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清早兒,賈珩留下趙毅率領,一百軍卒留守在山寨,為被劫掠的婦幼的登記造冊,打掃戰場,同時看守著山里的繳獲。
值得一提的是,賊寇庫房中繳獲頗多,光銀子就足足二十多萬兩,這是劫掠過往商賈數年積攢下的財貨,或正如范儀所言,用這些金銀招兵買馬,蓄積糧草,賺取長安縣城后,真有攪擾三輔的能力。
而后,賈珩帶著剩余的軍卒,押著張午等三個賊寇,向著長安縣而去。
而在長安節度府中,已是午后時分,端坐帥案之后的云光正在大發雷霆,周圍是節度判官,司法參軍等一干佐吏。
官廳之中,牙將蔣杰,陳誠二人甚至喚來了云光的二十個儀衛親兵,捉刀警戒,將官廳內外圍攏得里外不透,一副肅殺、井然之相。
陳漢沿襲唐宋之職而設的節度使之職,雖有些不倫不類,但還是保留了一些舊制,比如牙將所親兵儀衛,以樹大纛,倒也不多,也就五十人。
“黃泰,誰給你的權力調動戍守之兵?你有戍衛縣城之責,若是縣城有了閃失,為賊寇所襯”作為節度使,周圍六縣的名義最高軍事長官,云光著四品武官官服,面若冷霜,還真有幾分不怒自威的凜然之勢。
下方,黃泰拱手站立著,道:“下官雖有守城之責,但也擔守捉之任,率一部偏師助剿,配合京營兄弟,下官自認并無過失。”
他上午時,陪著蔡權點驗絹帛給“明月嬋娟”布莊送去,而后又是撫恤、慰問陣亡士卒,將一些被俘虜的賊寇押至軍營看押起來。
然后忙到了未時,才回家吃上一口熱乎乎的午飯,可剛吃了一碗飯,就被眼前這位節度老爺就牙將入府喚他至官廳問話。
他臨行前,已著兒子黃茂去尋蔡千戶,希望那位賈指揮能盡快凱旋吧。
云光臉上厲色涌動,刀疤臉幾近猙獰,沉喝道:“事到如今,還敢狡辯,兵部嚴令,守備沒有勘合,不得擅出城防,調一兵一卒,以為賊寇所趁,爾竟敢藐視軍令,眼中可有朝廷,來人,打了他的官帽,剝了官服,押入大牢,本大人要上奏李部堂!”
“諾!”這時,就有幾個軍兵應諾一聲,向著黃泰而去。
條案之后的節度判官裴剡,皺了皺眉,看向一旁的司法參軍婁進,似是詢問,這有功無過,也要問罪嗎?
雖說兵部嚴令,不得擅出,但真得離城剿匪,又沒有損兵折將不說,還取得大勝,再去說什么嚴令,就有些故意刁難了。
縱是稟告到兵部衙門,也是不獎不懲,下不為例。
婁進輕輕搖了搖頭,看了一眼正處盛怒的云光,示意不好勸說。
黃泰心頭一凜,就在這時,卻聽外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牙將陳誠,面色大變,上氣不接下氣,說道:“節度大人,外面京營還有守備府的的兵馬圍了節度府…”
“什么!”云光霍然站起,面色倏變,驚聲道:“他們要做什么?本官這里是節度府衙!”
一個詞在腦海中盤桓,嘩變…
節度判官裴剡面色憂慮,說道:“云大人,黃守備麾下將校,剛和京營之兵打了一場勝仗,死傷不少,上午才撫恤而畢,現在聽說黃守備為打大人所問罪,自是心中忿忿,若不善加安撫,只怕有…嘩變之險。”
云光面色變幻,冷笑一聲,說道:“本官就不信他們就敢沖將進來,黃泰,你可知,縱兵以下犯上,是什么罪?”
黃泰目光幾欲噴火地看著云光,這是在要挾于他,讓他去勸說外間的軍兵退散。
不等黃泰回答,云光目光譏誚,冷笑說道:“這是謀逆之罪!黃泰,還不出去讓你的兵都散了!”
