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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林如海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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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末。

  小琉球,安平城外碼頭。

  東港專為貴人開辟的一處泊灣。

  周遭一營衛士遠遠護衛,近前又有一營女衛散列四周,團團護佑。

  一面巨大的遮陽傘下,黛玉看著尹子瑜安慰道:“你且寬心,伯父臨走前已經交代,等令伯娘一家來后,遣送至北面,安頓好屋宅田地和基本的糧米夠嚼用即可,不必犯愁。”

  雖如此說,黛玉心里也是腹誹尹朝兩口子忒任性。

  得知賈薔在京城成為攝政王,操持天下權柄后,就再無牽掛擔憂,拍拍屁股隨林如海一道回京了。

  先前是心憂自家女兒成了寡婦苦命難熬,所以一起過來幫襯著。

  如今發現將來怕是跑不了一個皇貴妃,就不管了,回京盡孝去了。

  不過賈薔猜測,這兩口子怕也不愿面對尹家長房一家。

  卻將難題丟給了尹子瑜…

  尹子瑜聞言,與黛玉笑了笑,不過落筆卻道:“又豈能真寬心得了?原是極親近的一家人,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再沒想到,是小五下的毒手…”

  黛玉見之也嘆息道:“很久之前,他就與我說過,宮里那把椅子雖至尊至貴,可也至邪至魔。多少蓋代豪杰,無雙英才為了那個位置成魔。即便坐了上去,若守不住本心,也會成為皇權的走狗。原我并不信,可看了這么些,就愈發信了。如今我擔憂的是,他會不會也…”

  尹子瑜聞言淺淺一笑,落筆道:“他如何會?做官還是做事,他素來分的明白。且他在信里也說,不耐煩那些政事,等林相爺回京后,就早早南下,親往小琉球主持開海大業。皇權于他,不過器具。”

  “瞧你得意的!”

  黛玉打趣子瑜道,不過隨即眼珠一轉,又擔憂道:“唉,自古從來最難測者是人心,誰又知道他到底會不會變?就算今年不變,明年又如何?明年不變,后年又如何?”

  尹子瑜聞言啞然失笑,落筆道:“那就是造化弄人了,又豈是擔憂就能…”

  未寫完,她無奈的頓住了筆,眼眸淺笑的看向黛玉。

  勸人,都是這樣勸的么?

  黛玉見她明白過來,燦然一笑,道:“正是造化之故,人力豈能回天?所以姐姐也別苦惱了。”又笑道:“原以為姐姐是看透世事,一切了然于心大徹大悟的高人,未想到也有這般憂愁的時候。”

  尹子瑜笑了笑,落筆道:“大徹大悟的是化外之人,況且即便是化外之人,也多做不到這一點。罷了,勞你這般相勸,我也不好再執迷不悟。造化如此,非我等之過。”

  黛玉見之登時笑了起來,恍若畫中人。

  金釧、南燭兩大丫頭站在一旁侍奉,看到黛玉和尹子瑜如此和諧,又都如此清麗無雙不似凡間俗人,連她們都對賈薔的福氣嫉妒起來…

  “來了!”

  黛玉自然不會看不到一艘大船自海上而來,緩緩停泊靠岸。

  但她并未起身相迎,以她的身份,如今也不適合這般做。

  船上所載之人,對家里而言,并非貴客。

  連尹子瑜都明白這一點,地位高到一定程度,親情和法理已經無法相容。

  更何況如今家里,已經有了化家為天下的跡象…

  今日她若對尹家人太過客氣,等她們回京后,島上人又該如何對尹家大房?

  不遠處,齊筠乃至其祖父齊太忠、江南九大姓中的三位家主也在。

  因為今日除了尹家人外,還有韓彬、韓琮、葉蕓并十多位衣紫大員,和他們的全家老小。

  大船緩緩靠岸,船舷上放下梯板。

  一隊德林軍先行下了船,警戒四周,并與港口碼頭上的德林軍交接印信。

  等確認無誤后,方朝船上打了旗語。

  未幾,以二韓為首的諸多前朝廷大員,緩緩的被押下船來。

  齊筠攜幾位老人迎上前去,不過,兩撥人相見無言。

  齊筠也只是躬身一禮,隨后就讓人引著他們去了已經與他們準備好的地方。

  那里有農宅,有農田,有牲畜,和基本的口糧,僅此而已。

  待看著一群老人有些步履蹣跚的離開,其家人們多申請倉惶,齊筠輕輕一嘆。

  齊太忠收回目光,問齊筠道:“筠兒嘆息甚么?”

