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無疑與韓稷是陳王之子同樣讓人大跌下巴,京師輿論很順利地轉向對燕王的猜測。沒想到皇帝皇后在冷宮里誕下的那胎并不是公主,也并沒有真的狠心將她摔死,而是將這個皇子送出了宮中教養。
韓家莊子里原先與眉娘為鄰的那些佃戶更是驚嘆不已,他們沒想到丑陋不堪又不多言不多言的林嬸居然會是陳王府的舊人,而她帶養的孩子竟然又還是趙家的子孫!
一時間說什么的都有。
趙雋派人來接燕王時也同時下旨讓林嬸跟隨進宮,但林嬸拒絕了。
公然抗旨,趙雋也沒說什么,但翌日下晌卻又讓人送來兩箱財帛,并房屋地契等物。
頤風堂這里送走了景洛,便就該著手自己的事。
韓稷和沈雁商量著,已經到了他們搬離韓家的時候。
青云胡同的房子雖是現成的,但那門臉兒太小,閑住可以,真正作為居住卻又不行。趙雋既沒有下旨將他們逐出京師,那么沈雁就在朱雀坊與麒麟坊之間的琉璃坊買了間四進五間帶花園的宅院。兩個人帶著身邊人住簡直可以橫著走。
宅子買好后夫妻倆便就同去到上房跟太夫人提出搬家。
“搬家?”太夫人訝異,“為什么要搬家,在這里住不好么?你們就算不是韓家的子媳,那也是韓家的養子,在這里住,誰也不敢說你們什么!”
韓稷與沈雁對視了一眼,說道:“老太太的好意稷兒心領。但蕭家只有稷兒一人了,終歸還得我傳宗接代,老太太和父親的養育之情稷兒不敢忘,您老人家永遠是我的祖母。韓家也永遠是我的第二個家。您就當我們是分家出去另過了。”
在這樣的理由面前,太夫人顯然也沒有辦法勸阻,她雙唇微翕望著地下良久,眼里有著感傷。
“大哥,你們不住在家里了嗎?”
韓耘不知道從哪里聽得了消息,趕了過來,手上一只長弓也順手撇在了門檻外。
韓稷望著他。點了點頭。“大哥說過這爵位會還給耘兒的,現在大哥的事辦成了,爵位是耘兒的了。如果不出意外,我們還會繼續住在京城。你可以常常來看我們,我們也會常常回這里,跟住在一起沒有什么區別。”
“怎么會沒有區別!”韓耘眼淚刷一下就滾了下來。他大聲道:“你搬出去,我就不能想見你就見你。不能想來找大嫂蹭飯就來蹭飯!也不能隨時隨地讓你給我做弓,帶我去騎馬!父親那么忙,根本就沒有時間教我武功,你不在了。這些豈不都沒有了!”
“耘兒…”
韓稷眼眶也有些酸澀。這是他照顧愛護了十年的弟弟,雖然從前沒好氣待他的時候居多,可是兄弟之間的感情。并不用靠溫言軟語來維系。
韓耘哇地一聲大哭撲到他懷里:“我不要什么爵位,你留下來當我的大哥。我什么也不要!也不再偷吃雞腿了!”
韓稷哭笑不得,頂著紅眼眶攬著已齊自己胸口高的少年,“我當然還是你的大哥。”
但這話在韓耘的哭聲里顯得那么蒼白,沒有人舍得去傷害一顆如此純真少年的心,可人生本就不斷地充滿著別離,路走到這里,也是時候分開了。
韓耘這一日幾乎沒吃東西,從慈安堂出來后他便怏怏地回了房。
太夫人也如同失了神,說起話來都有些恍惚。
沈雁也有那么一剎那覺得他們的作為很殘忍,可是再想想,蕭家已只有他們,他們不是給陳王平了反便萬事大吉,他們作為蕭家后嗣的責任才剛剛開始,認祖歸宗以及把蕭家的子嗣后代繁衍下去,進一步光耀門楣才是他們接下來的主要任務。
夜里魏國公回來把韓稷叫去了書房,爺倆坐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沒說話,最后駱威拿來一壺酒,不到片刻魏國公就干了。
“我想了想,似乎也沒什么要交代你的了,既然你已經打定了主意,那就還是照你想的去做吧。安置妥當后,金陵那邊抽個時間過去祭祭。”
韓稷點點頭,撩袍跪下來:“孩兒叩謝父親這么些年的養育之恩,請受我一拜。”
他端端正正叩了三個頭,魏國公將他扶起來,眼淚已經抑制不住的流下來了。“去吧,得閑兒的話,我會去你那里的。雖是不掌兵了,也別把武功落下了,兵書功夫都要溫習,那可是蕭家傳家的本事,不能在你手上斷了。”
