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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桂榜題名驚繡戶、舊戚歸帆議玉緣

  青呢馬車挑開簾櫳,晴雯那巴掌大的小臉兒正巴巴兒地往貢院方向觀量。已是十一日午后,晴雯一早兒來此候著,心下自是惦記得緊。

  心中既擔憂自家大爺吃不好、睡不安,又怕昨日一場小雨再讓大爺著了涼,更怕自家大爺素來養尊處優,實在受不得貢院里的腌臜。

  至于考得如何,晴雯卻是不管的。以自家大爺的能為,便是恩科不中又如何?又不曾耽擱了自家大爺得貴人看重。左右明年還有一科,且大爺才多大年歲?如林姑娘之父那般三十歲出頭中皇榜也是尋常。

  青呢馬車后頭,又有一輛馬車,內中賈璉優哉游哉吃著茶水,神態嫻適。

  下頭又有幾個小廝翹首以盼,當先的慶愈扯了領口,踮著腳隔著人群往貢院大門觀量。

  忽見一人提著籃子踱步而出,豐神俊逸、顧盼風流,不是陳斯遠還有誰?慶愈頓時喜道:“大爺出來啦!”

  話音落下,一幫小廝呼喝不止,分開接考人群,又有晴雯急匆匆跑下車來。她本就姿容出彩,這般拋頭露臉迎出來,自是惹得周遭人等頻頻打量。換做尋常晴雯定會著惱,可這會子眼里只有陳斯遠,遙遙便踮著腳擺著帕子:“大爺大爺!”

  陳斯遠笑著越眾而出,早有慶愈搶過提籃,那邊廂賈璉這才不緊不慢下了馬車。

  慶愈笑道:“瞧大爺神態,這一科定然高枕無憂!小的給大爺道喜啦!”

  晴雯癟嘴蹙眉道:“去去去,少說些有的沒的!”

  慶愈笑著自個兒扇了自個兒一巴掌:“瞧我這嘴,大爺快上車,咱們這就回府。”

  陳斯遠笑著應下,探手揉了揉晴雯的小腦袋,又與迎過來的賈璉見禮。二人略略契闊,因此地不是說話之處,便各自上車回轉榮國府。

  不一刻陳斯遠進得馬車里,長長舒了口氣之余,自是氣定神閑。虧得林妹妹所列題目,陳斯遠答將起來自是成竹在胸。

  而順承明制,科舉首重八股,這便意味著定名次要以頭一場經義為要。至于后兩場的公文、策論,雖這些年朝廷一直呼吁偏重,卻不見其行。

  又有,大順改南北榜,給予各省份錄取名額。如云貴等偏遠之地,每科必取二、三人,江蘇、浙江等地,每科二三十。

  京師乃大順首善之地,每科大抵取八到十人。每科趕考的舉子不過二百之數,是以京師錄取率與會試錄取率大致一樣,都是二十取一。

  陳斯遠踏踏實實學了幾年,又得名師梅翰林點撥,不敢說與江南文士爭鋒,可與京師舉子競爭,又是拜林妹妹所賜占了大便宜的情況下,自信定能越過其余一百九十人。

  心緒大好之下,陳斯遠自是滿面堆笑,擒了晴雯的柔荑好生把玩。晴雯習以為常,只嘰嘰呱呱與陳斯遠說個不休。

  一會子說喜鋪接了個大買賣,忙活月余能剩下二百余兩銀子;會子又說二姨娘存了歹心,尋了個作價五百兩的炕屏給晴雯,實則私底下收了人家八百兩銀子。

  陳斯遠笑道:“那你是如何得知的?”

