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總兵衙門 官署之中,一眾軍將濟濟一堂,將目光投向那蟒服少年。
賈珩抬眸看向大漢平原侯之孫蔣子寧,點了點頭,朗聲說道:“如此一來,宣大糧秣供應,當無問題。”
蔣子寧面色沉靜,溫聲說道:“這次迎敵出兵協調不順,其實還是北平經略安撫司方面,那位鄒大人畢竟文官出身,并無太多對敵經驗,凡遇敵寇來襲,根本無暇顧及,難免左支右絀,失了方寸。”
主要是讓女真入寇,在河北等府縣造成了一些劫掠財貨和燒殺之事,為此頗是引起大漢中樞的震動。
對此,幾處邊鎮都一致將罪責推給了河北經略安撫司。
賈珩點了點頭,朗聲道:“朝廷這一二年間,就會出兵遼東,宣大、北平都是出兵的主力,蔣總兵在大同坐鎮,要多加作訓騎軍,唯具機動策應之能。”
此言一出,魏王劍眉之下,目光閃了閃,暗道,一二年間就要出兵遼東?
是了,也差不多了,一二年間,大漢新政推廣南北,那時大漢國力強盛,正是與女真決一死戰之時。
蔣子寧朗聲道:“真的那一天到來,末將愿率大同精兵為先鋒,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頭一個帶兵打進盛京。”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蔣總兵放心,待到朝廷廣發大兵之時,會有諸軍用命的一天的。”
而后,賈珩又與蔣子寧用罷午飯,又著錦衣府經歷司的經歷,對大同軍鎮中的兵丁、輜重、軍械進行點驗。
大同作為直面東虜前線的邊鎮,內部兵馬眾多,軍械以及弩矢囤積也有不少。
賈珩而后,又問道:“現今紅夷大炮,城中監造的如何?”
蔣子寧道:“軍器監最近撥付了一批紅夷大炮,上次在炮戰中大放異彩,但兩個月前,就發生一起紅夷大炮失竊之事。”
賈珩皺了皺眉,問道:“竟有此事?為何沒有奏報朝廷。”
蔣子寧點了點頭,道:“后來查證是女真的奸細收買了城中一位游擊將軍,想要盜走紅夷大炮,但為末將手下人馬派人擒拿。”
頓了頓,蔣子寧看向那少年緊皺的眉頭,連忙解釋了一句,說道:“幸在紅夷大炮并未損失,故而想著不過是一樁小事兒,因此未曾報給朝廷,還請衛國公見諒。”
賈珩一時默然。
魏王目光閃了閃,分明見那少年面色凝重,說道:“子鈺,這是怎么一回事兒?”
賈珩劍眉之下,臉上不由現出一抹篤定,道:“女真定是在想方設法盜取紅夷大炮的機密,如果我沒有猜測,女真人應該已然監造出紅夷大炮,正在列裝艦船。”
自平安州大捷以來,紅夷大炮不僅是在守城還是海上的水戰,都曾發揮出無與倫比的軍國利器優勢,滿清高層不可能看不到。
縱然無法從大漢手里繳獲獲取,也有可能從其他地方獲取。
魏王俊朗白皙的面容上,神色倏變,心神不由就是一驚,說道:“子鈺,那我大漢以后對上女真,豈不是再無火銃優勢?”
賈珩道:“他們能獲得紅夷大炮的途徑,大概是經過海貿,借助荷蘭的紅夷引進至遼東,大凡戰爭,軍國重器之利,初時尚能以突然而出占據優勢,但后續敵國多會仿造。”
其實,戰爭就是這樣,這種武器不可能一直保持優勢,因為敵人會在戰爭中學習戰爭,能夠保持一定程度的先進代差,就已經不錯了。
現在女真的紅夷大炮,更多還是有些笨拙、沉重的大炮,移動不便,而且產能也不大行,而大漢的紅夷大炮又經過了改進,已經能夠實現小型化,騾馬化運輸,直抵前線戰場。
魏王點了點頭,目中若有所思,朗聲道:“子鈺所言甚是,只是女真也有紅夷大炮,是否影響我大漢對女真的軍器優勢?”