“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常言道育兒更比養兒親,魏國公在韓稷身上傾注的心力遠多過尋常人待自己的兒子,陡然到了今日這刻,自然難免心傷。
三日后就是搬家之期。
要搬的東西除了韓稷昔年攢下的一些史冊古籍,以及兵器之外,便是沈雁的嫁妝。沈雁的嫁妝占據所有行李里的八成,韓稷的家當只占兩成,當然往年許多來自太夫人他們的賞賜他留了下來,那是韓家給長子的財產,他不能吞下肚去。
前后忙了十來日,到九月底才算徹底弄妥當。
本是該請客吃酒,但韓稷相熟的都是朝中權貴,顧著趙雋的面子,也就免了,只請了沈家全府,華家全府,然后除鄂氏之外的韓家全府,顧至誠父子,薛停董慢作為各自家里的代表,在家里擺了兩桌以示意思。
頤風里的人魏國公全下令讓他們追隨了韓稷,太夫人也把海棠牡丹給了沈雁。
韓稷從這日起,將宅子更名蕭宅,但是因為陳王陵墓未曾修好,宗祠也沒建好,無法在祖宗面前立族譜,因而暫且就還稱之為韓稷,也算多少慰慰魏國公和太夫人的心。
眉娘也暫時在蕭府住下來,她原是在搬家的時候提出過要走,被沈雁留下了:“早就說過您是我們的親人,怎么又要走呢?王爺的墳瑩還在修葺,等我們祭拜過之后還要去金陵,難道你不想跟我們在一起做這些嗎?”
“我當然想。”她低嘆,但卻又沒再往下說。
不管怎樣,暫時還是住了下來。
京師里在經歷過這一波消息之后,漸漸又回歸平靜。
而當夜那些暗殺他們的殺手,也如同魅影一般消失在人海里,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再也沒讓人尋到過蹤跡。但是趙雋還是加強了京師的防衛,如今夜里巡城的官兵不但增多,而且領兵的將領也換成了精干有實戰經驗的大將。
離開了朝堂,日子就如箭一般往前飛逝了。
九月里放榜,劉績中了舉,雖然名次不高,可對于根基不深的劉家來說只要考中便是莫大的鼓舞。
劉家十月里在京辦了喜事,劉老爺也打算好了要把生意漸漸挪到北直隸,于是在京師新置了宅子,距離華家也并不遠。
冬月里華正晴誕下長子,潘家很高興,把她疼得跟親閨女似的。
年底沈雁滿十五了,這一日沈家韓家華家包括他們都來給她祝壽。
沈嬋的婚事終于定了,沈觀裕作主,定給了諸閣老家的諸子曦。明年的婚期。
顧頌和萱娘的婚事各自都沒定,顧家兒女多,不著急,萱娘因為沒合適的,也拖了下來。
不過大伙年紀都不大,因此還很從容。
原先沈雁本想過趁著韓稷還在世子位上時想個辦法讓萱娘與韓稷認個干親,就是顧頌對她真沒那個意思,將來也能謀個好些的人家,如今驟然成了平民,也無能為力了。
新年后朝廷新出了好幾項舉措,重在加強耕種強化兵力。
魯親王年后奉旨進京叩拜新君,緊隨之后又是遼王。遼王在京師呆了十來日,趙雋留他在宮里吃了兩頓飯,遼王送了一只鄭王當初落在遼王府的扳指給他。
陳王的陵墓將在七月里正式修建完畢,經多番確認那的確是陳王的埋骨所在,當初柳亞澤罪名定下之后諸閣老便將此事上告了趙雋,趙雋下旨曰按親王規格重新選址安葬,并同時也設了陳王妃與公子們的墓室。
當年王府幸存的官兵退出金陵后尋到了王府眾人的尸骨,陵墓修建好后棺槨都會運送到京師,到時蕭稷與沈雁都會前去扶靈。
雖然林眉娘從來曾提及過給陳王的墳塋,但沈雁還是很容易就猜到陳王尸骨乃是她收埋的。
正因為如此,她也對這名女子的心境愈發好奇,她對陳王府的感情強烈任何一個忠于陳王府的人,為當初帶著蕭稷前往京師的魏國公斷后,為給陳王府報仇而只身深入宮廷,為守護蕭稷而隱匿在韓家莊子上,又兜兜轉轉地為陳王收埋遺骨,這樣的忠心,已與對待自己的父母家人毫無二致了。
而她與辛乙的關系,又微妙得如同蜻蜓觸碰過的水面,要說有些什么,沒有證據,若說沒有,又分明看到了波紋。但辛乙始終不曾在她和韓稷面前提及過眉娘的任何私事,有時候就算她有意無意地試探,也都被他狡猾地避開。
這個人,對個本不相干的女子竟是破天荒的維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