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府,官衙 書房之中,幾案上的一盞燈籠亮著一盞橘黃燭火,可見金紅火焰蓬蓬燃起,偶爾隨風搖曳不停。
仇良一襲織繡精美的飛魚服,翻看著這些時日,吩咐心腹搜集的一些證據卷宗。
“當初衛郡王稟告圣上關于皇后娘娘遇險一事,留檔于卷宗,其間多有語焉不詳之處。”仇良看向那一冊卷宗,心神不由涌起陣陣猜測。
當初宋皇后在太湖遇險,賈珩飛速馳援,帶著宋皇后逃亡,其間關于陳淵等人刺殺的細節,以及與宋皇后相處的細節,都沒有具載于紙上。
而落在戴了“有色眼鏡”的仇良身上,就覺得疑點重重。
仇良放下一冊簿冊卷宗,那雙宛如鷹隼的銳利目光,倒映著一旁搖晃不停的燭火,面上陰影時明時暗。
如果皇后娘娘真的與衛郡王有著私情,那么那一對兒龍鳳胎,是否就是在這個時候懷上的?
畢竟陛下那時候經過幾次吐血,龍體已經每況愈下,按說不太可能再有子嗣才是。
嗯?不對,楚王妃為何還有一對兒龍鳳胎?
此事難道僅僅是巧合?因為都是天家血脈,所以才都是龍鳳胎。
會沒有一種可能,都是衛郡王的種?
仇良粗眉挑起,目光深深,掩起黃色簿冊的卷宗,心頭忽而生出大膽的猜測。
可這…這太過驚世駭俗。
婆媳都為一人生孩子?
因為不僅是宮中的皇后娘娘,還有楚王妃,不,或者說太子妃。
兩人都給衛郡王生了一對兒龍鳳胎,所以才兩個人都是龍鳳胎。
畢竟,那太子妃的兩個妹妹嫁給了那位衛郡王。
可那位衛郡王向來風流不羈,或許就有可能也說不定。
這就是,最了解你的恰恰是你的敵人。
仇良在“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這一偵查學要理的指引下,已經逐漸接近了真相。
仇良面容變幻不定,心頭不由胡亂想著,就在這時,外間一個身穿短打衣裳更夫,似敲起了梆子。
仇良抬眸而視窗外,發現赫然已是夜色深重,酉正時分。
冬天天原就黑的早,這會兒夜幕降臨,籠罩了大地。
仇良想了想,打算在錦衣府官衙湊合一晚,但看見遠處一條薄薄的被褥,又覺得這樣對付一夜,實在有些熬不住。
仇良想了想,提著燈籠,出了府衙,喚上錦衣親衛,牽上一匹駿馬,向著自家宅邸行去。
夜色低垂,可見漆黑一團,卻見不知何時,墨色天穹已經紛紛揚揚飄起如鵝毛般的雪花,在街道兩側的燈火映照下,或白、或黃、或紅,絢麗難言。
錦衣府指揮仇良,在錦衣親衛的扈從下,向著位于寧德坊中的仇宅,騎馬而去。
自從傍晚時分降下的一場大雪,覆蓋了整個鱗次櫛比的房舍,青磚黛瓦上漸漸蒙上一層皚皚白雪,天地銀裝素裹。
雜亂無章的馬蹄,一路踏過積雪覆蓋的街道,可見馬蹄印記清晰可見,但旋即,就又被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覆蓋,看不見清晰的馬蹄印。
剛剛行至街口,忽而聽到一陣繁亂的“嘎吱,嘎吱”聲,那是靴子踩在厚厚積雪上的聲音,繁亂密集。
旋即,一道宛如匹練的熾耀寒芒乍現,旋即,就聽長刀“蹭”地出鞘之聲此起彼伏響起,帶著幾許凌厲清冽的刀兵之氣。
仇良目光捕捉到寒芒,心頭凜然一驚,沉喝道:“不好,來人,刺客!”
然而,這時正在執刀圍攻的歹人,向著仇良圍攻而來。
“噗呲,噗呲!!!”
一只只弓弩攢射之后的箭矢破空聲響起,繼而就是一陣痛哼,幾個錦衣府衛中得箭矢,仆倒于地,嫣紅鮮血沿著傷口汩汩而淌,在皚皚積雪上分外惹目。
而仇良身旁隨行的護衛也迅速做出反應,“刷刷”抽出一把腰刀,左右散開,團團回護著仇良。
“鐺鐺!”
