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中,賈母聞言,笑道:“讓寶玉他們姊妹幾個,也都過來這邊,寶玉這幾日,見天去學里讀書,都累壞了,歇幾天再說。”
上次被賈政請了國子監的講郎授學,但寶玉與之見過后,談話之間,說了一通女兒品潔至高的話,被那位講郎暗搖其頭,事后說自己才疏學淺,婉拒了賈政。
賈政氣得差點兒要抄起棍棒打寶玉,然而被報至賈母處,鬧將一場,寶玉就到族學里的代儒處上了兩天學。
僅僅是兩天,寶玉每天早出晚歸,神態怏怏,無精打采,幾乎把賈母心疼壞了,借著中秋節的由頭,讓寶玉先休息一段時間。
鳳姐笑了笑,道:“寶玉,蘭兒、環兒,明天都到老祖宗這屋來。”
李紈明眸看了一眼鳳姐,笑道:“老太太,蘭兒這兩天功課繁重,我正說讓他好好玩一段時間呢。”
賈母沖李紈點了點頭,慈祥笑道:“中秋團圓節,就連皇帝老子都不理國事,與民同樂,寶玉和蘭兒也該好好頑樂一樂才是,再說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和和美美。”
想起祖孫四代同堂,共享天倫,賈母眉眼之間,笑意愈盛。
提起此事,賈母蒼老面容上頓了下,卻是想起了一事,問道:“鴛鴦,那后街柳條胡同兒的珩哥兒是明天迎親吧?”
鴛鴦笑道:“難為老太太還惦記著,今兒一早兒就下了請柬呢,說是明天過門,珩大爺早早讓人送了請柬,說讓老太太過去呢。”
一旁的尤氏聞言,手中拿著的骨牌就是一頓,玉容變了下,美眸之中隱有憂色和疑惑泛起。
她不是明明送了信,怎么還…
莫非中間出了岔子,那小孩子沒將信送到,還是說賈珩沒看懂她的提示。
可哪怕是現在報信,也來不及了。
尤氏嫵媚的眉眼之間蒙上一層淡淡陰霾,抿了抿粉唇,心道,“可別出什么事情才好。”
這邊,賈母笑了笑,說道:“那孩子是個好的,鴛鴦你拿了十兩銀子,置辦些禮品,替我去看看,也算盡到一番心意,先前的事,就算圓滿結束了。”
王熙鳳艷若桃李的臉蛋兒上現出笑意,說道:“老祖宗這話說的,可還真就是團圓節成親,總算圓滿了,那位珩大爺不定多感念老祖宗的恩德呢。”
“你這猴兒,”賈母笑打了下鳳姐,在鳳姐的告饒中,笑道:“我做這些可不是為了求著什么感恩,那孩子獨門立戶的,也不容易,能幫襯一些,就幫襯一些吧,不說其他,起碼維持個面上和和氣氣,不要讓人家笑話才是。”
王熙鳳笑了笑,說道:“聽聽,還是老祖宗這治家有方的,趕明兒,可得給老祖宗學學才是。”
李紈也在一旁陪著笑,心底倒是不由倒映出那少年的身影,那位珩大爺十四五歲的,也算成親了,也不知她…的蘭兒,什么時候也能成家立業,她這輩子就算熬出頭兒了。
就在賈府一眾人歡聲笑語之時,寧國府內,書房之內,賈珍背負著手,來回踱著步子,面容之上滿是焦慮,還剩一天,他就可抱得美人歸。
他都想好了,將那秦家小姐先在水月庵成其好事,然后轉移到長安縣的一座鄉下田莊里榮養起來。
這時,賴升挑簾進入書房,一臉喜形于色,急聲說道:“老爺,都妥當了,就在明天擦黑,就能得手。”
賈珍上前,下意識壓低了聲音說道:“怎么樣?那小子沒有警覺吧?”