  晴雯道:“三姨娘說的,還帶著我當場與二姨娘對峙。二姨娘無話可說,到底將那三百兩銀子給了我。”

  陳斯遠便道:“你又不缺銀子,若是不喜歡,外頭的活計不接就是了。”

  晴雯點著小腦袋笑道:“知道知道,大爺說過的,這叫物以稀為貴。”

  陳斯遠哈哈大笑。憋悶了幾日,這會子自是心下想的緊,當即撂下車簾,扯了晴雯過來好生輕薄。

  不多時回轉榮國府,眾人都知陳斯遠還有兩場,當下也不上前兜搭,紛紛遙遙見禮,目送其領著晴雯進了角門。

  于穿堂前別過賈璉,陳斯遠與晴雯快步回轉清堂茅舍。甫一入內,陳斯遠便叫嚷道:“快預備熱水、浴桶,再不洗洗都要餿了!”

  香菱、五兒等俱都掩口而笑,五兒就道:“一早兒香菱就吩咐了,我去尋人抬浴桶進來,大爺只管寬衣就是。”

  須臾,浴桶抬進來,粗使丫鬟一桶桶倒入熱水,陳斯遠寬衣解帶赤條條泡在內中,不禁舒服得直哼哼。又有晴雯、香菱兩個伺候著擦洗,待須臾,陳斯遠心下大動,一手一個扯了兩婢入內戲水。

  香菱、晴雯自是嬌嗔不已,內中嬉戲、嗔怪之聲不絕,待足足一個時辰過后,那抬水的丫鬟入內,一眼便瞥見臥房里的床腳都浸了水。那粗使丫鬟也是見過世面的,略略想想便不禁紅了臉兒。

  搭眼瞥了一眼容光煥發的晴雯,心下既嫉恨其好姿容,又艷羨其得遇良人。凡此種種,暫不一一表述。

  卻說賈璉別過陳斯遠之后,不一刻回轉鳳姐兒院兒,他倒是有心直奔后院兒,卻依舊硬著頭皮進了前院。

  這會子平兒月份已大,小腹高隆,不便在旁伺候,因是內中便只有個小丫鬟豐兒伺候著。

  賈璉笑著入內答對兩句,鳳姐兒挑了鳳眸便問:“你瞧著遠兄弟怎樣了?”

  賈璉道:“瞧著氣定神閑,料想定是把握十足。”

  鳳姐兒不咸不淡應了一聲兒,心下五味雜陳。賈璉見其不語,別別扭扭呆坐了一盞茶,這才起身快步去了后院兒。

  鳳姐兒瞧著其背影暗自啐了一口,卻又想起陳斯遠來。所謂‘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這話非止對男子,便是對女子而言也是一般,蓋因出自人性。

  鳳姐兒出身王家,從小錦衣玉食,少時便得賈璉百般奉承,何曾遇到過陳斯遠這般不拿她當回事兒的?

  去歲幾番委身,珠胎暗結,換做尋常男子早就在鳳姐兒面前伏低做小了,偏那陳斯遠打發叫花子也似,每月送些蟲草來滋養身子,余下一概不管。

  鳳姐兒原本想的分明,不過是借種生子,有了孩兒便與其一別兩寬。奈何心下想的再清楚,每每想起陳斯遠來依舊恨得銀牙暗咬。

  她爭強好勝慣了的,自是思忖著遲早要讓陳斯遠拜在自個兒裙下。奈何恩科一過便要開議二姑娘的婚事,到了那會子陳斯遠便要離府而去…鳳姐兒便是想要報還也無處著手!

  她倒是有心盼著陳斯遠恩科不中,回頭兒再攛掇大老爺將婚事延后一年,如此一來…罷了,這等心思想想就罷了,根本就不能宣之于口。

  重重嘆息一聲兒,鳳姐兒一手托香腮、一手托小腹,心思百轉,一時間竟悵然不已。

  綴錦樓。

  篆兒噔噔噔拾階而上,入內一瞥,便見邢岫煙正與二姑娘迎春手談著。篆兒素來是個沒規矩的,禁不住得意忘形嚷道:“姑娘,表少爺回府了。聽茶房的婆子說,表少爺神采飛揚的,這一科定然高中!”

  迎春與邢岫煙俱都心下一顫!