其實,也沒有多少喊殺之聲,伴隨著兵刃交擊之聲,“噗呲”的兵刃入肉聲以及悶哼聲響起,雙方的人手在此刻交手。
仇良手下帶的人不多,也就一二十人,而周圍圍攻而來的死士顯然有備而來,人多勢眾,更備有強弩。
這一下子猝不及防,仇良以及扈從就吃了大虧。
仇良這會兒也“噌”的一聲,抽出了腰間的一把雁翎刀,端坐在馬鞍上,對圍攻而來的一眾死士展開廝殺。
“噗呲,噗呲”之聲,不絕于耳。
隨著時間過去,仇良身側的錦衣親衛越來越少,稀稀落落,局勢愈發危急。
仇良心頭憂愁不勝,暗道,這個時候,巡城的五城兵馬司兵丁為何還遲遲不來?
而就在這時,一道明晃晃的刀光驚鴻乍現,砍殺在仇良胯下的馬匹的馬腿上,頓時,就聽得馬匹“嘶鳴”一聲,而后雙膝跪倒于地。
仇良心頭不由一驚。
就在這時,卻見一道匹練熾耀的寒芒乍現,仇良暗道一聲不好,暗叫,我命休矣!
然而,就在這時,“鐺~”
金鐵交擊聲響起。
“噗呲”一聲,旋即那執刀向著仇良脖頸砍殺的黑衣死士痛哼一聲,脖子中箭,倒地不起。
仇良心頭不由為之膽寒莫名,驚魂方定,卻見幾個頭戴斗笠,身穿黑衣的死士執刀廝殺而來。
而其中一個身形魁梧的大漢,一下子攙扶住仇良,招呼著周圍的死士,向著遠處撤去。
只留下一具具被刀槍砍殺的尸體,以及皚皚白雪上的嫣紅血跡,在燈火映照下,似有幾許刺目惹眼。
寧國府,書房之中 兩道淡黃色帷幔自金鉤上輕輕垂掛而下,繡榻上,中場休息的賈珩伸手輕輕擁住陳瀟圓潤柔嫩的肩頭,隨口問道:“你這兩天派人去刺殺仇良了?”
“今天就安排了刺殺仇良的人手。”陳瀟將那張滾燙如火的臉蛋兒,貼合在那蟒服少年的胸膛上,感受到那“砰砰”而跳的心跳,輕聲說道。
賈珩掌指間流溢著團團豐軟,柔聲道:“仇良一死,內閣和軍機處勢必懷疑,不過,此事也無關緊要,如今京中一團亂局,倒也不會有人聯想到我們身上。”
“也是,此事聯想到陳淵身上的可能性還大一些。”陳瀟容色酡紅,輕說著,然后,起得身來,居高臨下看向那面部輪廓削立的少年。
窗外西北風正自呼嘯嗚咽,似有婉轉之韻,一夜再無話。
宮苑,坤寧宮 夜色已深,墨色一團的天穹可見烏云翻動不停,不知何時,已是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崇平十九年的臘月十五。
朱紅梁柱殿宇的廊檐上,那一只只燈籠隨風搖曳,殿中帷幔之中,鶴形宮燈在燈火映照下,流光熠熠而閃,映照人眸。
宋皇后落座在一張鋪就著褥子的軟榻上,那張珠圓玉潤的豐艷臉蛋兒彤彤如火,愈見明艷動人,只是眉眼之間浮起一層憂色。
然兒和煒兒他們兩個這次謀劃能不能成事。
宋皇后手中的帕子疊了又攪,攪了又疊,心頭焦慮不勝到了極致。
萬一事不成,她宋家再想保全富貴,也就不能了。
以那人的狠心,會對她們宋家趕盡殺絕。
但轉念之間,麗人心頭卻又生出一股恨意。
她和妹妹為那狠心的人生了一對兒女,卻不想竟是遇到這種事兒。
轉而又想起沒有良心的另外一人,麗人在這一刻暗暗咬牙切齒不已。
那個小狐貍,究竟有沒有想過她還有她的一雙兒女?