“謀逆的是你!”就在這時,官廳之外傳來一聲沉喝,一個著錦衣華服,按著雁翎刀的少年,在大批將校的簇擁下,行至庭院中,人未至,聲先聞。
蔡權帶著大批京營之兵,行至廊檐下,如潮水一般將官廳圍攏起來,云光麾下的親兵儀衛拔刀半出于鞘,面色警惕地看著京營諸軍。
“下了他們的兵刃!”賈珩沉聲說著。。
錦衣衛曲朗落后半步,高聲道:“我大漢錦衣衛指揮僉事大人在此,何人敢放肆!”
京營諸軍齊聲鼓噪,瞬間控制著云光的親兵儀衛。
賈珩面色沉靜如玄水,走到廊檐之下,目光看向云光,沉喝道:“云光,你可知罪!”
云光臉色陰沉,從條案后走下,強自笑了下,說道:“賈指揮這話,本官何罪之有?”
一旁的節度判官裴剡、司法參軍等佐吏,無不色變。
“來人,打了他的官帽!”賈珩冷哼一聲,吩咐著。
“諾!”京營諸兵應了一聲,就上前按住云光,不由分說,將其官帽拿下。
“賈珩,你敢?本官是四品武官,與爾同級,你有何權拿本官?”云光面現怒氣,忿忿說道。
一旁的節度判官裴剡,也是開口道:“賈大人,這…”
卻給身后的司法參軍婁進皺眉,扯住衣袖,以目示意看看情況再說,其他佐吏也是面面相覷。
錦衣衛,鬼知道有沒有奉上諭?
賈珩冷笑一聲,取出一封書信,“云光,本官昨夜已大破翠華山張午一伙匪巢,從其匪巢中搜得爾與賊寇往來書信數封,你云光勾結賊寇,為其派賊寇潛入神京,窺伺京畿城防提供便利,數次誘京營進剿,以之試探禁軍軍力,其心謀逆,反意洶洶,本官為天子親軍,瞭察逆賊,拿不得你?”
云光一看賈珩掌中書信,臉色刷地蒼白,體若篩糠,難以置信說道:“你血口噴人!這書信分明是你偽造的!”
“張午每半年送你五兩銀子,彼等賊寇所留賬簿,其上所載每一筆款項,禮品,白紙黑字,一清二楚!事到如今,還敢狡辯!”賈珩目光咄咄,逼視著云光,沉聲道:“來人,將此獠嘴巴堵了,押將至京營營房,擇日就隨同張午等一干匪首,檻送京師,聽候圣上發落!”
軍卒押著面色難看,目光幾欲噴火的云光就是向外而走。
而后,賈珩看向節度判官等一干文吏,朗聲說道:“幾位,本官已拿到云光勾結賊寇,意圖謀逆的確鑿證據,還請幾位大人配合著黃守備,暫管節度府中的軍務。”
云光作為長安節度使,麾下管著六個縣的戍堡、隘口。
黃泰在一旁,聞言心頭微動,目光灼灼地看著那錦衣少年,讓他接管節度府中軍務?
“賈大人,不知可否讓我等看看這書信?”節度判官裴剡臉色淡漠,皺眉問道。
賈珩道:“這只是其中一封,幾位大人請看。”
賈珩拿著信紙,展開而視,離著幾位文吏有一些距離。
誰知道眼前這節度判官是不是云光的同黨?萬一拿著揉揉,吃肚子里怎么辦?
裴剡倒也不以為忤,凝神看著信紙之上龍飛鳳舞的字跡,凝了凝眉,對著一旁的司法參軍婁進,說道:“確是云大人的筆跡。”
婁進以及其他佐吏也是點了點頭。
云光作為直屬上次,公文往來頗多,字跡他們還是認識的。
賈珩將書信收好,道:“黃守備,先率人將這節度府后院給控制住了,云光現為犯官,當由朝廷鞠問其罪,再作計較,不可使人驚擾了其家眷!”
“卑職遵命。”黃泰抱拳一禮,壓下心頭涌起的激動。
賈珩做完這些,和蔡權使了個眼色,然后幾人離了節度官衙,回到軍營之中。
賈珩道:“蔡兄,山里繳獲了二十六萬兩銀子,還有大批絹帛,人多眼雜,還有錦衣衛。”
這筆銀子數額特別龐大,能不能昧下,都是一個問題。
以天子“死要錢”的慳吝性情,這銀子不好昧…需得好好籌謀一番。
否則,難保不會有小人進讒言后…賈子鈺,銀子夾,朕的錢!
