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顫著身子抬起頭,目光落到劉氏臉上,立即不動了:“就是她!姑娘,就是她!”
她們想來已經是關怕了,不等沈雁多做指示便已配合。
劉氏已經面如死灰了。
而沈夫人等人則已完全不能動彈!除了劉氏婚前的事,接下來這些她都已經很清楚了,但她不清楚的是,沈雁怎么會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心思和手段!怎么會在她全然不知的情況下將這一切全部牢牢掌控在手上!
沈雁轉頭看了劉氏一眼,接著又道:“你自以為這計策十分巧妙,而且也確實成功了——如果不是那筆銀票是假的,吳重不會到劉家去鬧事,事情不會傳到沈家來,也就不會有后來這么多事了,是嗎?”
說完她不等劉氏有回應,遂轉向沈夫人:“太太,現在,您還覺得把劉氏送到莊子里呆著,很對得起我母親,對得起這沈家上下嗎?”
沈夫人一口氣憋在胸口,沉凝無語。
屋里所有人都沉默無語。
劉氏緩緩轉頭望著沈夫人,又緩緩望著沈宦,她想爬起來,但終究因為體力不支而倒在地上。
“去把劉家人叫過來。即刻!”
門口又傳來沉厚的吩咐聲,門外聚攏的下人已然散盡了,廊下沈觀裕官服未除,兩眼暴露著灼人的精光,直射向屋里地上的劉氏。
“老爺!”
沈夫人身形微顫,站起身來。
沈宦訥訥無語,沈宣默然揖首,沈宓走上前去,朗聲道:“家門敗類。禍及同胞,請父親從嚴處置!”
沈觀裕擺擺手,走進來,到了堂上坐下,“柳福,把無關人都遣退下去。”
沈家的老仆人柳福頜了頜首,出了門去。
“父親!”沈宣眼見得門庭清靜了。這時走出來。陰沉著一張臉,說道:“劉氏手上沾了那么多條人命,難道休了她便可將這前后所有抵消掉嗎?這種人豈能再放出去毀我沈家的名聲!就應該賞她一條白綾。或者送到尼庵里,對外假稱病斃!”
“四弟!”
沈宦驚怔失聲。劉氏雖然罪無可赦,可終歸是他同床共枕數年的妻子,他氣怒起來可以恨不得掐死她。可真說要讓她死,他忽然又有絲不忍心。
“這種賤婦。你還有什么好留戀的?!”沈宣咬牙指著劉氏,沖沈宦道,“她不但心如毒蝎,而且還欺騙了你。你難道就不怕她將來為了什么利益把你也給出賣了嗎?!”
沈宦向來不擅這些爭斗,他無語地垂下頭來。
“父親!”
沈莘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到了來,聽見沈宣這話一雙眼里立時噙滿了淚。
沈宦聞言看向他。咽了口唾沫,沖下人們道:“還不把二少爺帶出去!”
沈莘哭出來。掩面退到了旁側。
屋里呈現著一股讓人說不清楚的氣氛,憤怒,釋然,哀凄,挫敗…什么都有,攪和在一起,就如同灑在滿身臭汗里里的香氛,膩味而又讓人感受不到一丁點的愉快。
但是沈雁卻是愉快的,她既不如沈宦那般糾結,也不如沈宣那樣偏執地一定要劉氏死,劉氏惹怒的不是她一個人,有這么多人盯著,她就是不死,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而沈家斷不會留下她在家里,所以對于她的下場,沈雁已不關心。
她拽起自家親爹的袖子,操著軟軟糯糯的聲音,說道:“我想來想去,劉氏雖然可惡,但歸根結底還是母親太弱勢了,就是這次殺了劉氏,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不會有別的人來欺負咱們。父親若不想個萬全之策,不但委屈了母親,沈家也將家無寧日。”
沈宓輕撫了撫她的頭頂,點點頭,“這件事我會處理。”
沈雁揚了唇,她相信父親。
天色已經極暗了,梆子聲已經響起來。
沈觀裕從始至終沒看沈夫人一眼,沈夫人站在旁側,心里的哀意也隨著夜色的濃重一點點開始加重。
“劉氏德行敗壞,已不適合為我沈家婦。老三即刻寫下休書,等劉家來人,一道遣出去。”
沈觀裕目光平視,聲音沉緩,沒有更多話,但只這幾個字,已說明了一切。
劉氏癱倒在地下,沈莘無聲地哭著。沈觀裕望著華氏,忽然沖她招了招手,“佩宜過來。”
華氏抿唇走上去,垂首沖上方福了福。
沈觀裕望著她,說道:“是我的錯,沒有兌現當年對你父親的諾言,是我的縱容,才使這本該安寧和諧的后宅變得烏煙瘴氣。老二說的不錯,我們家,也該正正這股風氣了。”
“父親…”華氏聲音已有些哽咽。
沈觀裕點點頭,又看向沈夫人,半晌,才又道:“你先回房。”
沈夫人緊抿雙唇,默默垂下眼,轉了身。
如今這局面,便成了老爺子主持。
劉氏休逐出府已成定局,沈宣縱有不服也無可奈何,沈宦縱有不舍也只能硬著頭皮接受,而到得此時,已經再沒什么好審的了,柳福讓人將劉氏拖去曜日堂關押起來。黃嬤嬤攙著華氏去了偏房歇息,劉家很快來了人,整個戰場便轉移去了曜日堂。
沈雁留下來陪伴華氏,華氏經過這半夜折磨,已有些筋疲力盡,但劉氏不死,這口氣不徹底放出,她又始終無法入睡,于是母女倆坐在炕上等待曜日堂那邊傳消息來。
對于接下來的事情沈雁已不想再摻合,有沈宓在那邊,她十分放心,也不必掛心。唯黃嬤嬤微感憂慮:“劉氏只落個被休的結局,未免太便宜了她。”
沈雁默了默,抬頭道:“不會有人便宜她的。”
劉氏已然成為炮灰,沈夫人那樣的人,怎么可能容許她成為自己的隱患?
