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稷順著他的指引望了望小木幾上一壺茶,隨即便就笑開了:“還是你們會享受!”說著走過去,“泡的什么茶?我可喝不慣鐵觀音烏龍那些⌒普洱大紅袍是最好。”
楚王道:“我還能虧待你不成?”
沈雁看一眼韓稷的背影,困惑地撫一撫眉心,隨后才展開來。
楚王與韓稷喝了杯茶,便就去了應酬世子們。
沈雁走過來,伏在桌上打量韓稷。
韓稷撐額撩眼:“看什么?”
沈雁道:“你喝很多酒?”
桌子是兩尺寬的長條桌,隔得有些近,她的氣息帶著絲香甜微微地飄過來。半閉目的韓稷有些心旌神搖,放下手,抬起頭,望過去,夜色里她的雙眼像是鑲嵌在玉盤上的黑葡萄,晶瑩深幽,又像是有著極強磁力的吸盤,讓人的目光一粘上便移不開。
酒勁沖擊得人渾身酸軟,他靠在椅背內,側身將她頭頂的落葉拈了,柔聲道:“找了辛乙不曾?”
“沒有。”沈雁搖搖頭,他這樣觸碰她,竟讓她有些微赧的感覺,畢竟她從來沒有跟沈宓和華鈞成以外的男子有過這么親密的行為。但是很奇怪她又不討厭。想起凈水庵失火那夜他是抱著她逃出火場的,對自己這份不自在也就更覺得多余了。
韓稷聽聞也沒說什么,伸手解下荷包,掏了兩顆黃豆大小的香丸出來遞給她,順手又給她斟了杯水遞過去。這樣的韓稷,哪里還有什么桀驁任性的影子,渾然就是個予取予求的濫好人,而偏這一切在他身上又展現得這么自然。
柳曼如站在矮崖下吹風的時候。明明見到楚王在這里,誰知道走到矮松畔一抬頭,便只見韓稷正前傾著身子遞水給沈雁。他臉上雖然看不出什么,但那微傾的身勢與專注的目光卻又透出股難言的意味,而他收身回來時輕瞥她的那一眼,竟恍惚又還隱含著一絲無可奈何。
她微吸了口氣,像吸進了這山野的秋風一樣冷下來:“她剛才不是才跟楚王在一塊么?怎么連韓稷也過來了?”
楚王在場間呆了至少有兩刻鐘。他是如何跟沈雁有說有笑她是全都看在眼里的。身為一個皇子,那樣帶點刻意的歡笑竟然是付諸沈雁,而眼下堂堂魏國公府的韓大爺居然又親手侍侯起她。她心里的那點酸意忽然又開始翻涌。
“這個沈雁,還真是享盡了眾星捧月的待遇!”
她低聲恨恨地,順勢掐了根松針下來。
身邊的丫鬟道:“這沈姑娘并沒有什么,論相貌不及姑娘。家世地位也不如姑娘高,不過是仗著眼下皇上器重他們家。所以在這些權貴子弟面前盡顯刁蠻本質而已。姑娘您可是閣老府的小姐,咱們老爺比他們沈御史還高出一級,她哪能跟姑娘您比呢?”
柳曼如微哼一聲,側過身來。
若論家世地位。沈雁倒是半點不比她弱,百年世家的清貴可不是一個官位能比得了的,丫鬟們不識深淺。她不會與她們一般見識,可即使沈家比柳家的底蘊。她父親也是當朝閣老,同樣也是皇帝的心腹重臣,而楚王他們,如何就只圍著沈雁打轉?
她倒也不是非得他們跑來跟她獻殷勤,也知道沈宓受寵,自然有許多人會上前拍沈雁的馬拍,只不過在她與沈雁條件相等的情況下,楚王與韓稷相繼去套她的近乎,而竟然看不到還有個她存在,這般厚此薄彼,讓人怎生服氣。…
她抬步走過去,溫婉一笑,說道:“是韓將軍么?”
沈雁將藥丸服下,只覺一股馨香打丹田緩緩升起,不由細細回味著,韓稷這里望著她,唇角輕揚著,眼神有著一絲迷離。二人一坐一伏便如定駐在畫上的人兒一般,忽然聽見柳曼如這聲呼喚,便就同時轉過了頭來。
韓稷知道柳曼如是顧頌的表姐,遂點點頭站起來:“柳姑娘。”
“你們在聊什么?”她提著裙子走過來,面帶微笑地打量著桌上,“原來雁妹妹已經泡了茶。我才剛看到他們拿濃茶水腌過肉之后再拿去烤,烤出來的肉帶著沁人茶香,而且也不那么膩味,剛才楚王不是也說要來我們這邊烤肉么?雁妹妹,不如我們先來試試。”
話里是指的沈雁,表情也十分端莊。柳閣老的幺女,真真是名符其實的大家閨秀。
沈雁無甚不可。
韓稷轉頭望著沈雁:“那你們玩,我過去了。”
柳曼如望著他背影直到看不見,才回轉頭與沈雁道:“韓將軍似乎喝了不少。”
沈雁也覺他今夜有些特別,想他素日里哪里會那么溫柔地跟她說話,又那么會倒茶侍侯她,簡直跟換了個人似的,除了喝多也想不到別的,便就聳肩道:“也許是吧。”說著走到火堆邊,拿鐵叉讓丫鬟們弄了塊肉插上去,坐下烤起來。
她自幼得到的關注和愛護極多,沈宓又是個溫柔細心的,得慣了他與華氏以及華鈞成的寵溺,韓稷這樣隨手照顧一下她使她并不覺得有什么,就連顧頌當初那樣時時地惦記著她,也只令她有多了個兄弟或朋友的感覺。
但在柳曼如心里又不一樣,她已滿了十三歲,跟沈弋一樣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也許她對于楚王和韓稷都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可是這個年紀的姑娘已經較為小時候更在意自己受歡迎的程度。沈雁對韓稷這樣無所謂的態度顯然有點刺激她。
她走過來,細覷著她,說道:“楚王方才還在呢,怎么就走了?”