  這年頭夫為妻綱,且天下承平,愈發文貴武賤,閨閣女子自是盼著良人杏榜有名,待來日封誥妻子。

  邢岫煙小門小戶出身,自忖做不得正妻,且性子素來不爭不搶、與世無爭,心下只盼著與表弟陳斯遠情投意合,于那科舉一道倒不怎么記掛,因是心下一顫便平復如常。

  她手捏黑子抬眼掃量,便見二姑娘面上閃過一抹驚喜之色。

  邢岫煙頓時打趣道:“二姐姐高興個什么勁兒?”

  迎春趕忙繃著臉道:“哪里瞧出來的高興?”

  邢岫煙笑道:“嘴角都要翹上天了,還不是高興?可得給二姐姐道喜了,若表弟此科高中,說不得過上七八年,二姐姐便能得了誥命呢。”

  殿試頭甲授翰林官,坐館三年便能授官職;余下二、三甲,便要比頭甲遲上三年。朝廷封誥命,大抵都是授實職的頭一任期中,是以邢岫煙說的七八年乃是常理。

  話音落下,二姑娘支支吾吾紅著臉兒說不出話兒來。這姻緣乃是三分算計、七分天賜。錯非薛蟠橫死,又哪里輪得到迎春做正室?

  二姑娘苦了十幾年,心下惜福得緊。原以為遠兄弟便極有能為了,品貌上佳,驚才絕艷,若按部就班,三十歲前得中皇榜乃是常理。誰知其人竟一飛沖天,十幾歲年紀頭一科便有可能中的!

  迎春竊喜之余,生怕話說的太滿,再遭了報應。因是強忍著雀躍,板著臉兒道:“這等話可不好渾說,遠兄弟畢竟是頭一次下場,按常理不過是適應、練筆,能不能中反倒不要緊。”

  邢岫煙玩味一笑,道:“二姐姐說的是。”

  饒是這般說,迎春到底亂了心緒,心下一直記掛著陳斯遠,落起子來難免欠了思慮,不過十幾手便落得個滿盤皆輸。

  邢岫煙情知二姑娘心弦亂了,當下也不多留,盈盈起身告辭而去。

  送過邢岫煙,迎春心下好一番患得患失,面上一會兒憂、一會兒笑,坐臥不寧之際,撇下紅玉、繡橘,自個兒往園中游逛。

  不意一路走到清堂茅舍左近,因生怕攪擾了陳斯遠,又抿著嘴往玉皇廟兜轉而來。本道隔著門與道祖禱誦一番,誰知便在廟門前瞧見了素云、碧月兩個。

  兩婢上前見禮,迎春納罕道:“大嫂子在內中?”

  碧月笑道:“奶奶這幾日心下難安,每日總會來玉皇廟誦經一個時辰呢。”

  素云眨眨眼,笑著道:“二姑娘可是來拜神的?我們奶奶在一旁丹房里,二姑娘只管去正殿便是。”

  迎春咬唇猶豫了下,到底頷首應下。于是挪動蓮步入內,路過丹房時扭頭掃量一眼,便見李紈一襲素衣,正趺坐蒲團之上默默誦念著道經。

  二姑娘也不攪擾,徑直入得大殿內,朝著玉皇大帝跪拜下來,口中輕聲禱念道:“太上開天執符御歷含真體道金闕云宮九穹御歷萬道無為大道明殿昊天金闕至尊玉皇赦罪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在上,信女子賈迎春祈求神君庇佑我夫君恩科得中,諸事順遂…若得償所愿,信女子愿為神君朝夕叩首、日夜添香…”

  禱誦罷,迎春又虔誠三叩首。

  瀟湘館。

  寶琴、湘云做客,說了半晌月底起社之事,寶琴鬧著要做東道。待鴛鴦來說,陳斯遠業已回府,寶琴、湘云兩個又是嘰嘰呱呱說個沒完。

  黛玉只噙笑聽了,并不說話兒。

  兩個小的爭論半晌,湘云忽而驚奇道:“古怪,林妹妹怎地不發一言?”

