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酒喝得賓主盡歡。葉永發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知道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多一個冤家多一堵墻。雖說新塔公司是甲方,滕機是乙方,但葉永發也沒必要在韓偉昌面前擺甲方的架子。合作才能雙贏,如果不懂這個道理,葉永發也不可能把公司做到這樣的規模。
吃完飯,李永福張羅著要請大家去“哈屁”一下,韓偉昌看到他臉上露出的神秘微笑,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想起自己在唐子風辦公室里挨的那一記耳光了。他婉拒了李永福的好意,聲稱廠里有紀律,這種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去沾的。
見他說得如此嚴肅,李永福和葉永發也就不再堅持了,而是帶著幾分真誠地表示對韓總的節操十分敬佩,這才是真正做事的樣子。
從飯館出來,葉永發安排了一輛公司的小轎車送韓偉昌和鄭康回酒店。在酒店門口下車后,韓偉昌看看鄭康臉上那一縷失望的表情,笑著問道:“怎么,小鄭,你還惦記著李總給咱們安排的娛樂活動呢?”
“沒有沒有,哪能啊,瞧韓、韓、韓總你說的。”鄭康結巴了兩句,他此前一直是稱呼韓偉昌為“韓師傅”的,這會突然有些喊不出口了。葉永發那種身家幾個億的大老板都尊稱韓偉昌為韓總,他一個月薪不到300塊錢的小銷售員,敢不把韓偉昌放在眼里嗎?
韓偉昌微微一笑,說道:“你就別叫我韓總了,讓廠里的人聽到不合適。我歲數比你大一點,你稱我一句老韓就好了。小鄭啊,我跟你說,咱們出來做業務,千萬要記住一點,別去貪圖小便宜。
“我說句糙話,你真有那個心思,自己掏點錢去干點啥,我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會干涉。這些私人老板請你去那種地方,沒事的時候自然是沒事,一旦有點什么事情,這可就是你的把柄,會被人捏在手上,到時候你就下不來臺了。”
“我懂了。”鄭康連連點頭。韓偉昌這話,說得很是推心置腹,他沒有站在道德高處,說什么潔身自好之類的,而是從利益角度入手,這就讓鄭康很好接受了。鄭康看著韓偉昌,眼睛里閃著小星星,說道:“韓、韓哥,你真有經驗,以后多教教我。”
韓偉昌點點頭,問道:“小鄭,你怎么樣,沒喝醉吧?”
“沒醉,這點酒,算不了啥。”鄭康說。
韓偉昌說:“那好,咱們也先不著急回屋了,酒店后面有個小花園,咱們一塊走走,消消食,我也給你講講銷售的事情。”
“好咧!”鄭康應道。
二人穿過酒店大堂,后面果然有一個挺大的花園。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花園里沒有其他人。韓偉昌領著鄭康,一邊在花叢間走著,一邊給他上課。
“小鄭,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韓偉昌問。
“韓哥太牛了!”鄭康說道。
“你是說我做那個零件的事嗎?那算不了啥。早些年臨一機效益不好,一年才發三次工資,我經常出去幫人家修機床,賺點吃飯的錢,這種現場加工個零件的事情,干得太多了。”韓偉昌感慨地說。
“不光是這個。”鄭康說,“我是說,那個葉總原來連門都不讓咱們進,韓哥你給他們修好機床以后,他就請咱們喝酒了,這就是韓哥你的本事了。”
韓偉昌說:“小鄭,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事情。咱們做銷售的,就得學會給人當孫子,別動不動就把自己當成大爺。你想想看,咱們滕機,5000多人的國營大廠,要技術有要技術,有地位有地位,結果混得還不如新塔這樣一個私人企業,這是為什么?”
“國家不管咱們了唄。”鄭康低聲嘟噥道。對于類似于新塔這樣的私人企業,他在內心是充滿著羨慕嫉妒恨的,但為什么滕機不行,而新塔卻能夠如此紅火,他一直沒有想通,于是只能用廠子里最流行的一個解釋,那就是國家不仗義,滕機辛辛苦苦為國家干了這么多年,最后卻被一腳踢開了。
韓偉昌冷笑道:“你要是這樣想,咱們滕機永遠都翻不了身。你想想看,葉永發原來就是一個農民,最早起家的時候,靠的是從鄉農機廠買來的一臺舊機床。他當時給人家做零配件,買不到原材料,就到廢品收購站去撿國營廠子扔掉的邊角料。你說說看,是咱們滕機從國家得到的支持多,還是新塔得到的支持多?”
鄭康不吭聲了,他歲數小,對于鄉鎮企業起家時候的事情不太了解。不過,韓偉昌跟他說的事情,他還是相信的,這種事韓偉昌也沒必要騙他不是?
