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氏睜開眼,轉過臉來,給當日過生的人開戲?他當然不是今日過生,而又不是隨人一道去,那他又怎么會跑去湊那個熱鬧?雖說以他御賜欽封的魏國公世子的身份要去蹭場戲看并不在話下,可是他至于會這么做嗎?
她想了想,說道:“去把鳳翔社的掌柜請過來。”
寧嬤嬤點頭,吩咐了下去。
翌日早上,鄂氏下床來了,到老夫人房里請了安,老夫人道:“左右府里也沒幾個人,你身子不好就多歇歇。如今稷兒也算頂門立戶了,讓他多幫襯些你。”
對于這么些年把府里內外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兒媳婦,老夫人還是真心喜愛的。
但鄂氏聽著這話不免往老夫人處看了眼,這個時候讓韓稷來幫襯她,是說讓他準備接手韓家,絕了讓韓耘接任世子的心思?但見她面色祥和,雙目隱隱沉凝,遂道:“煩母親惦記,我也沒什么了,就是身子還虛了點,再躺下去也是于事無補,倒不如出來活動活動還好些。”
老夫人雖也十分疼愛韓耘,但對韓稷這個嫡長孫明顯還要更看重些,況且韓稷從小至大又的確孝順聽話,這次她與韓稷鬧崩的事雖然在旁人眼里看來不算大事,但她動了她寶貝孫子的事老夫人必然是還記著的。
這些年她對韓家鞠躬盡瘁,對上孝順對下仁慈,老夫人不至于指責她,但這話里的意思卻很明顯,她是承認了韓家的家業是要讓韓稷來繼承的。而她這個當母親的也不能再偏心,再偏心,就是不明理了。
她唇角勾出絲苦笑,看著門外穩步走來的那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微微吸了口氣,含笑道:“稷兒 來了,年下大營里事務繁忙,難得他還記得來給老太太請安。”
老夫人聽到這句話。面上也多了幾分和氣,輕拍她的手背說道:“這都是你教的好。咱們家也多虧有了你,人雖然不多,但上下安寧。已經算是很有福氣了。”
鄂氏笑了笑,聽見門外丫鬟們的招呼聲,便就轉頭向外。
韓稷進門見到鄂氏在此,腳步就在門檻內緩了緩。但看到她臉上的笑容,他也立刻走了進去。躬身道:“稷兒給老太太請安,給母親請安。”
鄂氏站起來,和聲道:“過來吃早飯吧,老太太早都盼著你來了。”
韓稷點點頭,走上去,眼角余光掃過她面容,竟然完全也看不出當日咬牙切齒問他為什么不死的猙獰與狠意,面上并不動聲色,與往常一般坐在老夫人右首,先給她舀了湯。再舀給鄂氏。
在禮數上,他總是不能虧的,否則疼惜他的老夫人心里也會難過。
“怎么都不等我?”
韓耘帶著睡音沖進門來,睜大眼望著屋里各人。
老夫人當先笑起,“誰讓你這個小懶蟲起晚了?來坐你哥哥這邊。你們兩兄弟,要多親近。”
鄂氏微微地睨了眼韓耘,也讓人給他添了碗筷。
家里人少,又是自家人,并不用分什么席了。
韓耘爬上韓稷身旁的凳子,看著碗里兩只春卷。先流了流口水,然后分了一只給韓稷。
韓稷又夾回給他:“我早上不吃油膩的。”
“那你吃這個!”韓耘又夾了顆蒸藕丸子給他。
鄂氏望著他們倆,笑容依舊,但卻像是僵住在臉上似的。
老夫人倒是十分快樂。快過年了,她的獨子據說年后不久也將回來了,到時候一家團圓,便比什么都好。
飯后各忙各事,韓世充的妹子回府了,派人傳話回頭過來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立即著丫鬟們去把早些日外地官員進京述職時捎進來的各地特產備好待客。韓稷囑咐了韓耘功課。而后去了大營。鄂氏幫著老夫人料理了一會兒陪客該用的茶點,也先回了房里。
鳳翔社的掌柜也就來了。
鄂氏捧著茶不言不語地喝了半口,直到掌柜的在底下躬腰躬得額尖都冒了汗,這才將杯子順手交給丫鬟,問道:“世子爺昨兒到貴社看戲去了?”
掌柜的道:“回夫人的話,是有這么回事兒。”
“那么他是與誰一道去的?”
掌柜的抬起頭:“世子爺是與城東天祿茶莊的公子一道來的,那位公子正好是昨兒生日。”
“天祿茶莊的公子?”
鄂氏微吸一口氣,垂下眼來。
勛貴們與行商之人甚少往來,并非自恃權貴看不起人,只是以他們夫婦的身份并不會刻意與這些人打交道,但韓稷他們這代人,幼時生長于京中,于三教九流各路都有接觸,這個天祿茶莊她并不熟,也并不至于去尋這個人來求證。
她盯著掌柜的又看了會兒,擺了擺手,“勞煩你走了這一趟。”
掌柜的告退出了門,鄂氏凝眉沉吟了半晌,招來寧嬤嬤:“那兩個人,調教得怎么樣了?”
