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件事確實是壞在他的手里,眼下他放不放人已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他不能放走他!
韓稷有野心,他知道,可是對于一個有能力的人來說,沒有野心反倒太不正常。全天下的人有野心的多的是,皇帝能一個個捉來殺了他們么?只要他的野心不是沖著他的皇位江山而來,他有什么可懼的?
韓顧薛董四家里,唯獨韓稷與世子輩及世孫輩的人都有不淺的交情,只要牽住了他,那么顧至誠他們就算不會插手儲位之爭也不會伸手干涉,顧頌薛停他們更是唯韓稷之命是從,他怎么可能舍得因為他的狂傲難馴而放棄這么一條有力的繩索?
何況最重要的一點,韓稷在替他辦事的這一年里,已經獲知了他楚王府不少內幕,這樣的人若不能為己所用,便只能讓他一死!他可沒有自信能殺得了他,就是能殺了他,他又該如何面對來自魏國公府乃至好幾家國公府的聯手報復?
既不能殺,他就只能用。
他恃寵而驕了十余年,從來沒曾對誰低聲下氣過,但是眼下,他已經把頭低下來了。
“我可以答應你,兩個月之內讓你拿到受封襲爵。”他咬了咬牙,端起桌上的冷茶在手。茶杯的寒涼透過皮膚傳到血液里,有些事情也隨之有了方向。“你大可再等上兩個月,看看我的誠意再決定也不遲。”
韓稷笑道:“王爺這么說,倒好像我在逼迫王爺似的。”
楚王深深望著他,一字一句道:“韓稷,今日我掏心待你,但愿你不會讓我失望。”
韓稷帶著一絲殘余的淺笑望著門外,雨點已經滴滴答答地敲起了瓦面,襯得殿內竟有些安靜起來。
“公子!”
正靜默著,辛乙忽然匆匆走了進來,附在韓稷耳邊說起了話。
韓稷身形雖然沒動,但垂眼望著地下的樣子卻莫名散發出一股不安的氣息。
楚王不由望著他。他卻忽然放了茶,悠然道:“王爺既然不把我當外人,我也就不來那些個虛的了。我就花兩個月時間再等等王爺的佳音,事成之后。不但前事一筆勾消,有什么差遣,王爺再來尋我便是。但是在這之前,請恕我幫不到王爺什么。”
楚王站起身:“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韓稷揚唇:“不送。”
辛乙送了楚王到殿門外。再回到屋里來,屋里已經不見了半個人影,只有靠后庭的長窗微微的擺動,顯示著曾經有過一番碰撞。
雨已經下得很細密了。
銘香閣這里,沈雁已經被挪到了廊下,薛晶蹲在地上眼巴巴地望著他,滿臉的歉意。
沈雁安慰道:“你不用這么掛懷,并不全是你的錯,這下雨天里地上本來就滑,我腳底下也是濕的。早知道就該除了木屐再上去。而且我擦了藥,已經沒有那么疼了,就是韓稷不來,呆會兒你們扶著我,我也能慢慢挪回去。”
等待的這段時間里,她已讓福娘去打探了去西宮的小路。其實因為雨天,沿途并沒有什么人,但就是因為路途太遠,而且在進入西宮這邊之后就會確實變得人多眼雜,為免讓人抓到把柄。那才是要緊的一段。
總之,她一不想讓人看她的笑話,二不能讓人知道她還發現了魏國公的秘密,如果韓稷也幫不了她。她自然也要想辦法避開眾人耳目回到永慶宮。
一陣風來,屋檐下飛過一只麻雀,緊接著,門外就箭步掠進個人來,沈雁看到那抹紫色便覺心下一安,脫口道:“我在這里!”
韓稷進門便已見到她了。薛晶的丫鬟與青黛與他都是認得的,因此不須回避,他到了沈雁面前蹲下地一看,已經又穿上鞋襪的左腳腫如饅頭,想來這一跌跌得有多險了。
不過這些小傷對他們這些行武之人來說并不在話下。
“怎么辦?”她問。
他沒好氣地睨了眼她:“自己不當心,倒來問我怎么辦?”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辦才等你來。”沈雁理直氣壯地。
韓稷無語地看了下四周,然后伸手就要來抱她,手伸到半路卻又停了,面帶微熱地看了眼旁邊睜大了眼的丫鬟們,咳嗽著道:“現如今下著雨,也走不了。你們誰去永慶宮把辛乙叫來?他那里有藥,讓他帶過來。”
方才走得太急,竟忘了先問問情況。以至于如今又要多耽誤些時間。
“我去吧!”薛家一個丫鬟道。
看薛晶的意思,沈雁跌下來薛晶也有責任,這個時候她們哪里還能推三阻四?自然是先快速把事情解決要緊了。
丫鬟很快出了門。
韓稷站起來,又對余下的丫鬟道:“湖畔有個亭子,你們輪流扶姑娘一段,我們去亭子里等辛乙。”若是大晚上的自不用她們出手,可這光天化日,他總得顧著她的名聲。這個時候下雨并不會有什么人會到湖邊來,而且也不算遠,走過去也能節省點時間。
丫鬟們都知輕重,連忙爭先搶后地上來。
沈雁一只腳既不能著地,就只能由丫鬟們攙著往前跳,有年齡大些的丫鬟索性將她背到了背上。
可她雖然個子小,也不顯胖,但因為營養良好,身上的肉卻很緊實,一上了丫鬟身,那丫鬟便就踉蹌了一下,弄得沈雁挺不好意思的。韓稷卻還要從旁補刀:“吃這么胖,你是打算證明沈家伙食有多好么?”