現在他甚至懷疑,天子是不是都算計好了,派兩個錦衣衛跟著說是保護他,別是沖著繳獲來的吧?
當然,也不太可能,誰也不知這伙賊寇有多少銀子?
蔡權低聲道:“這賬簿上不會都記載了吧?”
“肯定沒有都記載,只記載了一小部分。”賈珩低聲說道。
蔡權皺了皺眉,也是面有難色,說道:“隨兄弟去的兩個錦衣衛好收買,可京營之兵,怎么辦?一旦給發銀子,多少就落有心人眼里。”
這就是為難之處,你不太好藏,人多嘴雜,回到京師之后,上面過問起來。
蔡權想了想,也覺得棘手,說道:“珩兄弟的意思呢?”
賈珩皺眉,說道:“我一路上就在想這個事兒,這個銀子,我們能分的恐怕也不多,要先拿出大頭兒來,撫恤傷亡軍卒,這誰都說不出什么,不管京營還是黃守備手下的兵,都要撫恤,初擬定,陣亡的一百二十兩,重傷致殘的一百兩,輕傷二十兩…然后根據官職、斬獲,賞銀從十兩到百兩不等,這樣人人都有賞銀,這一下子銀子就去了大半。”
從先前領兵剿匪來說,京營之兵是油了一些,但還是有一些血氣悍勇之輩的。
如果蔡權揀選出來一部分精銳在京營中廝混,那這頭一步拿銀子收買軍心的確不可缺少。
而且,當初說好的賞銀,若是反悔,分分鐘鐘整個嘩變出來。
蔡權點頭道:“這是正理,當初也是說好的,拿出一半來,只是一百二十兩,是不是…有些太多了,這次前前后后,我看陣亡了八九十個。”
“這是買命錢,不好省!”賈珩沉聲說道。
蔡權面色一肅,道:“珩兄弟說的對,弄不好,回去也會被戳脊梁骨。”
賈珩道:“這樣一來,就去了不少銀子,剩下的七八萬兩,咱們就商量著私下分了,這樣就不顯得扎眼了。”
“兄弟所言甚是。”蔡權說道。
“還有得先拿出兩萬兩給一個人。”賈珩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個老太監的面容,正是戴權。
不將這太監喂飽了,什么圣眷都架不住陰風在一旁吹。
蔡權凝聲道:“誰?”
“大明宮的戴內相。”賈珩低聲說道。
蔡權瞳孔一縮,沉吟了下,目光閃爍,輕聲說道:“兩萬兩…夠嗎?”
賈珩:“…”
蔡權訕訕笑道:“我就是怕這等人物見慣了大把銀子,兩萬兩不放在他眼里。”
“二萬兩夠了,再多反而引起猜疑。”賈珩目光熠熠,沉吟說道:“其實兩萬兩我都打算分兩次賄賂 蔡權:“…”
“另外再拿出四千兩來,分給兩位錦衣衛,一人兩千兩。”賈珩凝聲說道。
這般一算之下,剛好剩下五萬兩,他拿四成,蔡權拿一成。
蔡權點了點頭,說道:“絹帛、糧食,這些咱們都不能動,這都要登記造冊,說不得還有被劫掠的客商來索取,當然…朝廷肯定不會發還就是。”
說到最后,嘿然一笑。
賈珩臉色古怪了下,暗道,不說其他,晉陽長公主的財貨,恐怕能追繳回一部分。
“你也不用將銀子賄賂陸合。”賈珩想了想,提點說道:“你剛立了功,升三級是板上釘釘的事沒,他一個都督僉事,人脈有限。”
蔡權苦笑說道:“也不是全賄賂老陸,兵部的人,上上下下都要打點。”
賈珩說道:“云光這些年估計也貪了不少,受賄賂財貨,少說也有二三十萬兩銀子,這些算是給天子抄家。”
二人敲定了分贓事宜,也是分頭行動,開始著手撫恤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