準備帶給四叔四嬸嘗嘗鮮,收拾到一半時裘掌柜來了。
喬薇走出院子,笑著與佇立在風口的裘掌柜打了招呼:“什么風把裘掌柜吹來了?不是我這兒的柵欄又出了什么問題要檢修吧?”
裘掌柜客氣地笑道:“不,這次是一點私事。”
“私事?”喬薇挑眉。
裘掌柜四下看了看,作坊正是上班的時辰,大家伙兒都在里頭忙碌著,時而有人把清理出的殼子搬出來,裘掌柜的目光變得越發小心。
喬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會意地點點頭:“屋里請。”
“好。”裘掌柜隨喬薇進了堂屋。
喬薇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新泡好,還沒來得及喝的茶:“龍井喝完了,普通的紅茶不嫌棄吧?”
“喬夫人客氣了。”裘掌柜接過茶杯,喝了一小口,言歸正傳,“我今日來是為了七娘的事。”
喬薇微微困惑:“七娘怎么了?你不會真的還沒對她死心吧?裘掌柜,雖說你是我朋友,但這件事我不贊同啊,人家七娘與阿貴好好的,孩子都有了,你橫插一腳,不厚道啊。”
裘掌柜無辜道:“喬夫人可真是冤枉我了,我不是來棒打鴛鴦的,是七娘的東西掉我那兒了,我來還給她。”
說著,他從懷里拿出了一支銅簪子。
“銅簪子本身不值多少錢,丟了也就丟了,想來以七娘如今的本事,不缺這么一支簪子,但在我那兒時,我瞧她老摸這支簪子,想來它不是一支普通的銅簪,所以裘某還是給送回來了,勞煩喬夫人幫我轉交給七娘。”
“多謝裘掌柜,我替七娘收下了。”喬薇伸手去接。
裘掌柜卻又問道:“這支簪子…”
喬薇哦了一聲,笑道:“是阿貴送的。”
裘掌柜似乎早已預料到了這一答案,臉上并無多少詫異之色,只是有些落寞,他摩挲著手里的銅簪道:“她是個好姑娘,希望阿貴好生待她吧。”
喬薇看著他遲遲不給的簪子,有點兒想把它搶過來:“阿貴這人龜毛了一點,但對七娘挺好的,裘掌柜請放心。”
“喬夫人都這么說,那我…沒什么可擔心的。”裘掌柜依依不舍把銅簪子交了出去,剛交到喬薇掌心,不等喬薇握住,他又拿了回來,“下個月,我可能就不在這邊了。”
喬薇的注意力在那支簪子上,簪子的其中一片花瓣彎了,好想把它掰回去啊!
“去哪兒啊?”喬薇盯著簪子,心不在焉地問。
“這不是快過年了嗎?再做完下個月的生意,就得隨六爺北上一趟。”
“哦。”喬薇去拿簪子。
裘掌柜無意識地避開,喬薇無語地看著他,他意識到了不妥,訕訕一笑:“抱歉,給你。”
喬薇拿過簪子,趕緊把被擠壓得變形的花瓣掰正,心里總算舒坦了,長長舒了口氣,道:“好了,簪子我會替你交給七娘的。”
“七娘的簪子怎么在你手里?”
阿貴冰冷的聲音突然地響在門口,喬薇嚇了一跳,隨即趕忙將簪子藏在了寬袖下:“你怎么來了?作坊不用做事了?”
“作坊的茶葉用完了,來問問你這邊還有沒有。”答完喬薇的話,阿貴冷冷地走到裘掌柜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裘掌柜,“七娘的簪子怎么會在你手里?”
喬薇忙道:“你誤會了,阿貴,七娘的簪子是我撿到的!”
阿貴咬牙:“我全都聽見了!”
該死!
只顧著糾結變形的花瓣,沒注意這家伙在外偷聽墻角!
喬薇一時間百口莫辯,什么叫抓了現行,這就是了。
裘掌柜的眼神也閃過一絲慌亂,就算他與七娘是清白的,但被阿貴“抓住”,仍是有那么一絲尷尬,好在他很快便定下神來,還算客氣地說道:“你別誤會七娘,先聽我解釋…”
阿貴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七娘也是你叫的?你是她什么人?就敢替她求情?她需要你來求情?你們倆很好嗎?”