  黛玉好笑道:“我該說些什么?若依著我,他遲一些得中皇榜才好呢。”

  黛玉幼年時,林如海還不曾得中探花,每日勤學不輟,也會分出時間陪伴母親與黛玉,時常便會領了母女兩個泛舟湖上。

  待為官之后,林如海再沒功夫如此行事。黛玉便常常暗忖,若父親不曾中了探花,會不會這會子還健在?

  于林妹妹而言,錢財、官爵不過是身外之物,只要他懂自個兒,便是粗茶淡飯也能甘之如飴。

  湘云不信,使話兒逼問了黛玉幾句,偏生黛玉淡然處之,倒讓湘云一時摸不著頭腦。恰此時又有探春、惜春相攜而來,嘰嘰呱呱又說了半晌。

  這倆小的素來與陳斯遠親厚,巴不得陳斯遠一步登天呢。嬉鬧半晌,總算又說起月底起社之事,誰知此時鴛鴦又引著香菱來訪。

  內中五女俱都納罕不已,待香菱入內,黛玉便笑問:“不好生伺候你家大爺,怎么得空來我這兒?”

  卻見香菱笑著盈盈一拜,道:“多謝林姑娘恩德,此番我代我家大爺來拜林姑娘。”

  “哈?”湘云驚愕道:“林丫頭才多大,也不怕折了她的福。”

  探春若有所思,道:“此中定有緣由,香菱快快說來。”

  香菱便笑著道:“林姑娘可還記得早前列出的題目?好巧不巧,恰其中一個,正是本科考題。”

  這話一出,幾個姑娘俱都吸氣、驚嘆,饒是以黛玉的心性也驚愕不已,忙細細追問,待得知那一題正是‘切切偲偲怡怡’,立時哭笑不得。真真兒是有心開花花不開、無心栽柳柳成蔭!

  黛玉不過是想著為陳斯遠做些什么,從未指望其一科高中,誰能想到胡亂出的題目恰恰就是其中一個考題?

  一時間探春、惜春、湘云、寶琴紛紛過來打趣,湘云還嬉鬧著要尊黛玉為大儒。黛玉嗔笑半晌,眼見香菱要走,趕忙止住香菱,扯了其低聲吩咐道:“此事不可張揚,你回去后告知遠大哥,立時將平素作的文章都燒了去,免得橫生波折!”

  香菱聽得眼睛一亮,頷首連連道:“林姑娘心思縝密,我家大爺方才便將文稿俱都焚燒了!”

  黛玉這才放下心來,又叮囑道:“后兩場也不可輕忽,你且快回去伺候著,待過了十五你就松快了。”

  香菱笑著應下,斂衽一福別過黛玉,便往清堂茅舍回轉。

  誰知甫一出來,剛到得沁芳閘橋左近,便有婆子打后頭追來。香菱停步等候,那婆子快步到得近前,這才笑著道:“恰好撞見了姑娘,寶姑娘身邊兒的鶯兒來了,說什么也不肯進府,只點名要見姑娘。”

  “我?”香菱眨眨眼,頓時知曉鶯兒定是寶姑娘打發來的。

  當下頷首應承,隨著那婆子往后門而去。少一時出得后門,果然便見鶯兒等在一旁的馬車里。

  鶯兒生怕被旁人瞧見,招呼香菱入內,這才扯了香菱的手兒笑道:“好姑娘,可把你等來了。我們姑娘打發我來問問,遠大爺頭一場考的如何?”

  香菱嗔笑道:“鬼鬼祟祟的,你又不曾徹底搬走,大大方方來尋我就是了,何必要背著人?”