沈雁白眼橫他:“胖不胖關你什么事,要你操心!”
韓稷哼哼冷笑:“你要是少吃點,指不定也能摔得輕點兒!麻煩精。”簡直沒一日閑得住。竟然跑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來爬樹!——他才不想去追究是不是真爬樹摔的,反正韓耘是這么跟陶行說的,陶行再跟辛乙一說,他聽到的就是爬樹摔的了。
沈雁本想再噎回去的,可是看得丫鬟們個個兩臉已快撇到了后腦勺,也就閉嘴了。
出了無憂殿,淋了一小段毛毛雨就到了湖畔亭子。說是亭子,但其實是座造型精巧的小小水榭,四面都有窗戶,里頭有桌椅,臨水又有露臺,這里干凈又避風,著實比先前那靜到讓人聽得見心跳的銘香軒要好得多了。
青黛才扶著她坐下,門外便傳來嗒嗒的腳步聲,韓稷將門一開,辛乙便提著個小木匣進了來。
到了沈雁跟前,沈雁道了聲“辛先生”,然后便打量著他那小木匣。
韓稷喚了聲“晶丫頭出來”,薛晶便就聽話地出了去,薛家的丫鬟也跟著退出了珠簾。
珠簾這頭,沈雁看著辛乙把木匣打開,緊接著撲鼻聞到一股濃郁的草藥香,再看那匣子里頭瓶瓶罐罐琳瑯滿目,便就問道:“辛先生還懂醫術?”
“略懂皮毛而已。”辛乙不慌不忙地朝她施了個禮,然后含笑坐下,說道:“姑娘可否把傷了的腳抬起讓小的瞧瞧?”
沈雁連忙把腳抬起來,架在凳上。
青黛上前將她裙幅撩到一些,并不除鞋,只將襪子擼下一截,露出那腫處來。
姑娘的肌膚豈能隨便露給人看,若不是因為受了傷,辛乙又會醫術,這樣的事是斷斷不能為的。
辛乙并不直接觸碰,只讓青黛輕輕地翻動著她的腳踝,再以帕子包了手指在腫處輕輕按壓了幾下,隨后便抬眼對疼得呲牙咧嘴的沈雁道:“并沒有動到骨頭,只是傷了筋脈,我這里有現成的藥,姑娘讓人抹上去按我教的手法按摩片刻,再熱敷一陣,便可自行走回永慶宮去。”
這么神奇?沈雁有些半信半疑。
不過這種話焉能當著人家的面說出口,她讓青黛接了藥,又按照他的說法按摩。
漸漸地就覺得腫處有些灼熱感,但是又說不出的舒服。按了約有一刻鐘的樣子,那踝關節處竟不如先前遲鈍了,試著動了動,竟然已可以轉動半個圈!
“真靈!”她贊嘆道。青黛福娘臉上也都露出欣喜來。
辛乙揚唇拿出只小爐子,往里頭點火燒著了幾塊炭,然后將著一方膏貼在焰上烤著,說道:“也沒那么神,眼前這兩種藥不過是能助姑娘短途內行走無礙罷了,要真正好起來,至少得休養幾日。回頭姑娘帶幾貼藥回去,讓下人照著這方法敷,有個三四日就又可活蹦亂跳了。”
沈雁又嘆:“三四日就好!”不是常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么?她雖沒傷及骨頭,可打折算下來至少也得個把月吧?怎么能好得這么快!
正思索著,辛乙已經把烤熱的膏藥拿過來,對準腫處敷了上去。
那溫熱的感覺一觸及皮膚,沈雁便不覺縮了縮腳,但緊接著膏藥的溫度便漸漸與肌膚契合,除了感到那一塊的血流在四處流走之外,并沒有別的不適之感。
“這樣要敷多久?”她問。
辛乙退步在椅上坐下來:“兩刻鐘就好。”
沈雁點點頭,潛心等待起來。等待的同時又不免感受著傷處的變化,一刻鐘的樣子過去,只見那血液奔流的速度放緩了點。再過了一會兒,又弱了點。而同時腫脹的地方卻漸漸松馳,低頭一看,那腫起的饅頭竟然已塌下去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