寧嬤嬤道:“已經當用了。”
鄂氏點點頭,拿起先前那杯殘茶來,看了看,又放了下去。
沈府這邊,沈弋歪在榻上翻著書,心思卻不知飄去了哪兒,目光盯著前方的花窗,若有所思。
一瓶紅梅在屋角薰籠暖意烘烤下,散發著沁人的幽香。
金霞挑簾走進來,到了榻前躬了身子,壓聲說道:“回姑娘的話,二姑娘那邊打聽不出什么來。鳳翔社那里也打聽不出什么異樣。二姑娘昨兒從戲社回來后直接回的府,晚上與丫鬟們鬧了半宿,后來就歇了。”
沈弋眉頭動了動,卻不曾說話。
打聽不出異樣,那為什么沈雁回來的時候又那副心神不寧的模樣?她鮮少有掛心的事情,昨夜那么一出去,又是直接去的戲社,并沒有去別的地方,那么如果不是去戲社發生了什么事,又會是別的什么原因?
難不成…
她下床走到屋中,望著前前的大錦屏,咬咬唇轉過頭來:“你再讓人去打聽看看,魏國公世子昨兒都去過哪些地方?”
“魏國公世子?”
金霞愣了愣。魏國公世子韓稷乃是這陣子街頭巷尾傳頌最多的大紅人,他跟沈家又并沒有什么關系,而且人家是欽封的世子,這份體面又非常人能比。沈弋怎么會起心去查他?但主子的心意難測,她也不敢多想,垂頭稱了聲是,便就轉了身下去。
沈弋這里等她出了門,也放了書去到季氏屋里。
季氏正在跟華氏商量廿七日去三太太府上給她賀壽的事情。說到此去三府。還得與之人商量相看曾氏的事,二人的話題不免又轉到了曾氏頭上。
沈弋聽了片刻,便就走到華氏身邊攬著她的胳膊,說道:“我成日里在家里悶著,正想出去走走,許閣老家二月里辦喜事,二嬸也帶我去罷。”
從前華氏得了季氏的囑托,也沒少帶她出去走動,但她自己常常以借口推托,后來華氏也就不勉強了。但凡出去只讓人問問她而已。這次她主動提出來要去,華氏便就與季氏相視而笑起來,“難得大姑娘肯移玉步,我哪里敢不帶?”
沈弋笑著道了聲謝,便就出門來了。
季氏看著她出了門,遂轉頭與華氏道:“好歹開竅了,都十四歲的人了,還沒曾出過幾回門,雖說咱們家女兒不愁出路,可到底也該多掂量掂量著才好。”說著又嘆了口氣。“不怕你笑話,我如今就操心著她這婚事。”
華氏笑睨著她道:“才十四而已,不必太操心。咱們家又不是那等寒門小戶,非得早早把女兒嫁出去省口吃食。”不過想到沈雁也已經漸漸長大。心思不免又在這上頭多轉了兩圈,而后道:“不過早些留意著總也有好處。”
“可不是?”季氏嘆氣,“從前倒有個現成的杜謝丘三家可選,如今他們幾家自是不成的。”
沈家如今雖然漸漸站穩,但若想保著這份平安下去,最好是與朝中新貴們聯姻。眼下只有沈弋適婚。季氏的壓力自然大了,可反過頭一想,倘若沈弋能尋到一門可以給沈家帶來更穩固的未來的婆家,那么長房的地位也就更穩了。
不過季氏說完又覺自己把心思曝露了出來,且又想起杜家跟二房還結著梁子,臉上立馬又起了兩分尷尬,連忙看了眼華氏。
華氏垂眸抿著茶,臉色果然不如方才清爽。
沈弋回到房里,金霞就把消息帶回來了。
“回姑娘的話,韓世子昨兒一整日都在外頭,直到晚上才歸府,具體去了哪,奴婢也打聽不到。”
人家可是堂堂的國公府世子爺,他出入有什么排場,看看隔壁顧至誠就知道了。那又豈是旁人隨隨便便就能打聽到的?光打聽這一項,她就至少甩出去了十兩銀子。
沈弋聞言也沒有說什么,只是皺了皺眉頭。
她也只是讓金霞去碰碰運氣而已,并沒真的指望她能打聽出什么來,但是盡管她說打聽不出什么,但韓稷一整日都在外不也說明有可能跟沈雁在一起么?以鳳翔社雄踞京師高高在上的姿態,從來沒放下身段免費開過戲,怎么可能會獨獨在這一日酬賓?
自打凈水庵那事一出之后,沈雁曾與韓稷很可能獨處過一夜的事總像是已經刻在了她的腦海里,雖然沒有證據,但她卻相信自己的推測,這次也是,她也是無端地相信沈雁此趟出門就是去了與韓稷見面,難道憑他魏國公世子,包個戲社下來都做不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