可以說這會兒的宋皇后,心頭對某人也有些怨恨涌動。
正在宋皇后對那少年怨恨至極的時候,一個身形窈窕、明麗的女官款步盈盈來到近前,柔聲道:“娘娘,夜深了,該歇息了。”
宋皇后這邊廂,按捺住心頭翻涌不停的惱恨之意,秀麗如黛的柳葉修眉之下,晶然美眸瑩瑩如水,問道:“小公主和小皇子睡下了嗎?”
“回娘娘,已經睡下了。”那女官開口說道。
宋皇后點了點頭,旋即,也不再多說其他。
女官這會兒,幫著宋皇后鋪就著被褥,侍奉宋皇后睡下。
第二天,清晨時分,冬日日光照耀在厚厚的積雪之上,神京城恍若成了一座雪城。
而仇良遇刺的消息,一下子擴散至整個神京城,也傳到了禁中的一眾內閣文臣耳中。
武英殿,軍機處值廬——
內閣首輔李瓚落座在一張漆木條案之后,那張剛毅、清竣的面容上怒色翻涌,沉聲道:“天子腳下,竟有此等之事,簡直豈有此理!”
高仲平眉頭緊皺,沉靜面容變幻幾下,委實不大好看。
不遠處的內閣閣臣呂絳、齊昆等人臉上同樣見著憤憤之色涌動。
“好端端的,為何刺殺仇良,莫非是有人不滿掌管錦衣事務?”呂絳眉頭緊皺,沉聲道。
這會兒,李瓚與高仲平都將沉靜目光投向呂絳,神色就有幾許莫名之意。
這是在對誰意有所指?
應該不是衛郡王,以其人之心胸,如果想要除掉仇良,根本不會用到這種下作手段。
嗯,賈珩雖然風流不羈了一些,但從來是不屑于這些手段的。
高仲平目中現出思索之色,說道:“會不會是趙王余孽?仇良最近不是查辦趙王余孽以及太廟遇刺的案子。”
這個時候,引起政局動蕩的話,不能亂說。
內閣首輔李瓚面色陰沉,說道:“即刻派內衛府,五城兵馬司搜捕刺客。”
高仲平眉頭皺了皺,道:“元輔,京中的護衛警戒還是要加強一些,廢趙王余孽仍然在京城活動,可能會喪心病狂地襲殺宗室。”
李瓚點了點頭,凝眸看向那錦衣府衛,問道:“仇指揮現在何處?”
“仇指揮已經回錦衣府坐衙了。”那錦衣府衛開口說道。
李瓚想了想,喚著一旁侍奉的內閣中書等小吏,道:“請衛郡王至武英殿議事。”
“是,閣老。”那內閣中書面色凜肅,拱手開口道。
在場的幾位閣臣對視一眼,皆是開口應了一聲。
呂絳道:“最近京中亂象迭生,也需要整飭一番,李閣老,下官以為當增設巡城御史衙門,以為常制,全面巡察京城治安。”
先前的大漢神京,就有巡城御史一職,派兵卒坐鎮各處城池。
李瓚看向一旁的高仲平,道:“此事可行。”
高仲平道:“京城的局勢是不大平靜,當此緊要之時,需要加強城防。”
李高兩位堪稱名臣,對危險捕捉的政治嗅覺還算是靈敏的。
可以說,魏王面對的原本就是一群老狐貍,但幾位閣臣也只是未雨綢繆,并不覺得魏梁兩藩真的就敢行謀逆之舉。
畢竟崇平帝還在宮中養病,以其掃平遼東的威望,只要賈珩那邊兒不下場,魏梁兩藩不敢行事。
寧國府 賈珩正在與陳瀟剛剛起來,洗漱而罷,圍著一張圓木桌子用著早飯,幾案上放著稀粥、包子等物,正在冒著騰騰熱氣。
這會兒,一個身著綾羅綢緞的嬤嬤,快步進入廳堂之中,道:“王爺,外面有一個自稱內閣中書的小吏,來尋王爺有事。”
賈珩看了眼一旁的陳瀟,目中就有幾許恍然之態。
難道是仇良已經死了?