  鶯兒苦惱道:“緣由你家大爺知曉,我就不說了。我也是怕了太太催問,這才偷偷尋了姐姐。”

  香菱笑著搖搖頭,這才一五一十將黛玉押中考題,陳斯遠氣定神閑等一一說將出來。

  鶯兒聽罷合掌大喜,千恩萬謝過香菱,這才催著車馬趕快往外城薛家老宅回轉。過得半個時辰到得薛家老宅,鶯兒難掩喜色,一路快步往后頭尋來。

  這會子寶姐姐正心不在焉地繡著女紅,曹氏知小姑子心下掛念陳斯遠,當下也不戳破,只撿著家中瑣屑說與寶釵聽。

  “姑娘姑娘,大喜,大喜啊!”

  鶯兒叫嚷聲忽來,驚得寶姐姐扎破了手指。寶姐姐也顧不得纏傷,霍然起身迎了兩步,看著飛奔而來的鶯兒道:“怎么樣了?”

  鶯兒又是一福,道:“大喜!林姑娘押中了考題,遠大爺頭一場考得極好!”

  寶姐姐略略恍惚,頓覺如飲甘霖,通體舒泰!也不用她追問,鶯兒便將香菱所說細細復述了一通。

  待聽罷,可把寶姐姐喜得好一番手足無措、心兒亂顫!若是此番得中,那可是十七歲的進士啊!論年輕,算算放在本朝也能排在前三!

  若是殿試時得中頭甲、二甲,能考中庶吉士,待三十年后,即便不能入閣拜相,好歹也是一方督撫。

  寶釵難得喜形于色,曹氏自是看在眼中,當即便尋了小丫鬟吩咐道:“難得姑娘高興,去吩咐下去,晚飯預備一桌席面,我與姑娘好生吃一頓。”

  小丫鬟歡快應聲而去,此時寶姐姐忽而醒過神來,合掌道:“糟了!那些文稿不可留下,你快去榮國府說一聲兒…”

  誰知不容寶釵說完,鶯兒就笑道:“遠大爺素來謹慎,哪里會留下把柄?不用姑娘說,遠大爺回來便將文稿付之一炬,燒了個干凈呢。”

  寶釵如釋重負,笑道:“這就好,這就好…”

  回轉身形,見嫂子曹氏正玩味地打量自個兒,寶姐姐俏臉兒一紅,赧然道:“讓嫂子見笑了。”

  曹氏樂呵呵道:“你這幾日一直掛心,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這下總能略略放心了吧?”

  寶姐姐心下雀躍,嘴上卻道:“縱使做了好文章,也要得考官青睞,如今說這些還早。”

  曹氏笑而不語。恰此時外頭招呼一聲兒,旋即便有曹氏的大丫鬟荷心快步而來。入內斂衽一福,說道:“奶奶、姑奶奶,太太打發小廝送了信兒來。”

  說罷將信箋奉上,曹氏看罷又給寶釵看,待姑嫂兩個看過,面上俱都歡喜不已。

  曹氏就笑道:“這下可好,算算時日太太十七、八便能到通州,可惜那勞什子鐵軌還沒修完,若不然當日便能抵京呢。”

  寶釵笑著附和幾句,心下卻五味雜陳。薛姨媽信中只說大略抵達之日,卻絲毫沒提那女嬰。寶姐姐一邊廂歡喜,薛姨媽一回,自個兒便能與陳斯遠議婚了;愁的是,那女嬰到底是個什么來路?