裘掌柜抬手:“你先冷靜。”
阿貴一巴掌揮開他的手:“我怎么冷靜?”
喬薇眸色一厲:“阿貴!”
阿貴從她手里拿過簪子,憤憤地出了別墅。
喬薇扶額,擔心什么來什么,這世道!
阿貴拿上簪子后,即刻去了作坊,對正在點貨的七娘道:“你出來一下。”
他神色嚇人,眾人不禁朝他與七娘多看了一眼,七娘對眾人道:“大家先做手頭的事。”
眾人悶頭做事,七娘隨著阿貴出了作坊,進了自己的屋。
“你怎么了?大白天的都在做事呢…”七娘的話,在看見阿貴手中的銅簪子的那一刻哽在了喉頭。
阿貴平日便心細如塵,這會子又如何會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瞧她那副目瞪口呆的樣子便知事情不正常了:“你有什么話好說?”
七娘強裝鎮定:“你找到了啊。”
阿貴譏諷道:“可不是我找到的,是人家不遠千里給你送回來的!”
七娘一聽這話,臉色便唰的一下白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阿貴冷冷地看著她:“怎么?無話可說了?你倒是給我把話講清楚,你什么時候背著我去外邊偷男人了?!”
“我沒有!”七娘反駁。
阿貴想也不想地說道:“你還不承認?!人家都把你的首飾送回來了!是不是非得人家把你肚兜送回來你才肯承認啊?”阿貴說著,竟然真的打開箱子,去翻七娘的衣裳,“我看是不是少了!”
七娘難以置信地抓住他胳膊:“阿貴你瘋了!你都不聽我解釋的!”
阿貴甩開她的手,停下翻箱的動作,雙目如炬地看著她:“有什么好解釋的?你去沒去過裘掌柜那里?”
“我…”
“你有沒有得到我應允?”
“我…”
“不是我意外發現這支簪子,你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
七娘深吸幾口氣,壓下翻滾的思緒,說道:“阿貴,你完全不聽我解釋,這對我不公平,是,我是去過裘掌柜那里,那是因為我又不得不去的理由;我也的確瞞了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這就是為什么我要瞞著你。”
阿貴無法認同的理由,甚至覺得它們有些不可理喻:“你的意思是,以后但凡可能惹我生氣的事你都會悄悄去做?你怎么變成了這樣,七娘?”
七娘最討厭的就是這句“你怎么變成了這樣”,揉揉心口,按耐住火氣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在做什么我心里清楚,這一次實在是情非得已。”
“好一個情非得已!”阿貴拔高了音量。
“她原本就是情非得已!”喬薇來到了門口,眸光冰冷地看著阿貴,“你們小倆口的口角我本不想過問,但這件事因我而起,是我讓七娘去找裘掌柜的,我遇到了點麻煩,恐自己解決不了,便讓七娘去聯絡裘掌柜與他背后的主子。”
阿貴在心中計量著喬薇話里的真假,狐疑地問:“你既是有求于人家,為何不讓我去?”
“你睡了。”喬薇面不改色地說。
“你就不知道把我叫醒?”阿貴問。
喬薇神色如常道:“七娘沒叫你嗎?叫了是你自己沒聽見!七娘心疼你白日辛苦,才替你跑了這一趟!”
七娘倒是的確叫了,只不過,她叫阿貴不是為了喊醒阿貴,是為了確定阿貴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那晚的情況有些復雜,夫人沒想過去找別人,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夫人涉險,她唯一能想到的能幫助夫人的人是裘掌柜,可倘若她與阿貴提起這個裘掌柜,以阿貴多疑的性子,又難免懷疑她與裘掌柜的熟絡性,譬如,為何知道人家家住何處。
喬薇又道:“七娘與裘掌柜就沒說過幾句話,若不是我告訴她裘掌柜住哪兒,你以為七娘找得到嗎?”
裘掌柜語重心長道:“阿貴,我與七娘真的沒什么,那晚七娘把消息通報給我后就走了,走得太急,簪子都掉了,我真想對她怎么樣就不會把簪子交給你們夫人,而是直接交到她手上了不是?”
