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順王府,內書房。
落在琪官兒耳畔的一男一女的說話聲輕微,只是帶著調笑之意。
此刻內書房外廳,鎮國將軍陳銳正抱著一個容色艷麗,身姿豐腴的婦人,附耳低聲道:“夫人,傷勢好一些了嗎?”
因為內書房一直被忠順王視為處置宗人、內務兩府公務的機密重地,等閑人等不得接近,連下人沒有允許,都不得過來打掃,故而恰恰成了陳銳與魏嵐避人耳目的幽會之地。
魏嵐一身桃紅羅裙,白色抹胸上的牡丹花花蕊明艷嬌媚,笑靨如花道:“小王爺檢查一下不就是了。”
原來去年魏嵐在大慈恩寺,被忠順王拉著擋了一劍,狠狠刺在了肩胛骨,當時郎中說用過湯藥,只要不發熱,就能挺過去。
而吳妃心善,又是給魏嵐請郎中,又是派侍女照顧,而經過這段時間的調養,魏嵐已經徹底痊愈如初。
而對吳妃的雪中送炭,魏嵐也很是感激,前段時間以姐姐相稱,盡心侍奉,以為報答。
然而,最好的報答,無疑是睡了吳妃的兒子陳銳。
事實上,也沒有人能抵擋萬種風情小媽,如果有,那就是還不夠…品如的衣柜。
“夫人,這里畢竟太險著了。”陳銳上下其手,附耳說道。
“小王爺,在王爺平日用來辦公的書房,小王爺不覺得這很刺激嗎?”魏嵐眼中涌起危險的光芒,伸手捉住陳銳的把柄,輕笑說道。
自那老東西要讓她死之后,她就發誓讓他不得好死。
只是,忠順王這位國家親王,身為天子之兄,又豈是那般好對付的?
魏嵐心頭雖暗恨不已,也無可奈何,只能在其子陳銳身上發泄著心頭的恨意。
陳銳被這話語挑逗的,面頰現出一抹潮紅,呼吸都大不由沉重了幾分,然后,扶著魏嵐就向著里廂書房而來,恰恰坐在忠順王所在的太師椅上。
琪官兒偷偷聽著,心頭暗驚,連忙將身形向著軒窗下的幃幔后藏去。
不多一會兒,就聽到男女親熱的動靜傳來,讓琪官兒在里間面色古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二人無意識觸碰到了什么,只聽到“咔嚓”一聲,機括之音傳來,書架挪開,頓時現出黑黢黢的洞口。
這讓正在沉浸其中的陳銳與魏嵐,都是嚇了一跳,連忙整理著衣裳,徇聲望去。
“這是密室?你剛才碰到了什么。”魏嵐略有幾分驚慌的聲音,在陳銳耳畔響起,但旋即鎮定下來。
陳銳此刻也有些慌神,道:“好像是這個…”
然后,在書架齊膝高的位置,一個琺瑯彩瓷器,就被挪動起來,伴隨著“咔咔”聲音響起,書架合攏一起。
而這一幕恰被藏在幃幔后,屏住呼吸的琪官收入眼底。
“我們得趕緊離開這兒。”魏嵐這時整理好衣衿,瞥了一眼那書架后的墻體,心頭微動,暗道,這間密室似是那老不死的藏寶之地。
陳銳也被嚇了一大跳,連忙點頭道:“是,別讓父王發現了。”
然后陪著魏嵐,簡單收拾了一番,匆匆出了書房。
待二人離去,琪官兒等了約莫有小會兒,見二人并未去而復返,這才從幃幔后緩緩出來,目光直勾勾落在書架下方的的琺瑯瓷器上,扭動琺瑯瓷器,頓時密室現出,琪官兒再不停留,閃身進去,翻檢尋找。
只是琪官兒進去后不久,忽地書房外廳來了一道豐腴有致的身影,步伐匆匆,面容倉皇,左右張望。
魏嵐秀眉緊蹙,目中帶著幾分驚慌。
她剛剛梳妝時,發現頭上的簪子落在里間了,需得尋出來才是,不然如是被那老東西瞧見就遭了。
這時,剛進書房里廂,一眼就在地毯上看到簪子,只是剛剛想要撿起,卻見方才已經合攏的書架,此刻豁然洞開著,愣怔了下,大驚失色。
而琪官兒這時已在密室中找到了一本簿冊,揣入懷中,正要帶出,迎面卻見正在書案后的魏嵐,目瞪口呆地看著洞口。
“是你!”