  齊筠搖頭道:“都是當世名臣,治國大賢。內陸新法推行,的確是富國之法。可惜,他們妒賢嫉能,容不下王爺。希望等他們在島上多看些時日后,能悔悟過來。”

  褚家家主褚侖在一旁好笑道:“德昂此言大謬!如他們這般人,個個心智堅定,認定道路后,又怎會動搖?”

  齊筠聞言也只是笑了笑,未多做分辯。

  如今才一二年功夫,一切都在打基礎,還未顯現出來。

  等再過上二三年,到時才會知道,甚么叫天翻地覆般的變化,甚么才是真正的富強。

  等朝廷人走后,齊家爺孫等人并未直接離去,遠遠站著,等待著另一波棘手之人的到來。

  未幾,就見尹家一眾二三十號人,自船上下來。

  甫一下船,幾個年輕的婦人,應當就是尹子瑜嫂子輩的女人,就開始放聲哭了起來。

  同時哭的,還有尹江、尹河、尹湖、尹海四人的孩子…

  來到這個地方,一家人猶如末日一般。

  當然,也許因為她們看到了尹子瑜。

  只是讓她們心寒的是,尹子瑜并未迎上前來,與她們抱頭痛哭…

  十名女衛上前,將尹家大房自秦氏起,一并引向了遮陽傘附近。

  尹子瑜終究還是站起了身,不過黛玉未起身,尹子瑜也未邁上前。

  待秦氏并諸多大房人滿面悲戚的過來,尹子瑜眼簾垂下,遮住了微紅的眼眸。

  黛玉強行硬起心腸來,看著秦氏道:“大太太,原是一家人,且姻親本是至親。可是大房所為,著實令我憤怒。大老爺幾次三番想置王爺于死地,王爺寬宏大量不追究,只奪其官位。后爾等更是不問清楚緣由,欲于金殿上行不利王爺之勾當。至此,你我兩家恩斷義絕。王爺不追究你們,是念在子瑜和老太太的面上。我不追究你們,亦是看在子瑜和老太太的面上。但,也僅僅如此。

  小琉球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宅舍田地,若有三災九病的,也可報給村囤的郎中。望你們以后好自為之,也莫要怪子瑜不念親情。你們要殺王爺的時候,何曾念過她?

  帶下去罷。”

  等尹家大房如遭雷劈般沮喪悲戚著被帶下去后,黛玉小小呼出一口氣后,同尹子瑜小聲道:“姐姐這個時候可莫要心軟,哪怕是只想照應一下小孩子,也要等他們吃些苦頭,我們在暗中觀察一下人性才好。人性好,就接過來好生培養。若是…也保他們衣食無憂就是。”

  尹子瑜聞言自然明白在理,淺笑頷首,書道:“果真沒白歷練。”

  黛玉啐了聲,笑道:“好啊,我好心幫你,你倒取笑我?”

  兩人相視一笑,隨起身,在浩浩蕩蕩的一營女衛護從下,折返回安平城。

  看著這邊的動靜,褚家家主褚侖嘖嘖稱奇道:“莫非果真是天命所在?”

  司徒家主司徒華奇道:“褚兄莫非到了此刻還不認此天命?”

  歐陽家主歐陽順提醒道:“褚兄可莫要學老司馬,當初非要和王爺、閆娘娘耍個心機,大好的關系如今反倒淪落下乘。上官、太史、赫連三家更不必提了。先前都以為王爺是心懷慈悲的菩薩,不忍動殺心,結果又如何?那三家的下場,讓整個江南震怖,一些原本想要生些是非,饒舌弄嘴想彰顯忠義的人,你看看他們如今哪個還敢多言?”

  齊太忠在一旁微笑道:“這人啊,就是這樣。對他太好了,便生出得寸進尺的心思。見王爺寬恕,就一個個上躥下跳,以搏顯名。結果山東大營入江南,三家一除名,連根拔起后,如今連私下里敢議論的人都沒幾個了。伯謙,慎言吶。”

  褚侖臉都漲紅了,道:“老太爺,您瞧我是那個意思嗎?再說,我甚么事不是一一趨奉于齊家?聽說王妃娘娘手下缺通文識墨可筆錄的人,我連家里的閨女兒、孫女兒、兒媳、侄兒媳能派來的全都送來了…”

  司徒華哈哈笑道:“褚老兄啊褚老兄,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眼見褚侖真要發怒了,歐陽順忙笑道:“哪有那么多山水?不止褚兄,連我歐陽家不也是如此?族中但凡通文識墨的女子,有一個算一個都送這邊來了。還別說,王爺的內宅,真辦成不少大事了。

  那些女子織造工坊,每天織染出來的布,制作出來的成衣,真是頂了大用了!更厲害的是,那些女子多是逃荒撿回的一條命,原不過是餓死路邊,要么是賣身為奴,任人作踐的窯子命,如今卻憑著做事,不僅能養活自己,做的好的還能發家致富,養活一家子。

  王爺以前說過一句話,讓努力做事的人活出人樣兒,是官府最大的本分。原我并不能十分理解,如今卻是打心底里欽佩!”