這似乎說得過去,阿貴沒再嗆聲了,喬薇淡淡地睨了二人一眼,對裘掌柜道:“我送你下山。”
裘掌柜看了看委屈得眼圈發紅的七娘,無奈點頭:“好。”
二人離開,屋子里只剩七娘與阿貴,七娘把被阿貴翻到地上的衣裳撿起來,撣了灰,一件件疊好,放回箱子。
“裘掌柜背后的主子很厲害?”阿貴突然開口。
七娘整理衣裳的手一頓:“好像是叫什么六爺的,夫人家的玉龍枕就是他送的。”
玉龍枕這種東西十分講究,沒關系買不來,如此說來,那位六爺倒是個人物了。
“呵。”阿貴冷笑,“我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我全都看見了。”
七娘柳眉微蹙:“你又看見什么了?”
阿貴回憶著笑了笑:“裘掌柜看你的眼神,和我看你的一樣,他喜歡你。”
七娘瞳仁一縮:“你別胡說!”
阿貴好似沒聽到七娘的駁斥,自顧自地譏諷道:“夫人大半夜的讓你去送信,其實就是想把你送給裘掌柜。”
七娘吧嗒一聲合上了箱子:“夫人不是這種人!”
阿貴最惱火的就是每次自己與喬氏對立時,七娘都站在喬氏那邊:“我只問你,若是裘掌柜那晚提出幫夫人的條件是你從了他,你從,還是不從?”
七娘噎住。
阿貴望著她眼睛:“你會從。”
七娘轉過身,重新打開了已經整理好的箱子:“裘掌柜不是這種人,他是正人君子,不會乘人之危。”
阿貴道:“你才與他見過幾面,就這么了解人家了?那晚,你們不止是談了公事,還聊了不少私事吧?”
“阿貴!”七娘大聲喝住了他。
阿貴冷笑:“你也是喜歡他的吧?他比我有錢,比我有身份,聽說還是個鰥夫,你去了就能做正室夫人…你們是兩情相悅,夫人只是給你們做了月老。”
七娘怒了:“你不要這么不可理喻!”
阿貴眸光一冷:“不可理喻的到底是誰?難怪我大哥死了不到一年你就跟了我,不是我多好,是你骨子里就是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
七娘甩了他一巴掌!
“我真是錯看了你!”
失望地說完,七娘抹了臉上的淚水,頭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喬薇在作坊外看到了眼圈紅腫的七娘:“七娘。”
“夫人。”七娘強忍著難受,笑著打了招呼。
喬薇攏了攏她耳后的發:“去我那邊坐會兒吧,放你半天假,不扣錢。”
七娘一個忍不住,笑了,摳門到家的夫人得多在意她才能講出不扣錢的話,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絲安慰:“我沒事的,夫人去忙吧,我點完貨再去歇息。”
喬薇點頭,拍拍七娘的手,讓她去了。
每個人都在成長,七娘也不例外,第一次被丁小英甩了巴掌,七娘難過得幾天出不了屋子,這一次與阿貴鬧成這樣,她竟堅強地把苦水咽下了。
但是阿貴,你的成長又在哪里?
當七娘一日日變得優秀,你卻還在原地踏步,可有想過終有一日,你或許再也配不上七娘?
七娘笑著進了作坊,大家伙兒問她怎么了,像是哭過,她道阿貴給她帶了消息,她一個娘家親戚去了,她很難過。眾人安慰了她,又問阿貴去了哪兒,她道阿貴染了風寒,恐過了病氣給大家,就不來了,眾人表示理解。
一段小插曲,把喬薇的心情也攪得亂七八糟,回屋時,喬崢已經把她要收拾的東西收拾完了,把包袱打了結,道:“出什么事了?”
喬薇嘆道:“兩口子吵架,阿貴走了。”
喬崢就道:“小倆口吵架是常事,氣消了就沒事了。”
“我看玄。”這次吵得不是一般的兇,阿貴還直接給氣走了,喬薇道:“你和我娘也吵過嗎?”
