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了牌,跟紅衣道:“你再去盯著,有什么動靜即刻來回我。”
其實她還是傾向于沈思敏不會跟沈瓔勾搭到一起的,因為兩者段數相差太多,沈思敏也不會輕易放下身段跟沈瓔那種人勾結。不過沈思敏心高氣傲,被沈宓那一挫,也很難說。倘若她們真有什么餿主意,自然還會有異動,暫且盯著,總不至于到時亂了陣腳便是。
翌日天才蒙蒙亮,華氏就讓人來催沈雁進宗祠祭祖,然后便就準備進宮磕頭。
五品以上的命婦今兒都得整妝進宮,當然像沈夫人這種行動不便的則不在此列。
華氏按品大妝下來非常美艷,而且她也懂得打扮,因為沈雁是得了太后的懿旨特別召見,于是生怕平時拿著胭脂胡亂在臉上抹的沈雁這當口穿錯了衣裳,收拾好了之后連忙也去到碧水院。
誰知道迎面走來的沈雁卻自行挑了身薔薇紫起纏枝暗花蜀錦衣裙穿在身上,外面罩上件銀鼠灰的貂皮斗蓬,頭上再梳了對精巧的雙掛髻,簪上珠花,耳朵上綴著簡單的黃豆那么大顆的小南珠,襯著頸上那副項圈和八寶金鎖,看上去通身衿持雅致又不失華貴,不由暗暗稱贊。
沈宓在正院門口見了這對母女,也是情不自禁地點了頭。
一時去到二門下,連同沈觀裕一道出了府門。
這邊廂榮國公府的人也正好出門,顧頌騎著他的小赤兔,立在幽暗的天光下伸長脖子往沈家張望,一時見著有馬車出來,不由把目光盯在上頭,可惜簾子封得嚴嚴實實,也看不清沈雁是不是坐在里頭。。
他這里心不在焉地騎著馬,沈雁倒是從窗縫里瞧見了他。若在往常早就招呼了他,但今日可不比尋常,沿途那么多同進宮去的高官貴眷,讓人看見了沈家的女眷這么不莊重可十分不妙。
華氏見她若有所思,不由握住她的手道:“是不是緊張?”
沈雁搖搖頭。她才不緊張。她跟沈宓不同,沈宓那輩人親歷過亂世,也經歷過家族的興衰起伏,所以對于命運有些本能的敬畏。而她出生時沈家已經開始復興起來了,在門第高貴的沈家,宗室親王權臣勛貴俱是常客。
她們這代人沒經歷過那些充滿著不安和憂慮的歲月,兩世里她上至皇帝下至兵卒都見過,在她眼里這些人都只是身份略有不同的人而已,也許是無知者無畏,所以前世今生面對這些即使掌握著她生死命運的所謂的天家,她也一點都不害怕。
但頭次進宮要是說一點都不緊張又有點說不過去,她想了想,又還是沖華氏點了點頭。
華氏笑道:“別怕,太后很和氣的。”
說了兩句話,馬車就停下了,應該是在排隊進宮。
一路上跟沈雁從前進宮的流程沒什么兩樣,朝臣們皆去太和殿叩見皇帝,而命婦們則先去永福宮給太后磕頭,然后再去皇后處。之后就看太后和皇后的意思了,有看得順眼的就留跟前說話,其余人就在指定的宮殿等候,等散朝之后與夫婿回府。
相比較拜見太后,沈雁更好奇的是今兒永福宮的朝拜是皇后主持還是淑妃主持。
她今兒進宮帶的是胭脂和青黛,福娘太小了,怕她見的場面少會慌張。胭脂二人隨在她身后一道進了永福宮,便見宮內隱隱有鐘磬之聲悠悠傳來,而門下立著許多太監宮女,不時有命婦屏氣凝聲地出入宮門,光看這氣派,就有種高高在上之感了。
華氏帶著她在宮門下站了站,很快就有太監出來領她們進去。
沈雁因著對永福宮大致有著印象,所以目不斜視十分規矩,華氏暗中看了心下大定,心道平日里這丫頭鬼馬長槍,關鍵時刻竟不曾掉鏈子,越發地感到驕傲,到了正殿下時,見著太后被一眾珠圍翠繞的貴人圍繞著,也不由坦然自若,將那股底氣十足的落落大方展現了出來。
沈雁一進門,便被立在太后左右兩側的中年美婦吸引去了目光,雖只略略一眼,卻也看了個分明。
這兩位都身著大周禮服,左首這位大紅底通袖大襟鳳袍,前襟兩袖并下擺繡滿了翟紋,頭上一頂堆著數不清珠翠寶石的飛翅大鳳冠,相貌平平,端莊沉穩,便是劉皇后。右首這位也是差不多類似妝扮,只是鳳冠上的大東珠少了兩顆,身裳上的翟紋也略有變化,而且嬌美動人,是楊淑妃。
她本還以為今兒永福宮要么是皇后要么是淑妃在,沒想到太后竟這般會裝聾作傻,把兩個人都招了過來,讓臣子皇帝都沒有話說,就這手抹稀泥的功夫,不去當泥水匠真是工部一大損失。
她這里暗地仔細打量著,該行的禮節卻是一樣都沒忘。
山呼叩拜之后,太后便就笑瞇瞇地喚起。
沈雁隨著華氏在左首末座上坐下,太后道:“這是沈宓的女兒,你走近些。”
華氏拉著沈雁站起來,沈雁便就稱是,提裙走過去。
太后示意她坐下,她看看左首又看看右首,然后看向中間的太后,說道:“謝太后娘娘恩典,不過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以及淑妃娘娘在此,并沒有沈雁的坐處。”說著,她又深深沖劉皇后與楊淑妃各行了個福禮。大禮方才已經見過了,這次表示下就成。
并不是她有意賣乖,實在是她代表著沈家小姐的名聲,這個時候不能不機靈些。
太后聞言便就笑起來,“好個機靈丫頭!”