賈珩朗聲道:“倒也不會,女真定然不如我大漢軍器監,生產這樣的紅夷大炮多一些。”
此刻所言,明顯對魏王又是一次難得的學習機會。
賈珩道:“以后火銃和紅夷大炮將成為主流,待到那時,真就是胡馬不敢過陰山。”
魏王陳然點了點頭,道:“那以后我大漢軍器監,當好好發展火器才是。”
如果紅夷大炮以及火銃真如子鈺所言,在兵事爭鋒上無往不利,那軍器監在楚王兄手里…這等機要之位放置于他人之手,實是令人心憂。
賈珩朗聲道:“兵精甲利雖好,但陛下先前說過,戰場決勝,關要還是看人。”
魏王點了點頭,輕聲說道:“子鈺所言不差,是這么一個道理。”
賈珩說著,也不多言。
蔣子寧道:“衛國公,魏王殿下,末將在衙堂中準備了酒菜,兩位還請入座用飯菜。”
賈珩點了點頭,道:“殿下,先用飯吧。”
而后,賈珩與魏王落座,在蔣子寧在一張桌子上用起飯菜。
等到用罷午飯,賈珩與魏王來到驛館下榻歇息。
魏王道:“子鈺,大同當敵入寇之要,與宣府互為犄角,宣大如失,大漢危殆。”
“王爺所說不錯。”賈珩點了點頭,朗聲說道:“大同這等晉代之地,通衢之要,原就是胡虜進兵之要沖,不僅是大同,一旁的平安州乃是側翼,宣大一失,意味著敵寇可進兵太原,東可繞襲薊州,至此,黃河以北不復為漢家所有。”
自古以來就是如此。
隨著時間如水而逝,魏王已有些視賈珩為老師一般,凡路上有何不懂,基本都會出言請教。
魏王恍然說道:“朝廷在宣大囤積重兵,原來也有此番用意,屏藩關中,依托河南河北。”
這些都是魏王以往不曾思考過的。
賈珩面色微頓,凝眸看向魏王,道:“魏王殿下所言甚是,縱然太原罕少遇敵,也不能乏重兵屯戍。”
而后,賈珩與魏王陳然,又是在大同待了五天。
其間,賈珩派遣經歷司的書吏,巡查大同府鎮防守城池的兵力,從角樓、城門樓細致而觀,可見一些布局獨具匠心,深得兵家之要。
而后,賈珩也沒有閑著,與魏王陳然,開始對整個大同府城的城門樓防衛體系進行了重新梳理。
大同府城也已裝備上神京軍器監生產的紅夷大炮以及諸般火銃,設置在角樓上,在先前的虜寇攻防之戰中,大放異彩。
終于將大同視察而畢,賈珩與魏王陳然等人在蔣子寧的護送中,率領輕騎,浩浩蕩蕩地前往宣府。
宣府,總兵衙門 王子騰端坐在官衙當中,落座一張梨花木椅子之中,其人五十出頭,頭發灰白,沉靜目光掠向下方一眾宣府的兵將。
這位曾經的寶玉娘舅,此刻,頭發雖然灰白了一些,但精神矍鑠,神色冷峻,雖無昔日京營節帥的凜然氣勢,但舉手投足之間,那股封疆大吏的不怒自威同樣掩藏不住。
“總兵大人,衛國公剛剛派人送了信過來,已經離宣府還有三十里。”王子騰身旁的將校,開口道。
王子騰點了點頭,目光掠向一眾廳堂中的將校,高聲道:“諸位隨我出城相迎。”
此刻,賈珩與魏王所部的騎軍,浩浩蕩蕩近得宣府府城。
王子騰在宣府眾將校的簇擁下,來到城門墻門口恭謹相候,見得那騎軍大隊而來,目光落在那刺繡著“賈”字旗幟的帥旗上,心神就有些復雜莫名。
王子騰翻身下馬,快步而去,拱了拱手道:“末將見過衛國公,魏王殿下。”
這一路而來,幾乎都是先稱呼賈珩,后稱呼魏王陳然。
因為在查邊的圣旨上,就是以賈珩為九邊都點檢,以魏王為副點檢,兩人一正一副,主要以賈珩為主。
賈珩伸手虛扶,朗聲道:“王總兵快快請起。”
魏王也打量著王子騰,暗道,這位曾經的京營節度使,聽鄧先生說,與衛國公鬧了不少別扭。
王子騰笑著,伸手相邀著二人,朗聲道:“衛國公,魏王殿下,還請先至衙堂敘話。”
賈珩點了點頭,然后,隨著王子騰向著總兵衙門的官署中而去。
此刻,總兵衙門——
賈珩與魏王、王子騰分賓主落座,而周圍將校紛紛落座下來,將校奉上一杯熱氣騰騰的香茗。
賈珩兩道劍眉之下,目光稍稍抬起一些,凝視向王子騰,道:“王總兵,這次敵寇來襲,宣府鎮內的兵馬驅逐、追擊得力,我在軍機處也與李閣老談及,宣大兩地兵馬出兵堅決,痛擊來犯之敵。”
