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說不清自己是來教訓他的還是來替韓稷求情的,若是教訓他,憑他為陳王府做的這些事,她又下不了手,若說是替韓稷求情,她就更不會承認了,韓稷那么優秀,那么尊貴,他怎么可能需要她來替他求得一個官職?
可是她又覺得有些話必須跟他明說,不管怎么樣,她不能默不作聲地容他這樣對待韓稷。
“我想他并不屑要一個討來的官職,所以我也不會求你,但是,我與皇上的交情就到此為止。日后你若再有針對蕭家人之處,今日這把劍,來日我定會親手刺進你胸膛。”
方才的話音像石頭,如今已像了冰。
趙雋已是一臉蕭索。
“我認識你十四年了。我以為,我們至少是朋友。”
眉娘側身站著,一動不動,說道:“你是我的朋友,但,依然比不上他對我的重要。”
趙雋望著這道背影,忽然苦笑出聲,低頭默了默,點點頭,他又道:“我能問問,你到底是誰嗎?”
眉娘在光影下站了站,終于還是只字未說,抬腳出了門。
夜色,在一室靜謐中變得濃重,仿佛一只巨大的黑幕,鋪開在這宮廷上方。
沈雁翌日早上出房門,便見眉娘拎了一籃子竹弓竹蜻蜓什么的往外走,遂喚住她道:“這不是燕王留在姐姐這兒的小玩意兒么?姐姐這是要拿到哪里去?”
眉娘停下來,說道:“著人送進宮去,反正也用不著了。”
沈雁訝道:“他不會再來看姐姐么?”
眉娘神色有些黯然,“不會來了。”
說完走了出去。
沈雁在廊下停了半晌,才困惑地走向庫房去。
眉娘并不是她的親姐妹。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以及秘密,她沒有資格貿然插手,因而也不便深究。
她去庫房是為挑賀禮。
沈瓔嫁去杜家的日子已經定了,沈思敏前幾日特意派了人發喜帖到她這里,出了嫁的女兒,與娘家姑姑本就隔得遠了,何況還有梁子在前。這喜帖下不下都不要緊。但她偏偏下了。還特意選了身邊嬤嬤來登門,那意思約是要看她如今多么狼狽。
沈雁倒也不愛跟她計較,知道她要來。只提前請了戚氏薛晶的母親薛林氏,還有董家世子夫人過來吃茶抹牌,作陪的還有諸家三姑奶奶,等到那杜家嬤嬤拿著帖子揚著下巴進門。則直接帶到了牌室里。
那徽州地界出來的嬤嬤,原本是要代替沈思敏來踩沈雁一踩的。當初不肯接受他們家杜峻,結果現在混得連個命婦都輪不著,倒要看看她怎么一副晦氣模樣。哪料到一進門入眼的竟是滿屋子年輕貴婦,再等胭脂領著她一一介紹過磕了頭。卻是已連紋氣也不敢出,趕緊遞了帖子就溜了。
戚氏知道沈家事的,聽說是沈思敏派來的人來踩沈雁。當場也沒做聲,等到沒人時拉住沈雁道:“你那姑母居然還敢來招惹你?活該她攤上個瓔姐兒當兒媳婦”
沈雁笑笑。沒說什么,轉頭把那帖子當杯墊兒了。
沈家的婚宴她當然不會去,但瓔姐兒這份添妝禮她卻還是得給的。
她挑了幾樣中規中矩的物事,著人送回沈家去。
離與華夫人進廟上香的日子還有半個月。
因為暫且無事,上山又不知要住多久,趁著出門前這段時間她還可以回韓家幫太夫人洗洗頭,給韓耘挑幾本書讓他習讀。韓家如今中饋由魏國公在掌握,雖是男人不慣做這事,但韓家人口越發少了,倒是也沒有什么難度。
沈雁和韓稷隔三差五會回去請安,辛乙也會定時前去給鄂氏診脈,韓耘又蒙沈宓薦了位叫做李蒙的文士上府教授詩文,其實跟原先也沒有太多分別,就好比是分家另過了也似。
鄂氏近來氣息時有浮動,而且有兩次沈雁過去瞧她時,感覺她仿佛能知道周邊來人似的,沈雁去替她掖被時她輕輕往旁挪了挪手,在沈雁告別時她的臉又微微地往外邊側了側。
辛乙說這說明情況在好轉,她的身體已經做好了隨時蘇醒的準備,就看她要挑中哪個時間睜開眼來了。
說實話,鄂氏對韓稷造成了那么大傷害,就是自己愿意這么躺下去也沒什么,可是眼下韓家這樣,沈雁又希望她能夠盡早醒過來,恩恩怨怨都可以面對面說,終歸她是韓家的媳婦,韓耘的母親,如果她繼續如此,韓耘過幾年長大了,即便是權勢震天的魏國公的獨子,許多事也需要她這當母親的提點吧?