  齊筠在一旁笑道:“不止織造成衣這塊,島上的學舍里,有七成先生是女子。實在是島上缺識字的,但凡通些文墨的,都被各工坊請了去當個賬房錄事,只能尋些女子來開蒙。另外,島上的郎中是由郡主娘娘親自在負責,她雖不理常務,但島上各郎中的疑難病癥無法解決的,都可上報上來,郡主娘娘會親自批示,再將病例轉發給各個醫館,令郎中學習。最近還有一批好杏林的女郎中,也在培養中。

  還有對女工的保護,成立了一個婦人聯合保護的衙門,以王妃娘娘的名義辦的,具體的管事,則由幾位奶奶帶人操持著。兩個月前狠狠處置了一個將妻子打死的案子后,如今島上隨意打罵販賣女人的事,越來越少了。

  總之,幾乎每個人每天都很忙碌。”

  褚侖呵呵笑道:“如今這樣忙,卻不知年底回京后,又該怎么樣,京里可容不得這樣的事啊…”

  尋常女子拋頭露面都是極羞恥的事,更何況這些貴人?

  齊太忠看著遠處的鑾轎車馬漸漸消失無蹤,呵呵笑道:“容不容得,還不是王爺一言抉之的事?且不說這些了,京里王爺拋出了一億畝養廉田做餌,也不知能不能釣起那些官紳的貪心。若釣得出來,開海大業就算是真正啟程,拉開大幕了。”

  聽聞此言,一眾人不約而同的望向了北面…

  八月。

  沿海仍是一片炙熱,京城卻已入秋。

  秋老虎剛過,今日難得清爽。

  神京城外,青石碼頭。

  龍鳳旌旗林立。

  著德林軍服的德林軍,如今已成京中一景。

  相傳都是天兵天將下凡,能以一當百,殺的京營屁滾尿流。

  當然,也有人說,這些都是來自地府十殿閻羅十八層地獄的惡鬼…

  但無論如何,今日碼頭上布滿了德林軍,讓所有京城百姓都退避三舍,只敢遙遙觀望此陣勢。

  鳳輦邊聽著一座親王王轎,說是轎子,其實和一座小宮殿沒甚分別。

  一百二十八人抬行,內中甚至設著榻和衛生間…

  賈薔原本自然不要這樣騷包的行頭,可架不住連岳之象都勸他。

  因為只有這樣級別的轎子,內中才能以精鋼鐵板填充,才能防各種弓弩乃至火器的攢射。

  “王爺,娘娘問相爺的船幾時到?要不要將午膳備下?”

  王轎外,牧笛躬身問道。

  賈薔敲了敲云板,轎門打開,他自轎中下來。

  他這邊一動作,后面幾頂官轎內的人連忙下了轎,再后面更多的則是站在那的文武百官…

  賈薔舒展了下雙臂,呵了聲,道:“不必了,一會兒直接去西苑就是,沒多久了。”

  皇城不必去,當初承諾皇城全由尹后做主,他后來就果真沒怎么插手過。

  顯然,那里必又被龍雀滲透了。

  但西苑是他喜歡的地方,所以大燕的權力中心,已經漸漸轉移至西苑。

  牧笛聞言躬身一禮后,折返回鳳輦側,輕語了幾句。

  未幾,卻見鳳輦前門大開,頭戴鳳冠身披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的尹后自鳳輦上走下來,恍若一朵嬌艷無雙的牡丹盛開。

  歲月,仿佛從來未曾在她身上留下甚么痕跡。

  后面的百官瞧見,紛紛低下頭去,也只敢在心里嘆服一聲:上一個如此風華絕世的皇后,應該是煬帝蕭皇后罷…

  “等林相回京后,你就要將朝政悉數托付,奉太皇太后和本宮南巡?你果真放心得下離京?”

  尹后自側面看著賈薔那張愈發俊秀逸然的臉,微笑問道。

  賈薔笑了笑,道:“如果這個世上,我連先生都信不過,那必是成了真正可悲的孤家寡人。小清諾,你仔細著些。”

  尹后本還想再說甚么,可被這三個字瞬間打敗,一張國色天香的俏臉上滿是嬌羞,很是責備的嗔怪了眼,卻也不再多言。

  二人身后,牧笛和李春雨皆面無表情的站著,許是心中冬雷震震…

  不遠處,一艘客船緩緩駛入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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