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沈雁見她神色猶疑,不由問。
她上前兩步替她整著領襟,說道:“奴婢方才進府時,聽人說勛貴們許多都不希望這龐定北上位,尤其是以徐國公為首的幾位國公府。若是定下來這姓龐的,只怕要出大事呢!”
“就這兒?”沈雁望著她。
“嗯!”碧澄點頭。
沈雁頓覺掃興,還以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國公們不希望龐上位這是明擺了的事,而至于出大事,大事是會出的,卻不會是眼下這當口,若是皇帝任命個官員,下面還有人敢公然反對,那豈不反了天?皇帝就算皇權分散,可君主制度還是存在的,內閣又怎么會允許出現這樣的事?
÷內閣不插手,不代表他們縱容下面胡鬧。
而幾大國公府若是有這般桀驁,那么大周也平靜不了這么久吧?
不知道這丫頭哪里聽來的小道消息卻當了要命的事。
她說道:“那些街邊三教九流的話別去聽。”說著指了指桌上的桔子,示意她剝。
碧澄想了想,替她拿桔子的手卻停下來:“不是啊,那兩個人穿戴很講究,談吐也很斯文,看著不像三教九流,倒像是哪里的小官兒似的。”
“像官兒?”趴在桌上的沈雁坐直起來。兩個打扮像官兒的人在街邊說這樣的話?
她凝眉默了默,下地道:“人在哪里?我去瞧瞧。”
碧洽立時道:“姑娘隨我來便是。”
說著二人穿過幾道廡廊,又過了座楔園以及兩座瀉兒,便到了西南角門處。
西南角門平日專為下人們日常出入,門外便是蓑衣巷。巷子因在坊外,那一頭又連著兩三戶貴戶宅子,因而十分熱鬧。沈雁藏身在門后,順著碧澄所指往外打量,只見門外入目便是庶民百姓,雖則也有衣飾講究些的,但已并沒有碧澄所指的那兩人。
“奇怪了。他們方才明明坐在門口茶攤上吃茶的。奴婢還聽到他們要了好些點心,怎么會這么快就走了?”碧澄也納了悶。剛剛她這一去一回也不過一盞茶時分,這二人就是再快速。這會兒也不應該連影子都沒有。
沈雁初初覺得這事不值一提,可后來聽說這二人有可能是個官兒,便覺不正常,哪里會有當官的在街邊議論朝堂要出大事的?如今再來這二人又不見了蹤影。雖知他們的不見許是臨時有著別的事,可還是禁不住疑惑頻生。
她總覺得。這話像是有人故意放給碧澄聽的似的。
碧澄不過是個丫鬟,這些官場上的話就是讓她聽了又能有什么用處?而唯一有用的不過就是傳給她這個當主子的人聽聽罷了,可假若對方的意思是要傳到她耳里,那誰又知道她一個大家閨秀對朝堂之事也感興趣呢?而且還偏偏是五城營的事。
≠若這個人真是有心傳話。那他一定很了解她。
可整個京師里,有誰會這么了解她呢?
魯思嵐純粹就是個芯頭,根本不懂這些。沈弋倒是精。可正是因為她的精,所以她在她面前隱藏得極好。如今也并不知道她私下做過什么。再有可能就是顧頌了,顧頌當然是有可能的,可他不是去了戚家么?再說了,這么拐彎抹角,也不大像是他屑做的事。
這就怪了。
除了顧頌…是了,還有個韓稷知道她!
⊙道會是韓稷?…
心動行動,想到這里她不由又往大門外看去,仍然還是沒有什么人符合目標。一切看起來都不過是她想得太多的結果,不過就是碧澄偶爾聽到了一兩句出格的話而已,這又能說明什么呢?
不過已經想到了這兒,心底里懸著的那事倒是又浮了起來。
起碼碧澄聽來的話有幾分道理,這個時候大部分勛貴們自然都不希望龐定北上位,一則他上位了則表示董家丟了臉面,二則其余侯伯們也會心理不平衡,當然也會有部分人愿意鼓動龐家與董家這些手握軍權的國公們為對,但到底占在少數。
這么說來,要解決掉沈宓眼前的麻煩,豈不是可以聯合勛貴一起行動?
沈雁的心情忽然明朗了些,這是明擺著的選擇,她怎么沒早想到這個?
“咱們回房去!”
招呼了一下碧澄,她掉頭便進了內院。
一路不停回了房,走到簾櫳下她卻又驀地止了步,——理論上聯合勛貴來化解危機是沒錯,可是畢竟明日一早沈宓就要奉旨上奏,她哪來的時間去串聯這些人?再說莫談是她了,就是沈宓親自去游說也未必立竿見影吧?
就算有個顧至誠能夠確定立場,明顯也還不夠不是?董家現如今因著這事輕易連客都不見,為了避嫌,更是不會淌這趟渾水的了。而護國公薛家與董家也是同聲共氣,眼下只怕還巴不得皇帝把龐定北調出左軍營來眼不見為凈,更是莫提會攔他了。
余下就只剩下個魏國公府。
是了,魏國公府!