下方陪座的命婦也俱都笑起來。
劉皇后深深望了眼沈雁,含笑道:“沈家禮儀森嚴,平日里沈家子弟見的多,小姐倒是見的少。雁姑娘雖只有十歲年紀,卻不卑不亢不慌不忙,足見家學淵源,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說著她往后招了招手,有宮女捧著匣子走上來。劉皇后看了看,從匣子里挑了對鴿卵那么大通體瑩白的夜明珠來,拿一寸見方的黃綾鋪底的檀香木盒子裝了,微笑著親手遞給沈雁:“你氣質靈動,本宮想來想去,倒是這夜明珠很適合你。”
沈雁看她這雙手,肌膚雖然白皙細膩,但指節微突,掌形也稍嫌有些大,不大像是她平日見慣的貴族出身的貴婦人的手。不過對應著她幼時曾經務過農的歷史,倒是也在情理之中。
她跪下接過來:“沈雁叩謝皇后娘娘,愿娘娘芳華永駐。”
既然皇后那么捧她,她當然也要表示表示。
論起前世她所受的那些痛苦,皇后怎會沒有一點責任?她雖不至于把她恨到皇帝和沈夫人那樣的程度,可若不是她為了使沈觀裕能夠更長久地被她利用,想要他撇去華家這層關系,華氏又怎會死?因此,她并不想讓她這一世過得太順遂,首先她想要鄭王為太子,她就偏不想讓她得逞。
但這一步究竟要怎么走,分寸如何拿捏,她卻還沒有想好。
劉皇后這邊賞了這么重一份禮,楊淑妃當然不能不有所表示。而且她可是皇帝身邊炙手可熱的寵妃,怎么能被皇后比下去?
沈雁才站起來,余光就從她一臉笑吟吟的背后看出她的不服氣。她頓了頓,索性停下要離開的腳步,頂著那張看上去單純無害的臉,跟皇后說道:“這么大的夜明珠,沈雁還是頭一次見。娘娘賜愛,沈雁必當珍存。”
劉皇后聽得這話,便就端莊地一笑,說道:“不必多禮。”
才起身,這邊廂楊淑妃就以同樣親和的語氣端凝的微笑開口說話了:“傳說華家擁有大周四分之一的財富,家里的古玩珍品堆成山,沈姑娘在金陵住過多年,什么奇珍異寶沒見過,比這還大的夜明珠,只怕也早就有了。”
四分之一的財富!華家之所以會被皇帝惦記上,就是你們這些人從旁妖言惑眾的結果吧?
還連她在金陵住過多年都打聽過了,這是在沈家身上花了多大的功夫?
沈雁忙道:“淑妃娘娘抬舉了。只是這大周四分之一的家當這話華家可萬萬當不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一草一木皆屬于天子,華家就連身家性命都是國家與社稷的,怎敢稱擁有大周的財富?華家只是皇上的奴才,能替皇上和太后皇后辦好差事就心滿意足了。”
楊淑妃聽得這話,笑容雖還在臉上,目光卻先已變得幽深起來。
座中眾人似也感受到了這股異樣,俱都屏氣凝聲。就連太后也捧起了參茶,狀似看不見。
沈雁卻捧著那對夜明珠坦然而立,仿佛根本沒覺出來剛才那就是個陷阱。
這淑妃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敢在這么多人面前攤派華家,這不是恨不得立刻把華家往火坑里推么?就這樣的人,來日若是楚王打倒了皇后鄭王,當了皇帝,淑妃當上了皇太后,這后宮里不會安寧暫且不說,朝堂上她是必然也要插手證明下存在感的了。
歷史上多少朝堂動亂都是因著她這樣的女人而起。
可假若連她也拔掉,楚王也必然當不成皇帝了,到時又由誰來坐這個江山?
沈雁從來沒想過居然有一天會要操心這么要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