王子騰兩道濃眉微微皺起,沉吟片刻,道:“這次不少仰仗手下將校舍生忘死,這次入寇,鎮中兵丁捐軀赴國難者不乏其人。”
說話之間,王子騰吩咐一旁的行軍主簿,將手下軍籍丁冊,一并遞給了賈珩。
賈珩點了點頭,垂眸翻閱起來,幾乎與兵部關于大漢軍兵丁籍數量的記述大差不差。
而經過整飭之后,太原、宣大等地,再無貪墨軍餉、以及吃空額等不法諸事。
事實上,現在也不可能有。
賈珩翻閱而畢,將手里的軍籍丁冊,遞給了一旁的魏王。
魏王也拿過簿冊,翻閱了下,然后抬眸看向賈珩,旋即,點了點頭。
賈珩沉吟片刻,說道:“關于兵額補充,這些都是小事,只是宣府應該整訓大批騎軍,以備來日不時之需。”
王子騰點頭應是,而后說道:“衛國公,魏王殿下,下官在官衙偏廳準備了酒菜,可坐下一敘。”
賈珩點了點頭,目光投向一旁的魏王,而后,隨著王子騰引至偏廳落座。
魏王劍眉之下,目光微頓幾許,好奇問道:“宣府兵馬上次與虜寇交手,王總兵為何沒有主動出擊?”
王子騰面色微微怔了下,解釋說道:“現在兵馬依托城池堅守,或者短途追擊清寇,但前往大漠追擊,還是多有生畏。”
“地理不熟,又不通騎軍之戰法,心存畏怯,終究是難免之事。”賈珩放下手里的酒盅,目光落在王子騰身上,開口說道。
王子騰點了點頭,說道:“衛國公所言甚是。”
而后,眾人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子騰相送賈珩與魏王前去歇息。
賈珩離了總兵衙門,與魏王來到下榻的驛館。
魏王道:“子鈺,如果將來平定遼東,宣府方面當有一支兵馬才是。”
賈珩沉吟片刻,輕聲說道:“朝廷的騎軍是夠得,但未必熟悉大漠軍情。”
李廣愛迷路,就是因為不熟悉大漠路途。
魏王沉吟片刻,說道:“蒙王的察哈爾蒙古精銳熟悉大漠地理、河流。”
真是有些可惜,不然納了那蒙王之女雅若郡主,那樣就可得察哈爾蒙古的精銳驍勇。
賈珩道:“等舉國北伐之時,當在明年、后年了。”
首先是破壞女真的倭國攻略計劃,然后就可自朝鮮與漠南席卷遼東,擊滅女真,就可在此一舉。
魏王點了點頭,朗聲說道:“那就明年再行進兵,待到那時,幾路大軍齊發遼東,也可高奏捷音。”
等明年,他一定要趕至前線監軍,深入觀摩子鈺是如何用兵發動滅國之戰的。
而后,天色漸黑,賈珩也不再說其他,與魏王用罷晚,各自歇息不提。
就這樣,在接下來的五天內,賈珩與魏王陳然視察著宣府鎮的防務,視察而畢以后,前往這次九邊查邊的最后一站——北平經略安撫司。
這一路而來,連同路上趕路以及在北平邊鎮視察邊務,時節已經從八月底,悄然走過了九月,來到了金秋十月初。
北平,經略安撫司——
此刻的經略安撫司的帥臣,已經改換成忠靖侯史鼎,這位武侯剛剛在山東領兵而返,就來到了北平府坐鎮。
忠靖侯史鼎、兵部侍郎兼經略安撫副使鄒靖,率領北平府的一眾軍將快步而來,朝著魏王陳然以及賈珩抱拳行禮。
“我等見過衛國公,魏王殿下。”忠靖侯史鼎以及鄒靖紛紛開口說道。
賈珩面上帶著笑意,問道:“史侯,別來無恙。”
而魏王陳然也在一旁開口打著招呼道:“史侯。”
忠靖侯史鼎面上笑意盈盈,伸手相邀,說道:“衛國公,魏王先至帥司一敘。”
賈珩點了點頭,隨著魏王陳然進入經略安撫司的官廳。
相比總兵衙門的官廳,這座經略帥司官衙修建得無疑更為大氣、軒峻。
忠靖侯史鼎邀請賈珩以及魏王落座,說道:“北平都司兵馬五萬,連同薊鎮的十萬精銳步卒,加上來就有近二十萬軍兵。”
鄒靖這會兒,將手中關于簿冊遞將過去,朗聲道:“魏王殿下,衛國公還請過目。”
賈珩同樣閱覽著簿冊,目中就有幾許驚訝之意。
相比宣大量地的兵丁簿冊,北平都司的兵丁簿冊,記載的事項更為繁多,畢竟是這是一個戰略方向的兵馬。
待魏王拿過簿冊,閱覽而罷,抬眸看向幾人。
賈珩道:“城中兵馬,忠靖侯可曾點檢過?兵額與籍冊之上兵丁,可還對得上?”