魏嵐怔怔看著琪官兒,一眼就認出其人,容色刷地蒼白,驚聲道。
琪官兒面倏變,快步近前,伸手一把死死捂住了魏嵐,眸中寒光閃爍,低聲道:“魏夫人,你也不想方才與小王爺的事兒,被王爺知道吧?”
魏嵐心頭一驚,瞳孔微縮。
是的,方才她和陳銳…定讓此人瞧見了。
“魏夫人,我無意冒犯,別嚷,聽明白就眨眨眼睛。”琪官兒低聲說道。
魏嵐聞言,連忙眨了眨眼睛。
琪官這時松開魏嵐,見其不再叫嚷,心頭暗暗松了一口氣。
方才未嘗沒有起過殺心,但如果見血,只怕根本來不及跑出忠順王府,而且傷害一條無辜生命,也有些下不得手。
既然其心存顧忌,那他也不用辣手摧花了。
然后挪動琺瑯瓷器,頓時身后書架連同墻體緩緩合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為何會在這里?”魏嵐目光震驚地看著這一幕,低聲問著,心頭已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人難道是別人派來對付那個老東西的?
“此地非說話之所,你先出去,等會兒我去尋你。”琪官兒低聲道。
他現在當務之急,是將懷里的簿冊送出去,有了那位貴人的幫助,他縱是遠走高飛,也有機會。
魏嵐低聲應了下,拿著簪子,心思忐忑地出了書房。
琪官兒也沒有久留,身形一閃,同樣出了內書房。
只是并未第一時間去尋魏嵐,而是先尋到在忠順王府外,接頭的錦衣府北鎮撫司的一位總旗,與其敘說一番,由其遞送回錦衣府。
而后這才匆匆返回忠順王府,靜待消息。
錦衣府 賈珩在錦衣府衛士扈從下,來到官廳,例行問事,在書案商翻閱了錦衣府改制以來,各地千戶所遞送而來的情報匯錄,然后喚上曲朗,來到后衙。
“大人。”曲朗拱手道。
賈珩將手中取自妙玉的書信以及卷宗遞了過去,道:“這幾封書信,你讓衛里的高手和卷宗的書信做做比對,切記,此事務必保密。”
曲朗也不多問,伸手接過,鄭重收好。
賈珩落座下來,品了一口香茗,問道:“那樁案子,可有動向?”
曲朗凝了凝眉,回道:“工部的潘大人和盧大人,最近與忠順王府的周長史過從甚密,應是為著對賬之事,前日路總旗送來的情報,潘侍郎更是于夜中拜訪忠順王府。”
賈珩點了點頭道:“看來他們坐不住了。”
忽而想起一人,低聲說道:“孫紹祖呢?”
先前,賈珩讓曲朗派人抓捕孫紹祖,以便利用其大同人的身份,作為楔進晉商集團的一根釘子。
“正要和大人說,孫紹祖已經答應,并要求見大人。”曲朗低聲道。
賈珩想了想,道:“等會兒我去見見他。”
晉商已在前日進入崇平的視野,相比鹽商牽連甚廣,需要權衡利弊,與邊鎮將門勾連甚深的晉商,反而在朝堂上的勢力要薄弱一些。
正在說話的空當,忽地外間一個錦衣校尉,站在廊檐下,拱手道:“大人,路總旗在官廳求見大人。”
賈珩凝了凝眉,與曲朗對視一眼,心有所感,忙道:“讓他進來。”
因為路總旗就是曲朗布置下來,負責監視忠順王府的錦衣探事,這時候過來,想來有了新的進展。
不多時,一個年紀在二十七八歲,頜下蓄著短須,身形魁梧的武官,從外間而來,神色匆匆,立定在不遠處,拱手道:“卑職路顯德,見過賈都督,見過曲鎮撫使。”
賈珩單刀直入問道:“什么事兒?”
