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2“還說不是您?”沈雁嘟囔著,“要不是你動不動就打人,人家怎么會看我的笑話,還把這事傳得到處都是。我都這么大了你還打我,我將來還要不要見人啊!這又不像金陵,橫豎都是自己人,這府里等著看我笑話的人很多好伐?!”
華氏聽到這里不由微愕,側過頭來:“誰看你笑話了?誰敢看你笑話?”
沈雁嘟嘴看了她一眼,然后仰臉望著天,說道:“大姐姐在四房聽見有人議論,說我被母親打了,是大姐姐斥了她們才沒有被傳開。可是就算是這樣,我不還是讓人看笑話了嗎?成天就知道雞毛撣子雞毛撣子,這下好了,我一點臉面都沒有了!”
華氏打她的時候完全出于慣性,壓根沒想到這么多,這會兒聽她一說,倒是生出幾分懊悔之意,這么些年揍她揍順手了,一時要克制住還真不容易。再看向沈雁那張苦逼的臉,便就騰地站起來:“你剛才說是四房傳開的?”
“對啊!”沈雁依舊不高興。
華氏想了想,二房是不會有人把這事往外捅的,昨兒也沒誰進來串門,倒是下面人說沈瓔陪著魯思嵐進來過,這么看來,必然是沈瓔瞧著點什么,在外頭亂嚼的舌根了。
當下心里有數,也就不慌不躁地坐下來。
翌日正好與陳氏同在季氏處商量臘八節送禮的事情,沈瓔也在場。華氏一不小心將手上兩張對牌碰落在地,旁邊立著的沈瓔一向乖巧懂事,自然蹲下去撿。華氏穿著白綾緞繡纏枝紫薔薇的一只腳也就堪堪好踏在那對牌上。
沈瓔手指壓在對牌下,放手不是不放手也不是,抬起臉來,滿目的慌張。
華氏微笑自若:“我學識淺薄,好些東西便是曉得也不記得。三丫頭跟著老四飽讀詩書,有句話煩請你告訴我,女子七出之第六,說的是什么?”
旁的人原本沒留意這幕,但聽得她這話一出,都不由得看了過來。沈瓔蹲在地上臉色發白,忙把被踏住的手抽出來,支吾道:“七出之第六,口多言,為其離親也…”
“原來口多言也是犯了七出!真是多承指教。”
華氏笑起來,回頭望著陳氏她們:“說來好笑,昨兒雁丫頭背上長了幾顆疹子,紅癢難熬,便就呆在房里沒出來。就這半會兒的工夫,不知道誰在外頭搬弄是非,非說雁丫頭是被我打了!我們家的丫頭個個都知分寸,雁丫頭平日又受她父親教誨,怎會要挨打?你們說好笑不好笑?”
季陳二人早看出來這個中必有因由,陳氏再聽得華氏這么一說,立時明白又是沈瓔在背后使的鬼。
她雖與華氏也不甚親近,沈瓔也未出閣,但如今讓人家抓著了搬弄口舌不守閨訓的把柄卻也無可奈何,若沈瓔是自個兒的嫡女倒罷了,偏生沈瓔是那挨千刀的伍氏生的孽種,她又哪里會甘心為著她去跟華氏結這個梁子?
不過沈瓔有沈宣護著,她也犯不著去當這個罪人。
她轉頭望著季氏:“我倒不知府里如今還有這樣膽大的人,大嫂當然要管管。”
季氏也心知肚明,但她如今是當家人,陳氏把這麻煩推給她,她卻也不得不接著。
她沉下臉瞪了眼沈瓔,然后與華氏道:“二弟妹說的雖是笑話,但自打劉氏的事出來后,老爺便說過要重整府里風氣,這種搬弄口舌之事便是下人丫鬟們也不該有,若是出自主子小姐之口,那更是不能饒恕了。起碼跪上兩個時辰是要的。”
于是這日沈瓔在長房里,又領了兩個時辰的罰跪才回去。
陳氏一日未曾被休,就一日是府里的少奶奶,沈宣再不愛她敬她,她的權力也還在。何況今日之事她也沒曾摻和,沈宣找不到她頭上。若找季氏理論的話,如今是她當家,沈宣再橫也不好駁當家寡嫂的面子,否則季氏告到沈觀裕面前更是了不得。
因而沈瓔這一跪,一沒人出頭求饒,二也沒有人出來抱不平,回到房里自然又是怨氣沖天,既惱恨華氏沈雁恃強凌弱,又惱恨季氏欺善怕惡,回頭見了沈宣如何訴苦,外人卻不得而知了。
沈雁在顧家跟顧頌下了半日棋,暗地里驚訝了他的棋路一下下,忍住到嘴邊那番曾替他求過沈宓收他為徒的話語不提,又被戚氏雙雙領著去榮國公夫人房里蹭了福建新進的柿餅與蜜桔吃,最后回府來時已經是太陽下山了。
她摸著滾圓的肚皮到了華氏處,沈弋也在,聽她們說起華氏如何治的沈瓔,不由愣了愣,然后抬袖掩口打了個悄沒聲兒的飽嗝在榻上坐下來,說道:“兩個時辰,太重了些。其實讓她抄幾遍經什么的就可以了。”
沈弋瞧著她這憊懶樣,不由齒冷:“你倒是會說便宜話!”