韓偉昌繼續說:“咱們滕機和新塔之間的區別,就在于一個做生意的態度。你想想看,以葉總的身家,他犯得著親自請咱們喝酒嗎?咱們一個月才賺幾個錢,他就算讓那個劉允請咱們吃頓飯,都算是給咱們面子了,你說是不是?”
“這應該是韓哥你的面子大吧?”鄭康猜測道,“他剛才不是說想買咱們滕機的設備嗎,所以想跟韓哥你拉拉關系,是不是這樣?”
韓偉昌說:“道理的確是這樣。但是,就算他不請我吃飯,難道我就不賣機床給他了?我們不賣機床給他,吃虧最大的是咱們,而不是他。他大不了多花一點錢,去買進口機床。而咱們丟了這筆生意,全廠人就得嗑風,你說說看,是誰最怕做不成這筆生意?”
“明明是咱們要求著人家買咱們的設備,可咱們卻拽得像個大財主似的,你覺得,咱們不是傻嗎?”
“咱們滕機過去的確是很牛,那是因為國內只有咱們一家生產這類機床,人家高興不高興都得買咱們的設備。可現在呢,不說人家可以買國外的設備,就算是國內,也已經有不少廠子在生產和咱們相似的機床,你說,咱們還有資格牛嗎?”
“我就是看不慣有些小老板一副暴發戶的樣子,好像有點錢就了不起似的。”鄭康說道。韓偉昌的話,句句誅心,讓鄭康有些尬了,他不得不找個理由來給自己撐撐臉面。
韓偉昌說:“有錢不好嗎?小鄭,我現在給你200塊錢,讓你幫我跑個腿,去外面買盒煙,你去不去?”
“…當然去!”鄭康遲疑了一秒鐘,終于還是說了心里話。
如果換個場合,換個對象,遇到這種問題,鄭康或許會牛烘烘地喊出一句“餓死不吃嗟來之食”之類的硬話,但他心里明白,如果真有這樣一個機會,跑跑腿就能夠拿到200塊錢,他是不可能拒絕的。
有200塊錢,買點啥吃不香呢?低個頭,服個軟,喊韓偉昌一句“哥”,就能夠賺到200塊錢,這樣的事情憑啥不去做?
韓偉昌笑了,他說道:“如果有個機會,能夠賺到5萬塊錢,前提是你要去給葉永發倒一個月的痰盂,你干不干?”
“干!”鄭康這回沒再打磕巴,跪這種事情,習慣了也就不在乎了。為了200塊錢,他能夠接受去給韓偉昌跑腿,那么為了5萬塊錢,去給葉永發倒痰盂又算個啥?別說一個月,倒上一年也無妨啊,5萬塊錢,都夠在滕村買套房了,誰能抵得住這樣的誘惑。
韓偉昌說:“那我告訴你吧,我今天和葉永發談了20臺銑床的單子,加起來就是小1000萬的業務額。照我們臨一機的規矩,業務員可以提1作為提成,這就是10萬塊。咱們倆一人一半,所以,這樁業務,你就能拿到5萬塊。怎么樣,小鄭?…小鄭,小鄭!”
鄭康此時已經化身為一尊雕像了,眼睛瞪得滾圓,嘴張開一半,一絲哈喇子從嘴角緩緩流出,他也毫無察覺。韓偉昌說的話,實在是驚世駭俗,讓他那顆脆弱的小心靈完全承受不住這樣的沖擊。
什么,就吃這么一頓飯的工夫,自己居然就賺到了5萬塊錢,這一定是個幻覺吧?
要不,自己擰韓偉昌一把,看看他疼不疼?咦,為什么不是擰自己一把呢?
韓偉昌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嗎?可是,他又有什么必要和自己開這樣的玩笑呢?
如果韓偉昌說要給他發幾百塊錢的業務獎金,鄭康或許還會客氣一下,說點諸如自己并沒有干啥,當不起這樣的獎勵之類。可韓偉昌許諾的金額實在是太大了,大到讓鄭康都不敢嘗試去謙讓一二。萬一他說出什么謙讓的話,韓偉昌就坡下驢,把這個承諾直接收回,自己不是傻眼了嗎?
可是,這么大的好處,韓偉昌二話不說就砸給自己了,自己連句客套話都不說,真的合適嗎?
“韓,韓總,你,你這是…,可是,這個業務,我真的沒出啥力啊。”鄭康嘴哆嗦著,終于還是廉恥心戰勝了貪欲。他是很清楚的,這樁業務,即便真的有這么高的提成,也不應當落到他的頭上,畢竟,從頭到尾,他除了給韓偉昌當背景墻之外,并沒有其他的貢獻。
當個背景墻,拿個五百的提成也就罷了,或者,五千也馬馬虎虎,哪有拿五萬的道理,這也太不要臉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