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望著沈觀裕,說道:“我覺得婚是要退的,這交情也是要保留的。
“我就是覺著,房家不知道有沒有適婚的小姐?二哥如今也已經十三四了,眼下也訂得親了。房閣老向來善于朝堂人際關系,給二哥訂下房家一位小姐,那么只要兩家不再提弋姐兒這檔子事,退婚之事就算傳出去,也傷不了咱們兩家的根本。”
一席話出來,眾人皆不由面面相覷。
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要想最快捷有效地保持兩家良好的關系下去,自然是依舊能夠結為姻親。
讓房家小姐跟沈莘訂下親事,到時候就算外人知道沈弋被退婚,那也可以另擬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粉飾太平,如此不但沈家的顏面最大程度地保住了,與房家也自然化干戈為玉帛,倒果然是兩全齊美好事一樁。
而同時,沈莘對于沈宦續娶之事終有些耿耿于懷,縱然在曾氏面前有禮有節,但誰又看不出來他對這繼母的抵觸?以房家的地位,沈莘做了房家的女婿,將來難道不會多加照顧他?有沈家和房家兩邊扶持,再加上沈莘自己爭氣,將來如論如何也不會弱到哪里去了。
沈雁這番打算,竟然不單是替沈家解了圍,同時也替內心孤苦的沈莘作好了安排!
陳氏想到方才自己對她的誤解,臉上不由也熱了。
若放在從前,方才多半也會借機挑撥些什么的了。
哪知道沈雁壓根就不是在為自己著想,而是一心想著替幫沈家還有沈莘,因為她打沈莘的那一巴掌,三房四房如今終不如從前親密,倘若沈莘的將來有了保障,她的內疚會少一些,而曾氏也會更加得到沈宦的在意吧?
曾氏作為新嫁娘,一直未曾表達什么意見,但這個時候心里也忍不住千回百轉了。
想她若不是因為命運捉弄,本也可以嫁個世家子弟為良妻。而如今為著自己還有萱娘,只能認命地嫁到沈家作個繼室。沈宦雖然待她也算敬重,但終究作為繼子的沈莘心里是如何地戒備她她是知道的。
她無心跟他較什么高低,自己也看過人世間冷暖。何況身邊還有個無父無母只能依靠她的萱娘,因而從沒想過將沈莘區別對待。
可是她一腔心思再暖,也敵不過他對她的不信任,終歸她與沈宦將來還會有兒女,她也明白沈莘的擔憂和防備。
而眼下沈雁提出來讓沈莘跟房家結親。不但是解決了她作為繼母日后在他的婚事選擇上的為難尷尬,同時又給了沈莘未來一份保障,令他從此可以放心過自己的生活,這又怎么能不令她為之感慨?
沈雁平日里并不格外主動與誰親近,就算是在諸家與她短暫相處過,在她嫁到沈家后日常交往也一直淡淡,她沒有想到她不過十一二歲,心思卻已細膩到了這樣程度,不但在設法保住沈弋的名聲,同時又借勢不動聲色地解決著她的難處。二房教出這樣的女兒,怎么可能不興旺?
想到這里,她暗暗斂了斂心思,跨出兩步道:“我同意雁姐兒的提議。只要莘哥兒愿意,而房家又有合適的姑娘,我可以立即操辦!”
陳氏見狀,看了眼季氏母女,也上來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了,難為雁姐兒。只是我隱約記得,那年五太太說過那么一嘴兒。說房家如今最大的姑娘也才幾歲,年歲相差太多,這恐怕又行不通。”
沈宓知道自己女兒的能耐,并不過份為意。聽得這話,卻是也默了默,然后又道:“我記得前些日子房兄與我吃茶,曾說過府里有兩位姑娘與雁姐兒差不多大,還曾讓她去房府走動,與她們結交來著。聽他的口氣。那兩位姑娘就算不是本家的小姐,也應該是房家的親族。”
“二哥的意思是說,讓莘哥兒娶房家的旁支?”曾氏凝眉,方才的舒心凝結在臉上。
沈莘是府里的大公子,沈家就算對房家理虧,可娶個旁支的姑娘,她這個繼母也于心不忍哪。
沈宓也不忍心,因而凝眉不語起來。
一時間堂中又皆無語。
季氏自知愿望落空,眼下根本沒有立場表達什么意見。
而沈弋跪坐在地下,雙眼空洞,但又凝神傾聽。
正靜默著,門口忽然又一黯,有身量未足但又初顯挺拔的身影邁進來,立在門檻下,靜靜道:“我不在乎對方是不是房家的旁支,只要她是房家的姑娘,只要房家同意就此化干戈為玉帛,也只要她人品端正,其余我毫無意見,愿意聽從祖父與二叔安排。”