  罷了,多思無益,待媽媽回來,只管催促著將婚事議定。至于旁的,寶姐姐也不好多管。

  倏忽幾日,陳斯遠連考兩場,轉眼便到了三月十五這天。

  上午巳時剛過,陳斯遠早早交卷走人,排開人群上得自家馬車,與賈璉等言說一番,暢快著回轉榮國府。

  回得清堂茅舍,沐浴一番自不多提,隨即便有苗兒來請,說是賈赦、邢夫人預備了席面,請陳斯遠下晌過去赴宴。

  陳斯遠無事一身輕,中午連午點也不曾用,未時準時赴宴。席間推杯換盞,一則為陳斯遠慶賀,二則也催問陳斯遠與迎春的婚事。

  小定去歲已下,如今老太妃喪期已過,合該下大定繼續走婚事流程。陳斯遠無不應允,又允諾五千兩銀子的聘禮,自是喜得大老爺賈赦搓手暗喜。

  因賈母讓鳳姐兒給迎春置辦嫁妝,又趕上賈赦那會子初次中風、不良于行,因是賈赦沒空上下其手。

  這貨能為了五千兩便賣了親女兒迎春,又哪里會為迎春臉面著想?當下拿定心思,待來日聘禮送到,選了值錢的財貨收入囊中,再給迎春填補一些惠而不費的布匹、錦緞便是了。

  陳斯遠情知賈赦心思,當下卻不理會邢夫人頻頻遞過來的眼神。他心下自有思量,這大老爺待他可不薄啊,撮合他與黛玉不說,陪了夫人送了女兒,還替他養了兒子…此一番若不讓大老爺占些便宜,陳斯遠都覺著自個兒良心上過不去。

  左右不過貪占去二三千銀子,隨他去就是了。

  宴罷,陳斯遠不過微醺,又往園子里游逛一番。尋了探春、惜春、寶琴、湘云幾個說了半晌,最后又厚著臉皮往瀟湘館盤桓半晌,這才施施然回轉清堂茅舍。

  此時臨近傍晚,陳斯遠吃著釅茶與晴雯等說著閑話,言談間拿定主意明日便搬回能仁寺的新宅。恰此時蕓香來報,說是邢岫煙來訪。

  陳斯遠不敢怠慢,緊忙起身相迎。須臾迎了表姐邢岫煙入內,晴雯奉了香茗,便與香菱等一并退下。

  內中只余二人,邢岫煙略略過問科考之事,便說道:“我與媽媽這些時日看了不下十處宅子,思來想去,選定了東太平巷一處宅子,作價四百三十兩。如今宅子業已入手,媽媽使人拾掇的差不離,我便想著這兩日便搬出去。”

  眼見陳斯遠面露不舍之意,邢岫煙便笑道:“你又何必作小兒女情態?左右不過數月光景…再說你真個兒想見我,媽媽還能攔著你不成?”

  陳斯遠一琢磨也是,頓時嬉笑著扯了柔荑,與邢岫煙說笑了好一會子。

  待過得兩日,邢岫煙果然搬離。大觀園中眾女自然舍不得,李紈、迎春、探春、惜春、黛玉、寶琴、湘云等紛紛來送,尤其湘云還抹了眼淚,惹得邢岫煙也心生不舍、紅了眼圈兒。

  陳斯遠早一日便領著晴雯、香菱等回了能仁寺新宅,這日自是親自乘車來送。接了邢岫煙同車而行,一徑到得外城東太平巷,與那絮絮叨叨的邢甄氏說過半晌,這才施施然回轉。

  到得家宅中四下一瞧,竟只剩下個五兒,余者紛紛出了門。許是憋悶了十來日之故,這兩日陳斯遠床笫之間愈發龍精虎猛,便是那逆來順受的尤二姐也遭受不住。

  因是一早兒待陳斯遠去送邢岫煙,尤二姐便與晴雯去了喜鋪,尤三姐則去了城外玻璃工坊,香菱惦記著詩社又回了大觀園,算算可不就只剩下個五兒守著?

  陳斯遠隱隱志得意滿,奈何他自忖所作乃是錦繡文章,卻不知合不合考官之意。這等以文章論英才的大典,出意外的概率極大,不到張榜之日陳斯遠也不敢篤定自個兒就一定榜上有名。

  因是這幾日他照舊深居簡出,連寶姐姐處都只打發小廝送了一封信箋,并不曾親去。

  能仁寺的宅子里養了貓狗,陳斯遠便與五兒遛狗逗貓,百無聊賴。誰知這日未時,便有丫鬟送了一封信箋來。

  陳斯遠納罕不已,問是誰送來的,丫鬟只說是巷口閑漢。

  那信箋封皮上并無文字,陳斯遠拆開來一瞧,頓時心下一顫。只見其上字跡娟秀,不署姓名,只約其兩日后往大格子巷一會。

  知道大格子巷的唯有司棋與薛姨媽,如今司棋在妙玉處,那信箋定是出自薛姨媽之手…嘖,這女人回京師了?