喬崢想了想:“沒有,你娘不和人吵架。”
她都用打的。
沒人打得過她。
父女倆拎上罐子與包袱,并肩下了山,先在二狗子家找到了景云與望舒,聽說要去京城,二人高興壞了,在二狗子與一眾小伙伴羨慕的眼神里踏上了栓子爹的馬車。
依舊是在鎮上租了關師傅的車。
從前不買車是覺著麻煩,但如今喬崢醒了,她倒是想買輛馬車,再雇個車夫,方便喬崢出行。
“外公我們現在要去哪里?”景云看著窗外的風景問,這不是去四合院的路,也不是去買糖葫蘆或者家具的路,這是一條他完全陌生的路。
喬薇笑道:“他記性好,什么路走一次就記得。”
“我也記得我也記得!”望舒舉起小手。
你記得才怪了,小迷糊。
喬崢和顏悅色道:“外公帶你們回家。”
望舒古怪地眨了眨眼:“我們的家不是在山上嗎?啊,我知道了,山上是娘親的家,現在要去的是外公的家。”
喬崢揉揉她小腦袋:“外公的家也是娘親和你們的家。”
望舒興奮地睜大了眼:“哇!那我和哥哥就有兩個家了!”
喬崢笑:“望舒真像你小時候。”
雖然錯過了你的,但看著她的,就好像是把缺失的歲月補回來了。
馬車停在了恩伯府門口。
父女倆下了馬車,兩個小包子跳下地,望著莊嚴氣派的大宅門,驚嘆地哇出了聲。
望舒的嘴巴長成了O型:“外公!你家好大呀!”
喬崢帶著女兒與外孫進了喬府,一股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記憶的閘門打開,往事一幕幕閃過腦海,與妻子的、與女兒的、與母親甚至弟兄的,浮光掠影,讓人喉頭發緊。
他閉上眼,仿佛一睜開,妻子就還在蘭苑等他。
母親也在福壽院,慈祥地看著他。
但這一切,已經不可能了。
景還是那景,卻已物是人非。
“父親。”喬薇見他臉色不對,輕輕拍了拍他胳膊。
喬崢斂起思緒:“我沒事,走吧。”
喬崢好生生回府的消息,震撼了整個喬家,四夫人趕忙派人將四老爺從靈芝堂請了回來。
喬弼看到喬崢,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大哥——”
喬崢將他扶了起來:“你坐吧,你和弟妹的事小薇都對我說了,辛苦你們了。”
喬弼哽咽:“大哥你罵我吧,我對不住你,對不住囡囡…”
喬崢語重心長道:“已經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你們也有你們的苦衷。”周姨娘被二房捏在手里,縱然四房想做什么,也放不開手腳。每個人都有軟肋,女兒是他的軟肋,親娘是四弟的軟肋。
“大哥…”喬弼泣不成聲。
喬崢道:“你去把老二與老三他們叫來,還有族里的長老,我有話要說。”
“好。”喬弼與四夫人分頭去了。
喬岳山好找,就在太醫院,喬岳峰卻不知在哪兒鬼混,常年見不著人,來的是三夫人。
當然,徐氏也來了,只不過沒被允許進入花廳,只在外頭焦急地徘徊著。
喬崢坐在主位上,喬薇站在她身側,兩個孩子被四夫人的心腹丫鬟帶去花園捉兔子了,喬岳山與三夫人依次坐在左側的,右側分別是族里的七位長老。
七位長老中,除二長老當年力保喬薇,其余的,都是掠奪了大房家產以及陷害了喬薇的幫兇。
屋子里,靜得有些詭異。
喬崢走到二長老面前,屈膝跪下,所有人一怔,二長老趕忙托住他:“崢兒!你這么是做什么?”
“喬崢這一跪,并不足以報答二世伯的恩德,還請二世伯,不要嫌棄。”
喬崢說著,給二長老磕了三個響頭。
擲地有聲,每一聲都砸在了眾人的心坎上,也砸在了喬薇的心坎上。
從沒有人,這樣替她出過頭,會因為感激別人對她的好,就屈下寶貴的雙膝。
被家人疼著的感覺,原來就是這樣的嗎?
喬崢磕完頭,額角一片青紫,二長老老淚縱橫:“你這孩子…真是…”
喬崢回了位子上,不復在二長老面前的虔誠,眼底一片肅色:“今日召集大家前來,是有幾件事要宣布。”
喬岳山道:“大哥,你大病初愈,有什么話還是等你修養好了再說。”
喬崢神色復雜地說道:“你這么關心我,當初還把我女兒逐出喬家,真是難為你了。”
喬岳山的呼吸就是一頓,大哥變了!大哥是最老實不過的人,說起話竟然句句帶刺了?
