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一夜未動,站在軍營旁的山嵐處,呆了大半夜。
軍中將士自然不知明日要發生何事,按慣例安營扎寨、埋鍋造飯,將領雖不得飲酒,但也湊在一起說笑打鬧,毫無半分戰前的怯意。
距他們攻城,應當還有兩日。
但距兩教大戰,卻要用時辰來計算了。
東天泛白,大軍前軍已開始整備,將士們精神飽滿、戰意高漲,排好隊列,朝著界牌關繼續挺進。
楊戩就站在山嵐處,背著的手緩緩垂落,雙眼中,精光劃開了沉悶。
“大師兄,”韋護的嗓音從后而來,楊戩側目看去,韋護與黃天化并肩而來。
“真不用我們前去相助嗎?”
“你們隨中軍前來,”楊戩露出些許溫和的笑,“不必擔心,今日或許還打不起來。”
黃天化有點失意的道了句:“到如今,還是不能幫上大師兄你什么。”
“好好帶兵就是,”楊戩走過去,拍拍他肩膀。
當初剛來西岐時,他不過是一個少年,如今也算多少沉穩了些,本領更強了些,“英雄還怕無用武之地嗎?”
黃天化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我算什么英雄…”
鼓聲起,前軍前行。
楊戩道:“我隨軍前行了,你們照看好大軍,遇事不決則去問武成王與蕭蘭。”
言罷轉身前行,一步邁出就已經出現在了大軍上空,緩緩飄落到自己常坐的那輛戰車之上。
“大師兄!定要保重!”
韋護在后不放心的喊了句,楊戩頭也不回的擺擺手,坐在那閉目養神。
黃天化嘆道:“大師兄此去,定又會有連天大戰,不知有多少門中仙人隕落,而你我,卻只能在此地看著。”
“大師兄不讓我們去拼殺,也是對你我的照拂,”韋護低聲道,“但身為教中弟子,如何能這般袖手旁觀?”
“你是說…”黃天化也有些意動,可隨之低聲道,“大師兄所說之話便是軍令,你我當真要違軍令而行?若咱們遇到險境,反而會讓大師兄分身。”
韋護淡淡的點頭,在黃天化耳旁傳聲幾句,黃天化眼前一亮,頓時不再多說什么。
周軍中軍與后軍延后半個時辰開拔,與前軍相隔十里。
韋護與黃天化領軍在前,神識都在注視著百里外的那處峽谷上空。
今日,兩教仙人已從盤腿打坐,變成了站立。
截教仙人一個個雙眼沉靜、毫無表情,目光中滿是憤怒,道心也頗為激蕩。
闡教眾仙則看起來輕松許多,有不少還聚在一起聊天說笑,但他們身周的法力都已完全凝聚,如同拉緊了弓弦的長弓,隨時會迸出強勁的箭矢。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
仙陣前,兩道身影相對而立,卻都是閉目不言,兩教門人均不敢越過兩人。
看西面站著的這位,文質彬彬、中年樣貌,給人以正氣、儒雅之感,身著掃霞仙衣,頭束道簪、腳踏云靴,當真英武不凡。
廣成子,十二金仙之首,闡教二代首徒,玉虛宮第一位擊鐘的仙人,入門時,三清尚未分家。
看東面,這道人身形矮胖,面容不笑也帶笑,想嚴肅卻是極難的。
他這是閉著眼,若是睜開雙眼,那雙豆丁一般的小眼頗為有神,但總定不在一處,喜歡東瞅瞅、西看看,總給人不太靠譜之感。
多寶,截教大弟子,通天教主首徒,入門也是在三清未分家時,它本體只是洪荒異種尋寶鼠,此跟腳世人皆知,但誰都不敢嘲笑。
誰都不知這位通天教主的愛徒有多少寶物,洪荒眾靈寶、靈根的無故失蹤,都有他可疑的蹤跡。
此仙家底之豐富,或許一人就能當闡教上下…
楊戩所在前軍行至峽谷入口前十里,一股肉眼不可見的威勢自西面天空蔓延而來。
懂觀氣之法者朝西眺望,能見周軍四十萬前軍上空,在那不斷升騰翻滾的漫天血氣中,有一縷金光不斷游走閃爍。
那是一條金龍的虛影,乃周武王氣運之投射。
大軍旗幟之上的周字,便是這金光的來源。
忽而,金龍對著東面拍出一掌,一縷縷金光蔓延而來,飄入了闡教仙人體內。
“來了。”
“總算到了。”
太乙真人與金靈圣母幾乎同時喃喃出聲,但太乙真人話語帶著少許不滿,而金靈圣母卻是帶著幾分期待。
廣成子輕笑了聲,緩緩睜眼。
“多寶師弟還請讓開前路,”廣成子聲音淡然,稱多寶一聲師弟,自然是因為通天教主要喊元始天尊一聲師叔。
廣成子朗聲道:“當今商君紂王暴虐成性,殘害天下,你我同為道門弟子,教訓皆是護衛人族,為何要阻攔我等誅除此等禍害人族之暴君?!”