史鼎剛剛至北平經略安撫司履任,自然也不可能克扣、貪墨。
史鼎沉吟片刻,說道:“北平經略帥司,內部皆為實兵實餉,軍兵將校,甲士皆驍勇難當,除卻先前應對虜寇南來損傷一些來,目前并無缺額之事。”
賈珩道:“李閣老乃知兵之人,先前由其坐鎮一方,自然打理的井井有條。”
忠靖侯史鼎目色微動,說道:“最近聽說,衛國公此來是為了對付倭國?”
賈珩道:“據錦衣府傳來的諜報,女真方面已經派兵前往倭國,如今已經席卷倭國疆土,而倭國的德川幕府召集大名、藩主,準備抵抗女真席卷而來的兵馬。”
可以說,這與歷史發生了嚴重偏差,女真這樣一支強悍的兵馬,此刻正在與腐朽的德川幕府作戰,也不知大清的堅船利炮,八旗精銳,能不能轟開正在“閉關鎖國”的倭國。
忠靖侯史鼎目光期待,說道:“那衛國公打算何時出兵?”
賈珩道:“等在北平巡視以后,我就前往登萊,籌備水師,介入女真與倭人之爭。”
雖然,他這一路上都在查訪邊事,但其實密切關注著整個倭國的情況,不過礙于消息傳遞的速度,終究是慢了許多。
這會兒,其實恰恰是好的時機。
如果介入的過早,滿清根本沒有深陷泥沼,隨時可能抽離,但現在經過了兩個多月,女真已經深陷倭國,絕對舍不得攫取的巨大戰爭利益。
事實上,正如賈珩所料,此刻的江戶城,已經籠罩在濃郁的戰爭陰云之下。
就在德川家的幕府宅院內,此刻燈火通明,正在議事。
德川家光盤膝坐在一條案后,四十出頭的身形肥胖垮塌,因是夏天,這位幕府將軍就穿著木屐,身上寬大的衣袍更是可見夏風穿過,而頭上中間剃光了頭發,唯有兩邊的頭發依稀可見。
周圍還有不少做武士打扮的大名,皆是跪坐兩側,神情肅穆。
不遠處,就近而坐的則是德川家光的手下六大家臣。
計有:松平信綱、堀田正盛、三浦正次、阿部忠秋、太田資宗和阿部重次,六人號稱六人眾。
另一邊兒則是德川家光的幾個兒子,則是德川家綱,德川綱重等人。
德川家光聲音略有幾許沙啞,說道:“自美作之戰以后,清人的兵馬已經殺到了丹波,諸位都是謀國的大臣,該如何應對?”
可以說,鰲拜與阿濟格兩人都是能征善戰之輩,再加上一個杜度,這次抽調了四萬女真精銳再加上朝鮮兵馬八萬人,幾乎要殺穿整個倭國。
這時,松平信綱頭發灰白,頜下蓄著短須,蒼聲道:“薩摩藩的藩主遲疑不前,有意觀望,方才導致大敗。”
薩摩藩與長州藩,其實就是后世的倒幕運動的發起者,對江戶的德川家多有不服。
尤其幕府的閉關鎖國政策,更是讓薩摩藩的藩主島津光久頗為不滿。
這次清軍以及朝鮮兵馬登陸倭國本島,幾乎是一路殺向江戶,薩摩藩多是出工不出力。
德川家光手下的另一家臣阿部忠秋,皺了皺眉,蒼聲說道:“漢人有句古話,唇亡齒寒,如果女真人打進而來江戶,有他們的好日過?”
“莫非是與女真人有了勾結?”德川家光的另一家臣堀田正盛,開口說道。
此言一出,廳堂中眾人面色倏變,多是憤然。
繼續理理主線,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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