前任家主被懟,幾位與喬岳山“同流合污”過的長老們面面相覷。
大長老道:“崢兒啊,我們當年也是聽信了二房的讒言,以為你真的已經故去,二房孝敬我們的東西,我們也已盡數歸還,是吧,世孫女?”
最后一句,儼然是對喬薇說的。
喬薇淡淡一笑:“現在知道我是你世孫女了,當初把我逐出家門的時候怎么沒想起來呀?”
大長老啞口無言。
喬崢正色道:“我縱然故去了,我的家產也不是你們說瓜分就能瓜分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分配她們說了算,輪不到你們做主。”
“都是你二弟他…”四長老清了清嗓子,“我們也是被逼無奈。”
喬崢道:“是不是被逼無奈,我不在乎,就事論事,你們做了錯誤的決定,有失長老之職,我以家主的身份,解除你們幾人的長老之務。”
四長老勃然變色:“什么?你…你要把我們從長老的位子上趕下來?”
六、七長老曾受了喬崢夫婦太多恩惠,卻恩將仇報,此時不敢吭聲。
五長老與大房“恩惠”不多,頗為不滿地站了起來:“喬崢,我們都是你世伯,你這么做就不對了啊,你說我們做了錯誤的決定,請問是哪個錯誤的決定?是相信你已故去瓜分了你的家產,還是把你女兒逐出家門?如果是前者,我們也是受了二房的蒙蔽,且我們已將銀子如數奉還,又頂著巨大的壓力,替你把家主之位爭了回來,從這幾點看,喬崢,我們不欠你什么!”
不要臉!誰頂著壓力把家主之位還給喬崢了?不是她拼死去爭的,他們幾個能讓出來?
喬崢知道事件的經過,不至于被五長老迷惑,就道:“好,我的家產我不提了,我死了,充公了也是應該的。”
“就是嘛!”五長老得意。
“但是。”喬崢又道:“我妻子的嫁妝,你們無權過問,縱然把我女兒逐出了家門,那份嫁妝也應該隨她一起帶離喬家,她的銀子、她的藥方、她的靈芝堂,養了你們這群吸血蟲十幾年,你們非但不感激,還把女兒趕了!現在,我們就來說說我女兒這件事,我女兒是清白的,她與王并無關系,她那一晚與誰在一起,我一清二楚。”
“什么?”花廳炸開了鍋。
喬崢痛心疾首道:“我女兒受了冤屈,你們為求自保,將她獨自一人推出去頂罪,這是一個大族的長老應該做的事?”
五長老白了臉:“你…你不要含血噴人啊!誰冤枉她了?當時你女兒自己都承認了!”
喬薇淡道:“我承認還不是被你們逼的?你們那多人都想看著我倒霉,我說我是清白的,誰信了?是你信了?還是你信了?還是你?你?你?除了二長老,你們哪一個不說是我勾引了王?你們就是見不得我好過!你們借機行事!你們將我逐出家門,好侵吞了我爹娘的家產!”
六位長老被她懟得面紅耳赤。
喬崢嚴肅道:“我女兒與王是清白的,她自始至終沒背叛過自己的婚約,我以家主身份,撤除你們的長老職務。”
大長老看不下去了:“簡直過分!喬家從來沒有撤除長老職務的先例!”
“現在有了。”喬崢說道。
大長老:“你…”
喬崢正色道:“你們已經沒資格管理族中庶務,是自己乖乖地把長老令交出來,還是我派人去拿?”
四長老拍桌而起:“喬崢你不要太過分!我們能聯手立了你,也能廢了你!諸位長老,你們說是不是?”
五長老:“對!廢了你!我們要岳山做家主!”
“岳山做家主!”三長老應喝,“我們要廢了你!”
喬崢看向喬弼:“四弟,勞煩你去報個官。”
四長老威脅道:“你還敢報官?!”
喬崢無畏地望著他道:“你們私吞我妻子的嫁妝,等同竊取,等著吃牢飯吧,四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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