屋里人連坐著的人都站了起來。
面前的沈莘依舊寡言黯淡,樸實無華,但眼前分明又透出股讓人難以小覷的堅定。
“二少爺!”曾氏失聲走上前去,看著他:“你不必如此。”
沈莘目光掠過她,投到遠處的沈雁身上,依然靜靜地道:“我自認不如二叔那般具備明珠光華,來日可令沈家大放異彩,但我與弋姐兒雁姐兒都同樣是沈家的子孫,弋姐兒固然有錯,但雁姐兒都能站出來,我想我同樣也能站出來。
“那年雁姐兒在外被顧家的人欺負,我和茗哥兒丟了沈家的臉,沒有盡到身為沈家子弟的責任站出來維護沈家的顏面。這一次,即便只能給沈家盡盡綿薄之力,我也甘愿為之。”
靜靜的話語像靜靜流淌的河,輕輕滑過每個人的肺腑心肝。
沈弋兩頰漲的紫紅,季氏也將臉撇了開去。
曾氏屏息了半晌,而后接連深吸了幾口氣,點點頭,退下來。
大家都不覺地分立在沈觀裕兩側,沈觀裕望著沈莘,眼眶隱有紅暈,“好,好。我們沈家有你們這樣的子孫,也不怕這家業傳不下去了。人一輩子難免犯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點點頭,說道:“你們為沈家所做的,沈家終有一天會回報給你們。”
在座大伙都有些感懷,各自都垂了頭下去。
沈觀裕看了一輪各房臉色,最終目光落在沈雁臉上,看了片刻,又望著沈宓:“你覺得如何?”
沈宓微嘆道:“既然咱們這邊都沒有什么問題,房家那邊再艱難,咱們也是要努力一把的了。”
沈觀裕點頭,目光最后落在沈雁身上,深深看了兩眼。
丘氏固然可惡,他也知道她罪不容恕,可那終歸是他相守多年的妻子,沈雁逼著他給她作出裁決,他心里的恨,并沒有那么容易消除。
雖然為著沈家大局,也仗著長輩的身份,他不可能對她施以打壓報復,而她自己也還算爭氣,并沒有讓他捉到什么把柄,但作為在她手上吃過虧的失敗者,心里的不待見仍是有的。
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她的未來,因為他知道她一切都有沈宓,也因為心里對她的漠然。
可是他沒有想到,沈家幾位姑娘到最后只剩下她未曾給他添過亂,也只有她在這種節骨眼兒上還記得維護沈家的聲譽。
他平生最注重的便是這家聲,不管她內心多么狠辣無情,能夠做到這一點,也不愧為沈家的子孫了。
他緩緩站起來,到了廳中,說道:“那就按方才雁丫頭說的,老二夫婦去辦好這件事。”
“在辦這件事之前,還有件事得老爺您出面不可。”沈雁站出來道,“眼下就算我父親母親去到房家,也未必就能有機會提到這件事。想要跟房家修復關系,我覺得還得請出來一個人。”
“誰?”沈觀裕揚眉。
“郭閣老。”沈雁又笑了笑。
沈觀裕微頓,目光變得深凝,“說下去。”
沈雁道:“房家那邊來提親的時候,請的是郭二奶奶。但這件事發生之后,他們來退婚卻又未曾明言告知郭二奶奶事情的真相。這固然是給咱們沈家留面子,如果我們不反過來去提親,那倒也可以不必再說破。
“可是若要去提親,就還是非得請郭家人出面不可了。
“郭閣老正直又熱心,當初西北那事就是他舉薦的我父親。如今朝堂關系復雜得很,內閣恐怕也并不愿意再因為這件事而讓房家與沈家生下嫌隙,老爺若是主動找上門去,將這件事來龍去脈與郭閣老說明白,并表明沈家愿與房家通兩姓之好的誠意,我想郭閣老十有八九會出手幫這個忙。”
沈觀裕望著沈宓,沈宓微不可聞地點點頭。
屋里眾人也面面相視,見沈觀裕臉上雖看不出喜怒,但目光里卻透著深凝,面上也不由松了松。
老爺子若是不認可她的話,必不會征求沈宓的意見。
這么說來,眼下總算是看到了點希望。
沈觀裕回了房,眾人也就散了。
沈嬋萱娘在碧水院等待沈雁,等她回來,都忍不住迎到門口來了,“怎么樣?”
沈嬋雖也是沈家小姐,可到底隔了一房,而且又事關沈弋的閨譽,她就是關心也不便過去。而萱娘則是府里的表小姐,這種事更是不方便近身了。可這事鬧的這么大,倘若裝作不知道,那又太假了,她們又并不擅長于作戲。
“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問題吧。”沈雁拿起桌上她們未喝的一杯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