“沒有,今兒大清早兒,還送了請柬給西府老太太呢。”賴升笑著說道。
賈珍聞言,心下一股隱隱的不安徹底驅散,不由撫掌笑道:“好啊,沒有防備就好。”
其實,到了如今,那賈珩小兒沒有任何反應,就已經說明,那賈珩小兒被完全蒙在鼓里,既是這樣,他就放心了。
賈珍心情舒爽,不由哼起了小曲,揮手屏退了賴升,拿起畫筆,開始在宣紙之上作畫。
賈珍為寧國之長,其人也并非只是一味吃酒高樂,還有一手好丹青,擅畫花鳥,此刻提著毛筆,飽沾了墨汁,在宣紙之上勾勒著牡丹花蕊。
口中念念有詞,“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
當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想起那秦家小姐的品容,賈珍心頭想著。
就在這時,外間傳來丫鬟的聲音,“老爺,夫人回來了。”
賈珍停了毛筆,抬眸看去,就見一個金釵云鬢,容色艷麗的婦人,款步而來,晶瑩玉容之上不見平日淺笑嫣然。
賈珍問道:“從老太太那回來了?老太太可有說什么了不曾?”
尤氏款步至一小幾前,提起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輕聲道:“老太太說,明天是中秋團圓節,明天晚上讓老爺帶著蓉哥兒都過去樂樂。”
賈珍皺了皺眉,換了一根沾著朱砂墨汁的毛筆,在宣紙上已書就的牡丹花蕊染著色,口中說道:“我這二日身子不大爽利,明晚去不成,你帶著蓉兒去吧。”
尤氏拿著茶盅的手微微頓了頓,哂笑了下,那張明媚的玉容現出一抹掙扎,意有所指說道:“老爺明日是貴人事忙,抽不開身吧?”
賈珍正在畫著花蕊的手就是一頓,抬眸,目光戾氣叢生地看著尤氏,冷聲道:“你在胡說什么!”
尤氏被這對面枕邊人臉上的兇狠厲色嚇得一跳,心頭顫栗,方才她也不知怎么了,隱隱有些不安,竟是想阻攔,“老爺,我…”
這位有著鋸嘴葫蘆之稱的尤氏,此刻卻猛然意識到自己在賈珍面前,說話本身就沒什么分量,縱然失心瘋了一樣,想要阻攔,根本也是不濟事。
賈珍冷聲道:“你一個婦道人家,爺們兒外面的事你少管!”
其實,眼前這個女人縱是知道一些只言片語,他也不意外,這二日,能瞞過其他人,但對枕邊之人來說,完全瞞著,幾不可能。
尤氏聞言嬌軀劇顫,玉容蒼白如曦,秀眉間蒙上凄然之色,美眸低垂,卻是…對此如何不淚垂。
賈珍又斂去了厲色,聲音也溫和幾分,說道:“明天晚上帶著蓉哥兒過去,老太太問起我來,就說我身上不大安了,喚了郎中說不能吃酒,需得靜養一段時間方好。”
尤氏點了點頭,應了一聲,一雙美眸中漸漸泛起霧氣。
翌日,天光大亮,柳條兒胡同的賈珩家中已然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之相,一上午都在忙前忙后,整治酒宴,招待親朋。
蔡嬸以及李大柱以及其女兒、女婿一大家子,以及賈珩表嫂鄭氏等親友都過來幫忙,左鄰右坊,凡是沾親帶故的賈族中人,也是紛至沓來。
就連鴛鴦也帶著賈母祝賀之意,過來赴宴,由蔡嬸迎入內室,讓女眷招待著。
及至午后,傍晚時分,伴隨著吉時已至,賈珩也換了一身新郎官服,胸戴大紅花,騎著高頭大馬,率著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抬著花轎,向著秦家行去。
傍晚時分,斜暉脈脈,賈珩領著的迎親隊伍,已至秦業宅院之外。
而在秦業所居宅院外大街斜對角的一家不起眼的飯館外,卻有著一輛馬車靜靜停靠在路旁,蘆篷下,圍坐一桌的四個頭戴方巾,身形魁梧的翠華山賊寇,目光咄咄地盯著秦家門外的一舉一動。
倏然,隨著秦家門前的禮儀流程進行到迎親新娘,四人交換了個眼色,按了按腰間的寶刀,取出一塊兒灰色布巾,蒙住了面孔。
“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