賈珩拿過一方帕子擦了擦嘴,出了書房,向著廳堂而去。
此刻,那位內閣中書的小吏朝著賈珩行了一禮,道:“郡王爺,閣老說有要事請王爺相商。”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稍等,本王去換身衣服,這就過去。”
待賈珩換過一襲蟒袍,舉步之間,出了寧國府,翻身上馬,向著外間行去。
這會兒,軍機處值廬當中的一眾朝堂閣臣,正在議論不停。
“閣老,衛郡王來了。”
這時,一個小吏舉步進入殿宇當中,稟告說道。
不多一會兒,一個蟒服少年進入殿中,朝著李瓚行了一禮,低聲說道:“李閣老,未知尋我何事?”
李瓚容色微頓,目光炯炯有神,低聲道:“衛郡王,先前錦衣府來報,錦衣指揮仇良遇刺。”
賈珩眉頭緊皺,說道:“竟有此事?不知何人竟如此膽大妄為?在京城首善之地,執刀兵驚擾帝闕,實在膽大妄為。”
李瓚此刻也將一雙目光落在那蟒服少年,觀察著那蟒服少年的神色變化,低聲道:“現在還未查出具體真相,已經派人前往知會仇良,由其調撥錦衣府緹騎,大索全城。”
賈珩聞聽此言,目光深凝,心頭微驚。
什么情況,仇良竟然還沒有死?
瀟瀟找的是什么人?
刺殺一個仇良,竟然沒有搞定?
說話之間,賈珩暫且壓下心頭的無奈。
“是否調撥京營之兵進城,協助搜捕?”賈珩壓下心頭的思緒,驟然抬眸,問道。
只是此言一出,殿中氣氛陷入詭異的安靜,李瓚、高仲平、齊昆、呂絳等閣臣,都將狐疑而審視的目光投向那蟒服少年。
賈珩心頭不由涌起一股古怪,說道:“那就以錦衣緹騎搜捕全城,倒也不需用著京營之兵。”
得,這是在防著他,擔心他搞什么陰謀政變。
至于嗎?
他如果想要搞政變,你們是能防能防住的?
現在就是他不想在崇平帝還活著的時候,行謀逆之舉。
哪怕是司馬家也不在曹操和曹丕、曹睿在時造反,而是經過幾十年的養望。
人心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
崇平帝還未失德。
退一萬步講,他就算強勢介入,也只能扶持幼子登基監國。
說白了,一下子把忠孝牌坊砸碎,天下人真的受不了。
其實,不怪內閣群臣疑心深重,因為如今的大漢,崇平帝雙目失明,躺在深宮中臨近彌留之際,而一個軍功赫赫的女婿,正是威望正隆,而內閣群臣防范的主要就是衛郡王,來實現政權的平穩過渡。
可以說,這段時間,在大漢群臣的眼中,賈珩最聽話的方式,就是呆在寧國府中流連于脂粉花叢。
賈珩凝眸看向在場幾人,說道:“既然無他事,本王先行告辭。”
李瓚劍眉之下,目光微動,喚了一聲,說道:“衛郡王慢走。”
待賈珩一走,李瓚與高仲平對視一眼。
應該沒有什么問題,但也頗為可疑。
呂絳冷哼一聲,溫聲道:“只怕這仇良遇刺,另有隱情。”
在他看來,多半是此人想要借機拿回錦衣府的掌控權,然后再調撥京營兵馬進城,里里外外控制局勢。
李瓚默然片刻,說道:“賈子鈺,受圣上一手栽培,簡拔于微末,對圣上還是忠心耿耿的,況且陛下還在。”
這都是經過多少次反反復復驗證過的品質,那是久經考驗的…皇權衛士,大漢京營軍隊的締造者,崇平帝堅定的追隨者。
“閣老,遼東的兵馬還在賈子鈺親信手中,也需要降旨意召彼等回京述職。”呂絳擔憂說道。
高仲平道:“過年之前怎么都回不來了,等明年開春一并召回京師。”
此刻,林如海在不遠處手中握著一管羊毫毛筆,在宣紙上“刷刷”寫著,盡量降低著一些存在感。
如今內閣幾乎是毫不掩飾對子鈺的戒備,或者說,對一切危及到皇權的存在都會戒備。
賈珩這邊兒出了內閣所在的武英殿,沿著皚皚白雪覆蓋的墻頭的朱紅宮墻,打算向福寧宮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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