說罷與華氏雙雙轉身,揚長去了小廚房,合計著烹飪之道。
沈雁往后一躺,喚來扶桑上茶。
其實不怪華氏這么做,沈瓔作為沈家的姑娘,走出去也是代表著沈家臉面的,就她這種專玩上不得臺面的小把戲的人,在外狠不過別人也比不過別人,純屬就是會裝,遲早出事兒。如今陳氏這么管教她,雖有故意的成份在,但卻也又是必要的。
只是沈瓔那種人,又豈會這么輕易就改了性子?
當柳亞澤出任內閣大臣的消息經過四五天時間的蔓延,終于傳到了中原以南各地區時,徽州鄰近一座叫做郢縣的縣衙后宅里,正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沉水香的香氛。
算不上寬綽的兩進三間的小院落門庭整潔,白墻青瓦的建筑盡顯雅致婉約,就連馬頭墻下石縫里鉆出的野草都帶著幾分天然去雕飾的味道。整個小院無處不充滿著精致意味,讓人見之駐足,留連而忘返,足見庭院主人的風雅與品味。
沈思敏正倚在窗前侍弄一盆蘭花,日光透過廊下的燈籠淡淡地灑在她高挑但又窈窕的身段上,隨著她的動作而跳躍成長長短短的光斑。
“子君!”
門外忽然傳來道微顯急促的聲音,沈思敏抬起頭,是夫婿杜如琛呼喚著她的小名,一路從外頭快步走了進來。
她放下剪刀迎上去。杜明琛將手上的信遞給她:“這是才接到的家里的信,程閣老告老,柳亞澤與岳父有競職之爭,最后岳父雅量拱手相讓了柳亞澤!如今京中對岳父一片贊揚之聲,趙氏嫡系一眾臣子也與沈家日漸融洽,岳父這次以退為進,反而收獲頗多!”
“哦?”沈思敏輕輕蹙起蛾眉,接過信來細看。片刻她將信折起來,沉吟了會兒,說道:“父親在這個時候讓賢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即使得到這些回報,也是應該的。否則的話豈非太不值了。”
杜如琛點頭,“無論如何,岳父這些年步步為營,走的相當之穩,這關頭十分考驗人的耐性。相信有了這次的鋪墊,他老人家離入閣之日也不遠了。想當年沈丘杜謝四家并立于前朝,成為百十年里最為繁榮的四大世家,如今我們三家已然沒落,但好歹還有個沈家在,未免不是天下士子之福。”
他負手對著窗外長天吐出長長一聲嘆息,眉間的矛盾在這一刻盡顯出來。
沈思敏有些動容,她望著他的背影:“不管怎么樣,咱們家總是也要起來的!”
杜如琛微微側身,在逆光處幽幽望著她。她走上前兩步,說道:“你年底不是要進京述職嗎?我不如帶著峻哥兒他們與你同去。順便我們在京師過年,等到委任狀下來,我們便直接遠赴目的地便是。”
杜如琛握著她的手,“你如何這般肯定我定然還會放外任?”
“當然只會放外任。”
沈思敏抿了抿嘴唇,說道:“杜丘謝三家當初頑固抵抗歸附周室,皇上便是任命了你為官員,也不可能在短時期內對你大加重用,你不是在郢縣便是在別的州縣,還能有什么別的可能?而父親眼下這個時候正值韜光養晦之時,他必然不會公然提攜于你。”
杜如琛沉吟點頭,“你說的是,沈家正值維穩之時,并不宜高調。”他將她雙手拉起來,“我并不在乎身居何位,杜家沒落這么多年,想要重新使它矗立起來,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事。”
“我正是這樣想。”
沈思敏點頭,“所以我才提出帶著峻兒跟你一起去京師。在咱們手上振興不起來,在峻兒他們手上難道還振興不起來么?我們擁有這么好的資源,不利用起來豈不可惜。峻兒有父親這樣的外祖父,有子硯那樣的舅舅,來日定是我杜家的中興之才。”
“你說的有道理。”
杜如琛深以為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轉瞬又道:“可是咱們以外客身份留在沈家過年,似乎不大好。而且咱們家可沒有兒媳婦過年時留在娘家卻不在夫家的習俗。我是不要緊,但老太太那里恐怕——”
“老太太那邊,我想大概也不要緊。”沈思敏篤定地,“我們家素重規矩,老太太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今年不同往年,我娘家弟妹過世,接著我母親又重病在床,我都不曾回去瞧過,身為兒女,如此未免也太不孝了。無論如何我總得回去看看她老人家,在床前盡盡孝吧?”
“這倒很是!”杜如琛滿臉慚愧:“我居然忘了這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