路顯德從袖籠中取出一個簿冊,急聲道:“大人,這是從王府中緊急遞送來的。”
賈珩聞言,心頭微動,目光投了過去。
曲朗也上前一步,接過簿冊,轉身呈給賈珩,聲音就有幾分顫抖道:“大人,應是那物事了。”
經過這幾天的調查,自是知道這份兒罪證的分量,可以想見,一旦被捅破大案,神京城內將是一場腥風血雨。
賈珩接過簿冊,厚有兩指厚,開始翻閱起來,面色不由凝重起來。
這是一本總賬,其上赫然記載著忠順王府與工部之間,近半年關于營造皇陵的利銀分成,筆筆有載,詳細無比,工部左侍郎潘秉義、工部右侍郎盧承安、戶部侍郎梁元自是名列其上,還有內務府以及工部相關承辦官吏的計核。
“大人。”見賈珩閱覽完畢,曲朗拱手道。
賈珩眸光深深,低聲道:“曲朗,尋衛中做賬還有模仿筆跡的高手,即刻照著作假一份,然后讓琪官兒想個法子再送回原處,待過段時日,再作計較。”
其實,現在已經拿到罪證,也有些難辦,關鍵是如何布置。
因為不好即刻發動,需得緩一緩,不然賈赦上午剛剛流放,你下午就報復過去?
你很早就派人盯著藩王?
難免天子心頭會泛嘀咕。
“所以,引而不發,讓忠順王再上躥下跳一段時間,我那時忍無可忍,被動反擊…而且布置更為妥當,還有今日的齊王,如果二人合流,把他也順便捎帶進去,那就更好了。”賈珩思量著,心頭已有定計。
“大人,琪官兒說,有一樁緊要事需當面稟告大人,想要和大人見上一面。”路總旗低聲道。
琪官兒覺得既已完成任務,自想就此脫身,但中間又出了魏嵐一事,暴露風險急劇增加,就想要稟告賈珩。
賈珩面色頓了頓,道:“問他什么時候方便,尋個隱秘之地,見上一面。”
路總旗低聲應是。
等放下了琪官兒一事,賈珩就在衛府里等著曲朗著人制作假簿冊,一直將晚掌燈時分。
曲朗拿著制好的賬冊神色匆匆地交給路總旗,叮囑幾句。
然后,近前,看向賈珩,拱手道:“大人,孫紹祖就在詔獄中,大人現在是即刻去見,還是?”
“現在,去見見吧。”賈珩沉聲道。
琪官兒讓他也明了關鍵位置的細作,有時候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那么孫紹祖就可利用一番。
詔獄,自近幾年大獄不興,北鎮撫司已經漸漸“淪落”為一個情報部門,就連喊冤聲大作的詔獄一下子也荒涼了起來。
這時候,牢房中基本沒有什么犯人。
而用來訊問犯人的刑房中,墻壁烏漆冰冷,墻角的油燈燃著,不時噼啪一聲,四根鐵釬的窄窄窗口投射著傍晚的日光,照耀在一個“十字”形木樁上的披頭散發的魁梧年輕身上。
孫紹祖面頰色呈烏青,目光惶懼,嘴角還有血跡,絡腮胡須更是亂糟糟的,身上的絲綢衣衫更是碎成幾片布條。
他只是和榮國府的賈璉來往過密了一些,就被這些天子鷹犬前天,以什么走私販私,里通外國,拿捕進詔獄,刑訊毆打。
這兩天思來想去,也有些明白過味兒來,這是得罪人了。
錦衣都督就是寧國之主,抓捕他進來,難道是不想給那幾千兩銀子?
別打了,這錢他不要了還不行嗎?
著飛魚服紋,頭戴山字無翼冠的白面青年,坐在一張梨花靠背椅上,一旁的錦衣校尉、力士,垂手侍奉,大氣都不敢出。
“孫大人,你這樣的低品武官兒,在南城大營一抓一大把,你說你是多大的膽子,竟攛掇著榮府的公子,作走私生意,現在別說前程,就是保全性命都不容易,如果還想要有一條活路,等大人過來了,就好好聽話。”一身飛魚服紋的商銘,拿著匕首,低頭修著指甲,冷笑說道。
孫紹祖心頭暗罵,究竟是誰攛掇著誰?明明是那賈璉慫恿著他,反過來竟落在他頭上。
只暗道官場黑暗,黑白不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道:“這位大人說的是,小的也是悔之晚矣,不知賈都督什么時候過來?”