“是是是,你言之有理,我說不過你,”多寶道人笑呵呵的回了句,拿出了生平最嚴謹的目光。
狠狠的瞪了廣成子一眼。
“哼!廣成子師兄!闡教眾師弟!啊,還有師妹們,”多寶道人威嚴不過兩句,對靠前的兩位闡教女仙笑著打了個招呼。
金靈圣母罵道:“跟他們廢話什么,打就是了!”
“莫急,莫急,等我說完的。”多寶道人淡然道了句,身上反而流露出了些許威嚴。
聽他道:“三教簽押封神榜,我師尊通天教主敬重兩位師伯,嚴令我等弟子不得入南洲與闡教眾多同門相沖,我等大多遵從師令,在海外仙道靜待時局變化。”
“然總有弟子不尊師令,各般因由入了南洲,被諸位送入了封神榜中,前前后后,數十人矣!”
“我趙公明師弟一心為解大劫,爾等可曾給他半點分說的機會!”
“我徒兒入南洲守衛一城百姓,廣成子師兄!你可給過她半句求饒的機會!”
“三霄師妹一怒布下大陣,卻只是削掉你們些許修為,就遭兩位師伯聯手破陣,二死一傷,同入封神榜,你們可曾給過他們半點機會!”
多寶道人仰頭,那原本有些滑稽的面容,此刻卻滿是悲愴。
他心中并非不怒,只是無人能明罷了。
“既然如此,大不了你我兩教死斗一番,身死者入封神榜,活下來的繼續回山逍遙。”
廣成子淡然點頭,道一句:“大劫之下,何必分說,今日你我兩教相爭,所為皆是道門永昌!”
“好一句道門永昌!”多寶道人哈哈大笑,“截教仙何在!”
數百截教高手齊齊拱手,“遵大師兄令。”
起身,各仙身周流光溢彩,眾多傳聞中的仙寶、靈寶,悉數登場。
“眾師弟師妹,諸位同門!”
廣成子手提雌雄劍,掌托番天印,扎在發帶上的落魄鐘輕輕晃動。
太乙真人忍不住小二樓出來,道一句:“總算能光明正大的斗上一場!”
言說中,十幾道仙光流轉身周,似乎要跟多寶道人爭一爭多少。
闡教眾仙各自取出寶物,凝聚神通。
多寶道人與廣成子同時做了個相似的手勢,雙方仙人卻并未出手,反而互相對峙中不斷散開,各自目光都已經鎖定了接下來要斗法的對方修士。
唯有黃龍道人繼續淡定的站在那,似乎不急于出手…
也對,他備戰的手段就這幾種。
不多時,數百闡教仙人、數百截教仙人散在千里之內的空域中,本領修為略低的去了邊緣位置,神通凌厲、寶物厲害的,則朝著中央區域靠攏。
越是在中間,斗起法來,承受的攻勢也就越多,本領不濟的或許頃刻間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最中心,依然還是那些熟悉的面孔,總共數十位道門高手對峙。
界牌關中,坐在城樓中的申公豹輕笑了聲,抬手撫摸著趴在一旁的黑豹那柔軟的皮毛。
“哎呀,這是真要打起來了。”
同桌的守將此時有點面色難看,這也是個修士,便是之前在金雞嶺上現身過的徐蓋。此人因金雞嶺阻敵有功,并未被問失利之罪,反而被帝辛獎賞一番,繼續守在界牌關。
“申公,截教仙人可否能贏?”
“贏?難贏,”申公豹輕笑了聲,拿著一根雞腿逗弄著黑豹,后者無奈的翻翻白眼,懶洋洋的趴在那,對這般凡人菜肴并不感興趣。
“那,那咱們…”
申公豹笑道:“看著就是了,這么多高手聚在一處的情形,你何時見過?”
徐蓋面色難看,擠了個笑容出來。
“道門大劫,哪有誰輸誰贏吶,輸的只是在意結果者,贏的是能活下來的那些,如此罷了。”
申公豹目光看著窗外那片綿延千里的陰云。
兩教尚未動手,天地已然變色,雷霆交織、天昏地暗。
“出手吧,還愣著做什么?”太乙真人不耐的催促了句,隨出了一道流光。
這道流光,轉瞬點燃了方圓數萬里內的元氣。
兩教仙人同時動了!
多寶道人拱手做了個道揖,“得罪。”
言罷,身周道道靈光閃動,截教眾仙齊齊發難,元氣驟然沸騰!
闡教仙人絲毫不讓,靈光耀目、仙法奪淬,天地都仿若被他們牽動,拉低了天之一角!
此終是!
闡截大戰風雷起,封神榜上百名顯!
地上,行軍的大軍中,一道身影從戰車之上站起來,身上已經再次套上了雪白的神甲。
長發束起,在身后不斷飄舞,自上空吹來的風越發劇烈。
“大軍停!”
楊戩一聲大喝,身影沖天而起,“待我歸還!”
聲音未落,身影已然沖入云中,眨眼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