她在簾櫳下轉身,忍不住擊起了雙掌。
魏國公府如今是韓稷當家,有他與顧至誠聯合,雖然還未成氣侯,好歹也能夠帶動起來一部分人,而他私下還有著輔助楚王奪嫡的遠大抱負,他如今連個世子位都沒爭到,勛貴利益對他來說還是很重要的,這事跟他關系那么大,他又怎么能袖手旁觀?
就算他聯絡不了別的國公府來設法阻止明日之事,可他手下人那么多,至少也可以幫著想想辦法吧?
再說了,假若萬一碧澄所指的那兩個人真就是他派過來的呢?雖然想想竟不大可能,但也難防萬一。
無論如何,眼下多個人出主意,總歸是好事。
沈雁滿心里的郁悶忽然消散了許多,順手拿了顆核桃仁兒吃了,想了想,又說道:“去跟奶奶說聲,就說宇哥兒快生日了,我要去逛逛西洋貨鋪子,給他挑幾件禮物。”
華氏在給沈宓縫秋衣,因著上次凈水庵那事嚇得半死,聽說她要出去,本是不肯,可聽說只是去八寶街而已,便就不多說什么了,交代葛荀與孫槐再帶兩個護衛仔細地跟著,便就讓黃嬤嬤送她上馬車。
八寶街就在兩條街外的王府大街岔道上,并不遠,而且沿途都是有身份的宅邸,又是大白天,身邊帶足了人,自然是不怕。
駛出麒麟坊后,沈雁便就從袖口里抽出封信來,交代福娘道:“讓他們把馬車駛到八寶街那間叫‘盈福莊’的玉器鋪子。然后你讓人把這個送到魏國公府門房手上,交代他們送交給韓大爺。”
盈福莊是華氏的鋪子,但卻賃給了一家姓余的福建人做玉器買賣。沈雁曾跟華氏去收過幾次租,余掌柜也認得她,余家夫人也很賢惠,夫妻倆都不是多舌的人,借他們的地盤會個人說幾句話,還是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福娘聽見還要送信給韓稷,頓時愣了,但愣了半刻后又還是聽話照做,交代了人去送信,又吩咐葛荀去盈福莊。
韓家這邊,韓稷半躺在藤椅內吃一只秋梨,韓耘在纏著他削彈弓,而這需要以練武為條件。
辛乙拿著兩匹窗紗樣子走到廊下,院門口忽然傳來兩聲野貓叫,回頭望去,賀群正沖他揚手。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屋里正討價還價得起勁的兩人,從容地拐了彎,到達穿堂內。
賀群滿臉驚異地道:“雁姑娘真出門了,她還讓人遞了拜帖進來,似乎是給咱們公子的!”
辛乙將窗紗交給身后小廝,平靜地道:“那拜帖呢?”
賀群指著門外:“應已交了給門房了。”
辛乙凝了凝眉,遂就抬步走出去。
走到頤風堂門口,正好迎面碰上來送信的門房。拿過他手上的信看了看,只見字跡娟秀老練,仔細聞聞還飄著淡淡的花香,遂說道:“交給我吧。”便拿著便回了院里。
韓稷一只梨子已經啃完了,正在考慮要不要接受韓耘獻來的一大包醉仙樓的醬鴨舌。
辛乙走進來,和煦地將手上的信遞過去:“公子,有您的信。”
“大哥我幫你拿!”
韓耘屁顛屁顛扭過來拿了信,狗腿地雙手敬奉到韓稷面前。
韓大爺果然像個大爺般維持著半躺的姿勢,目光落在信封上幾個娟秀的字跡上,他挑了挑眉,先看了眼面前眼觀鼻鼻觀心站著的辛乙,再然后撕開口子,才看了開頭兩句,那目光便哧溜一下唆到了信紙最底,等到看清楚落款的字眼兒,他兩眼便就如同粘住在上頭了似的。
“你怎么了?”韓耘伸出肉爪在他臉上掐了一把。
韓稷拍開他,忽地把信反扣在身邊案桌上,目光莫測地盯著辛乙看起來。
辛乙倒也自若,走過去道:“誰寫的信?”說著也伸手要拿起來看。
一只手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信按住——韓稷瞪了他一眼,將它搓成團塞進袖口里,然后氣定神閑站起來,漫不經心地拂著拂衣襟,對著門外那座新搭的菊山望了兩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望著一屋人,說道:“王儆約我,我晚飯就不在家里吃了。”
辛乙含笑稱是:“這個時候太湖春酒樓的大閘蟹最是美味。”
韓稷再瞪了他一眼。
辛乙遂正色攏手,謙恭站定。
韓稷大步出門。
韓耘急得追上來:“那我的彈弓呢?”
韓稷回轉身,把他手上那包鴨舌奪過:“明天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