劉氏的下場,絕不只是離開沈家這么簡單。
黎明時分劉普夫婦匆匆趕了過來,在聽過對劉氏的控訴,連屁都放不出來一個。龐氏本就坑害過沈宓,劉普又親自參與了殺害何敘幫助劉氏騙婚,眼下沈家如何處置劉氏,沈宓根本都不必道原因,他們都完全沒有半句話可說。
沈觀裕當場讓沈宦寫了休書,念在劉父的面子上此事就不再追究,但是必須即刻出府。
劉普無話可說,灰溜溜地去雇車拉東西,但等到東西套了一半,后院卻傳來劉氏已經撞墻的消息。
黃嬤嬤聽到消息時一震,看向沈雁的目光不覺又更深邃了些。
事情從頭至尾,沈雁看似露面不多,沈宓才是對沈夫人及劉氏沖擊最大的那步關鍵,但每一步都似在她的掌握之中,現在她才知道為什么沈雁一點也不著急對劉氏窮追猛打,因為劉氏到了這個份上,沒有幾個人會愿意她活著出府。
人死在沈家,這么著一來,休書寫了也是無用了,到底還留下個沈莘在,沈家也做不出把死尸扔出去這樣的事。
龐氏暗下竊喜,連忙叫人卸車,雖說嫁妝是拖不回去了,到底不用再白養一個人。劉普倒是抱著姐姐的尸體落了幾滴辛酸淚。沈宦呆呆怔怔,坐在門檻下也似有些萬念俱灰。
沈觀裕沉默片刻,于是吩咐人仍按少奶奶的體面開始治喪,但是喪葬規格卻十分簡樸了。除了在府停靈三日,之后便遷去東郊鐵陀寺里做一七法事,而后就近葬在莊子里西山上,連祖墳也不得入。
這樣的規格也就比姨娘好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大約就是多了沈莘這個孝子捧靈以及一眾侄子侄女戴孝送葬,沈雁從一開始便稱病未出,劉氏整個兒是垮在她手里,她如今再去假惺惺地在她靈前侍候有意思嗎?況且前世里華氏死的時候,她不是也開始拿著華氏的私財逍遙去了?
除了她,沈宓也不許華氏去過問。
劉氏膽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沈家為了自家名聲考慮,能容她以少奶奶的身份治喪已是開恩,至于別的,實在已無須顧忌。
二房里沒人到場,四房里除了陳氏去燒了幾柱意味不明的香,也沒有人去。長房里沈弋每日里倒是去轉了轉。而棺槨拖去鐵陀寺的翌日,府里便就將一切喪事用具清理完畢,看來除了沈雁不耐煩這番假模假式,府里上下都不比她耐煩多少。
出了劉氏這事,何家雖然揭發有功,但終究因為早知道劉氏已非完壁,還替她隱瞞著這樣的事實任她嫁入沈家而引起沈觀裕的極大不滿,龐阿虎在當日得回來的消息,何家開設的私塾突然被順天府下令給關了,理由不知是什么。
何家興許也覺得理虧,不但只聲不出,劉氏還停靈在府里便就遷去了云南。
除了劉氏這個第一大仇人,沈雁說不高興是假的,華氏總算是度過了命里這一劫,命運又被她扭轉了一次,往后她就該往幸福安康的道路上大步行進了!華府離抄家還有三年的時間,有三年的時間讓她作準備,即使不能保住華府安然無恙,起碼她也要保住他們生命安在。
為著后續的亂七八糟的事府里很是忙亂了兩日,等到終于有空閑坐下來,已經是第三日夜里。
華氏親自下廚給沈雁和沈宓做了桌飯菜,沈宓把屬于自己的那只大雞腿撈到沈雁碗里,說道:“雁雁這次功勞最大,若不是你,父親只怕還會被這些表象蒙在鼓里,而你母親也…”
說到這里他看了看華氏,又微嘆輕撫著沈雁肩膀:“你想吃什么,父親都給你買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