“等著吧,給你報上去了。”理刑百戶商銘,笑了笑,許是因為長期在陰暗環境中待著,笑起來有些微的神經質。
孫紹祖焦急等待著,只覺度日如年。
及至傍晚時分,在寬僅一尺、光線昏暗的綿長回廊中,忽然一陣風來,兩側油燈晃動不停,賈珩在北鎮撫使曲朗,千戶劉積賢的陪同下,第一次進入傳說的詔獄。
事實上,久不開張的詔獄打掃的很是干凈,起碼賈珩一路而來,并未聞到什么臭味,幾有模范監獄之稱。
“見過都督大人,鎮撫大人。”這時,沿途把守的錦衣力士,拱手行禮。
刑房中的理刑百戶商銘,已得了稟告,領著一應屬下,快步迎來,蒼白面頰帶著絲絲紅暈,躬身下拜道:“卑職理刑百戶商銘,見過都督。”
賈珩點了點頭,神色淡淡道:“孫紹祖呢?”
“回大人,就在里間。”商銘連忙拱手回道。
賈珩也不廢話,徑直進入刑房。
孫紹祖一見那蟒服少年,如何不知這位寧國之主就是“炮制”他的正主,嚷道:“賈大人,饒命啊。”
“孫紹祖,世襲大同衛指揮,你祖父孫耘,說來也是我榮國部將,前日怎么和賈璉攪合一起了?”賈珩落座下來,打量著孫紹祖,冷聲問道。
這位中山狼,身材魁梧,面容粗獷,看著卻有幾分虎背熊腰,只是眼珠轉動之間,帶著精明之氣。
孫紹祖連忙回道:“大人,小的冤枉,是璉二爺拉著我做生意,我再三不允,仍為其所攀纏,無奈才答應的。”
“向榮國府提親,也是賈璉攛掇于你的?”賈珩問道。
“這…”孫紹祖支支吾吾,決定還是不提那幾千兩銀子為好。
賈珩擺了擺手,道:“把他繩子解了。”
這時,兩個校尉上前解著孫紹祖身上的繩索。
“大人,喝茶。”這時,理刑百戶將倒好的茶盅,遞了過去,垂手在旁恭候,哪還有先前的陰狠模樣。
賈珩接過茶盅,看著已去了繩索的孫紹祖,冷聲道:“本官不問你這些,現在你事涉走私一案,觸犯國律,若想活命,只有一條路。”
孫紹祖心頭一凜,拱手道:“還請大人指教。”
此刻早已見識了錦衣府的赫赫威勢,完全生不出對抗之心。
賈珩給曲朗使了個眼色,頓時刑房中的衛士向外散來了散,只剩下曲朗以及劉積賢等幾個心腹,而后看向孫紹祖,半晌沒有出言。
就在孫紹祖張了張嘴,想要詢問時,卻聽那少年權貴開口道:
“賈赦父子走私案只是冰山一角,晉商在邊鎮也多有涉案,本官打算讓你繼續徇著走私這條線,與大同等地的晉商交好,以便順藤摸瓜,掌握他們的走私動向和罪證,你可愿意?”
對這種小人物,利用錦衣府這等龐大的國家機器,十分容易拿捏,尤其是他已得了天子授意,調查晉商的前提下。
孫紹祖臉色變幻,心頭忐忑不安,問道:“大人的意思是讓小的打入晉商商會內部?”
晉商勢力龐大,這是讓他前去當奸細?
賈珩面色微冷,說道:“怎么你不愿意?”
“小的愿意效命。”孫紹祖心下一慌,急聲道。
事到如今,他還有選擇嗎?
賈珩道:“不久后,你兵部候缺題升的事兒也會有著落,實授大同衛指揮同僉事,專門暗中辦著這樁事兒,聽明白了沒有?”
孫紹祖聞言,心頭一時大喜,連忙道:“大人放心,下官定不負大人期望,將這些奸商繩之以法!”
賈珩道:“之后,具體事務,由曲鎮撫向你交代,你與之往來,掩人耳目,當以代號相稱。”
孫紹祖面色疑惑片刻,連忙拱手問道:“還請大人賜號。”
“就叫中山狼吧。”賈珩淡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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