沈雁哦了聲:“去那邊喝酒了。”
柳曼如眉頭蹙了蹙。她當然知道他不在這兒肯定是去了那邊喝酒,只是她想問的是怎么會那么快就走了?不是早說好了跟她們在這邊的么?
她看了眼沈雁,又道:“妹妹與楚王和韓將軍很熟么?”
沈雁不管跟他們熟不熟,總之跟她不熟。聽到柳家標榜著教養出來的貴女竟問出這樣的話,有片刻停頓,然后笑著扭過頭來:“我跟柳姐姐一樣,也是這兩日才跟他們接觸多些,沈家平日里不許我們出門也不許見外客。”她拍著身邊杌子:“你坐嗎?”
柳曼如坐下來。瞥眼一見桌上還有一小盤烤好的肉,一把刻著楚王府徽記的小刀還擱在盤子里,分明就是方才楚王切了給沈雁的而她沒吃,更覺得自己冷落,遂默不作聲地坐著,方才的溫聲笑語渾然不見蹤影。
沈雁見她只盯著那把刀瞧,雖不覺得楚王跟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誤會,但也不愿意招她多想,遂拿小刀割了塊已經熟了的兔肉,拿盤子裝了給她:“嘗嘗!”又告訴她:“那是楚王自己吃過的,他嫌煙味兒大,吃了兩塊就沒吃了。”
楚王自己吃的?誰信哪。若是楚王吃過的,她又巴巴地解釋什么?分明就是她自己拿楚王的刀切過肉吧?柳曼如扯了扯嘴角,接過來。…
烤肉表面的油還滋滋地響,刷過醬料的肉質顯得鮮嫩多汁,這要是沒拿穩,落在身上可就麻煩了。柳曼如穩穩拿著,目光掠過沈雁的淺粉色石榴裙,心下一動,看了她一眼,忽然間手一抖,盤子傾斜打翻,烤肉落在沈雁裙子上,順著她腿部一路滾了下去!
柳曼如“呀”地一聲站起來,滿臉失措:“我沒拿穩,真對不住!”
胭脂福娘連忙拿帕子過來擦拭,韓耘薛晶也站了起來。
只見沈雁的淺色裙擺上從腰際開始一條長長污跡直垂到了裙腳。
好在這季節衣服已經穿厚了,而且因為山上冷,華氏又讓她多加了一件,但油汁這么樣滾下來,就是燙不到也讓人覺得難以忍受。沈雁無法分辯柳曼如是無意還是故意,但憑她多年的處世經驗,她已經能感受到柳曼如對她暗藏的敵意。
她提起裙子,看了眼她,并沒說什么。
眼下沒證沒據,就算她是故意的,她也沒法兒找她理論,反過來恐怕還要被人非議她驕橫無禮。
她堂堂柳閣老府上出來的姑娘,既然出了手,該不會只是為了弄臟她的裙子這么簡單吧?
“這樣擦也是擦不干凈的,得換了才好!”胭脂凝眉道,“臟了也就算了,關鍵是也不知道燙著了沒有。總得趕緊上些藥才好。”
柳曼如聽聞,愈加自責起來,“都怪我。我母親為防我燙到,因而讓我帶了燙傷膏,沈妹妹,要不我陪你進帳篷里把衣裳脫了,上點藥吧。”她睜大著眼睛,眼看著都有眼淚出來了。
沈雁燙倒是沒燙到,但聽見這話卻證實了猜想,然后暗地冷笑起來。這是荒山野外,即便是帳篷,可在滿山里這么多男人眼皮子底下換衣裳,傳出去她還要臉嗎?柳家門第高貴家教也過硬,這柳曼如若不是成心,她怎么會說出這么輕浮的話來?
倘若她真是個沒主意的,還不得聽了她這番攛掇去帳篷了?
她打量了她兩眼,看她兩眼含淚滿臉委屈的樣子,不由打住了讓丫鬟去拿披風來遮擋污處的念頭,笑著道:“好啊,柳姐姐跟我身材差不了多少,我沒帶衣服來,不如你和我調換一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