對于韓家子嗣單薄,太夫人當然也是有話說的。
午飯后她準備去給太夫人送抹額去的時候,給她梳頭的牡丹忽然就左顧右盼地說道:“告訴太太件事兒,奴婢前兒去韓家的時候,聽老太太屋里的人說,老太太似乎想給國公爺納妾。”
“納妾?”沈雁頓住了。
“正是。”牡丹道,“韓家人丁本就單薄,老太太原先想著韓家有兩個嫡親孫兒,與國公夫人感情又好,因而國公爺不肯納妾也就沒說什么,可是如今夫人昏睡在床,家里無人照管,而最重要的是,國公爺還年輕,到底那偌大一個家業,總不能就這么下去,因此有這個想法了呢。
“前兒聽說已經讓人給國公爺物色了兩個良家女子,家里父親也是做過官的,如今母親幼弟日子過得艱難,倒是愿意給人當小。”
沈雁沉默后說道:“恐怕國公爺不會依。”
“唉,奴婢倒是恐怕不依也得依了。”
牡丹嘆著氣,“老太太最是懂理的,原也是不想強迫他,家里但凡有了嫡庶之分,總歸會有些摩擦,可她說韓家不能敗在國公爺手里,耘二爺性子單純,只怕難以支撐下這份家業。若是將來那女子真不省心,便打算留子去母,等她給韓家生下了兒女之后,再賠些錢財打發她去家廟里住著。”
“竟已經打算到了這步?”沈雁驚訝著,她可完全不知道這層。
不過,如果真要如此,魏國公恐怕也沒有什么理由反對。
魏國公對韓稷固然仁致義盡,可他作為丈夫來講,跟鄂氏的誤會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也不能說完全無辜,當初只要他們都各自坦誠一些,誤會是不至于結的這么深的。
古往今來子嗣總是一個家族里最為看重的事情,尋常三四品官員家里都不可能只放心一個兒子傳承,又何況打個噴嚏京城都要抖三抖的魏國公府?
當初華氏生了她之后那么多年沒再生育,沈宓是扛下來了,可假設沈家也只有他一個兒子,他還能夠有立場堅持下去嗎?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人丁單薄,這對家里的長輩來說同樣也是最為憂心的事情。
魏國公尊重原配的心情是好的,但是事已至此,他再一意孤行便成了對家族不負責任,再嚴重一點,還可以說是不孝。
但魏國公那樣的人,又怎會肯輕易納妾?
老太太這回還真是給他出了個難題。
她壓下這事去了韓家,當著太夫人的面什么也沒有表露。
太夫人也沒跟她提起這事,她畢竟是個晚輩,怎么能插手這些事。
陪著老人家吃了晚飯,趁著天早她回到府里。
兩府路途只隔著兩條胡同,十分近,但今夜路上行人卻比往日要多。一面想著最近的瑣碎事,一面看著街景,進門時她問胭脂:“怎么今兒路上人忽然多了起來?”
青黛插話過來道:“太太還不知道?春闈完了,路上的巡兵也恢復到原先時候了。”
沈雁微頓:“是說解禁了么?”
“是的。”胭脂點頭:“春闈是朝廷的大事,加上這幾個月里京中平安無事,巡城的將士們也沒再發現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現,推測當日對燕王下手的只是一伙流寇。所以皇上為顯胸襟,特地選在這個時候撤了防,以免百姓總是提心吊膽的。”
沈雁點了點頭,想起這幾個月果然平安無事,也只好相信這是他們過于敏感了。
回房洗漱完,正想問韓稷回來沒,他就已經進門來了。坐在屋里桌子畔,拿起她沏好的茶吃著,目光在她身上瞄來瞄去,看著古怪得很。
沈雁在鏡子里瞅他,問道:“你今兒見著國公爺沒?”
“啊,見著了。怎么了?”韓稷心不在焉地問。
沈雁默了一下,說道:“今兒牡丹跟我說,老太太準備給國公爺納妾。韓家子嗣太單薄了。”
韓稷一杯茶也愣在手里,“納妾?”
“沒錯。”沈雁轉過身來,“雖然老太太沒跟我提起這事,但看如今韓家這樣,這消息也是不離十了,別的不說,我只在想,這樣會不會對耘兒帶來不好的影響。”
韓稷凝眉:“有可能。”
“可是現在誰也沒有辦法去反對老太太的主意,唯一的做法,我想只有盡快把夫人喚醒了。”沈雁拿了梳子起身,說道,“夫人醒了,就是要再納妾,耘兒還有母親照顧,就算國公爺跟夫人沒了情份,可夫人要在幾個妾手下護得耘哥兒周全還是沒有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