  想起冬日里薛姨媽曾來信,抱怨只生了個女兒,陳斯遠一時五味雜陳,又遐想連連。

  陳斯遠卻不知,他看罷信箋時,薛姨媽的馬車方才停在薛家老宅儀門外。

  曹氏、寶釵早早迎在儀門外,闔府丫鬟、婆子都在此間恭候。眼看先是個陌生的奶嬤嬤懷抱著個女嬰下車,旋即便有身子愈發豐潤的薛姨媽下來,曹氏、寶釵趕忙迎上前。

  一個喚婆母,一個叫媽媽,歡聚之喜自是難以言表。

  薛姨媽觀量寶釵,見其愈發出息,忍不住撫其臉頰笑道:“都是大姑娘了,可不好再哭鼻子。”

  曹氏張羅著入內,一行人等便如眾星捧月一般簇著薛姨媽往正房而去。

  少一時進得正廳落座,正待說些什么,奶嬤嬤懷中的女嬰便哭嚎起來。

  薛姨媽身子欠了欠,忙止住身形,笑著道:“硯姐兒定是餓了,且帶下去喂奶吧。”

  奶嬤嬤笑著應下,抱了女嬰下去哺育。

  寶釵心下糾結,一時只盯著薛姨媽不說話兒。曹氏不知緣由,便笑問:“那便是太太撿的嬰孩?”

  薛姨媽早就將那扯謊的話兒背熟了,當下就道:“快莫提了,去歲往雞鳴寺上香,因聽聞頭柱香最是靈驗,我便早起趕去雞鳴寺。誰知上山路上便聽得貓叫聲陣陣。

  同喜、同貴兩個都說是貓叫,偏生我那會子眼皮直跳,總覺著不妥。這才吩咐車馬停下,打發了丫鬟、仆役找尋。誰知不一刻同喜便在樹后尋見了寶硯。

  她啊,那會子瘦瘦小小,瞧著比貓兒大不了多少,哭嚎著上氣不接下氣的,也不知哪個狠心的將好好兒的孩兒舍棄了。

  既在寺外遇見,我便想著,定是佛祖的法旨,干脆就將硯姐兒養在了身邊兒,算算如今也快半歲了。”

  曹氏唏噓不已,又連贊寶硯生得乖巧,長大了定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此時寶釵忽而接茬道:“是了,怎么不見同喜、同貴兩個?”

  薛姨媽面上一噎,這才說道:“我的兒,你也知同喜、同貴兩個也不小了,咱們家又沒合適的小廝,我便做主放了她們兩個,準許她們兩個自行擇婿。

  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我回京能操持你與遠哥兒的婚事,卻不好在京師給她們兩個配人家。”

  曹氏聞言笑道:“婆母寬厚,同喜、同貴定會念婆母的好兒呢。”

  薛姨媽笑道:“到底是養在身邊兒六、七年,我心下拿她們兩個當了女兒的。尋了可心人家不說,還各自陪送了十畝地、二百兩銀子呢。”

  曹氏感嘆連連,與薛姨媽說的熱鬧。寶釵冷眼旁觀,面上雖噙著笑意,心下卻齒冷不已。

  此番薛姨媽回京,非但是同喜、同貴,便是身邊兒的婆子也換了大半。這等掩人耳目,豈不是正說明那女嬰來歷蹊蹺?

  寶姐姐一時氣惱的不知如何言說。若來日薛姨媽的丑事傳揚開來,寶姐姐哪里還做得了人?這會子她只盼著那奸夫乃是金陵人士,如此一來,二人從此斷了往來,也免得來日薛家身敗名裂!

夢想島中文    紅樓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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