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費盡心機去判斷在一個幽靜卻又無比遼闊的深空宇宙中,極小幾率才會相遇的兩個星際飛船內,不同生命的各自想法——是善意還是惡意,是先攻擊還是后攻擊,這些判斷都是在浪費時間。
如果沒有單體生命強者的存在,如源門生命,當星空中的一方發現另外一方的第一秒,便如在時間之箭下,上一刻宇宙的狀態決定了下一刻的宇宙形式,遭遇的最終結局早從物理定律上被一一注定,差異無非是中間的過程,似在十字路口選擇先過哪一條馬路一樣,先向左走也可以先向右走,但僅此而已,結果一樣。
任何時候,科技先進者都占有統治地位,落后者一經被發現,便意味著逃脫不掉,意味著被滅亡。
否則,只要領先,就不會被別人先行發現。
然而,單就飛船的先進程度而言,冷星指揮官勢紗與地底小人湛湛等等,都相信他們的快速飛船,領先于對方至少一個時代,但他們依舊落后于對方,被對方先行發現了!
問題便出在源門生命,他們被對方生命等級非常高并早已輻射開的源門之法首先觸及,現在已經完全被籠罩住,一舉一動都等同于在對方的眼皮底下。
一艘相對落后的飛船中,藏著一個高層次的生命并不為奇,宇宙中再奇怪的事情都會發生,戥也有生存于艦隊底層人群的一段經歷,追根究底其原因除了獵奇沒有其他用處,眼前,無論是血族的吉特,地底小人的湛湛還是冷星的勢紗,都面臨著重大的抉擇:是戰是逃,必須盡快做出決定,遲則再生變化。
商討的會議在飛船的會議室已經持續很久很久了,大部分的時候都十分沉悶,雖然偶爾也有激烈的時候。但已經到了必須要拿出方案的時候了,不能再拖了。
“我們的飛船由戥與卓爾人所聯合的多種族艦隊合力建造,以現在我們所了解的對方飛船的情況來分析,我們的飛船的確先進于對方。但先進的只是飛船,不是我們自己,我們自身的生命形式與能力仍然是落后的!
對方在正常情況下,不會出現像我們這種特殊的低生命層次控制先進星艦的“高配”情況,它們戰艦的水平。理論上就能代表它們種族的實際技術與能力水平,因此它們本身又比我們自身領先很多,一旦打起來,我們與它們其實是相互扯平的,但因為對方還有一個強大的源門生命,所以我們基本沒有任何勝算,我建議立即逃走,速度是我們的優勢,也是我們現在唯一的優勢與機會。”
地底小人指揮官湛湛總結般地發言,它秉承了地底人一貫的作風。打不過就趕緊跑趕緊逃命,安全始終第一,但它似乎并沒有能夠在地底小人內部取得一致的支持,從它說完建議后略微掃過另一位地底小人領袖蓋蓋的不自信目光,便可以看出一二。
然而并非每個人都有著敏銳的觀察力,環繞的白色會議艙中,除了少數幾個從地面時代就“老奸巨猾”的人外,大部分人都未能察覺,刺惡便是其中之一,漂浮在一側的它便首先反對道:“如果還是逃。我們當初要出來,要自己的星艦,要離開大艦隊…干什么,又為什么?”
湛湛已經收回了目光。看著身為樞機的刺惡,倒也不懼怕,甚至還有一點點優越感,這種優越感最初起源于歷史上新世界各國對如同野蠻人的嗷卡人長久的心理優勢,漸漸產生與形成的種族優越感,并且在星空中遭遇星空種族后得到極大的加強。它立即反駁道:“這不是逃,是求得生存,既然打不過,為什么要白白犧牲呢?即使是戥大人,不是也有過逃離戰場的例子,這與我們當初選擇離開的原因沒有任何關系,這是生存!”
刺惡握緊拳頭道:“我就不信一點機會都沒有!”
說著,它的目光看向睥邁,這艘星艦中,除了星艦本身,最為高層的力量便是剛剛成為源門不久的這位修煉瘋狂人了,在刺惡的帶動下,會議室中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睥邁。
但刺惡期盼的目光很快便黯淡下去,一直不曾發言的睥邁,終于張開眼睛,露出黑色的瞳孔,默默地搖了搖頭。
他已經在暗中嘗試很多次了,想盡辦法地試圖找到對抗對方完全輻射開的源門之法的辦法,但到了現在,依舊沒有任何的頭緒。
他的答案是許多人,尤其是老赫爾與何團長幾個一直在等待的關鍵因素,見他搖頭了,便紛紛“起身”,將會議室的舞臺留給了主逃的湛湛,會議的最終決定也顯露無疑了——盡快逃走。
就在他們就要浮行出會議室的時候,整個會議中都像是不存在的弭婭突然抬起頭,道:“諸位大人,請等一下,我收到一個特別的建議,提出建議的人級別不高,不能來參加會議,所以將建議提交給了我,我知道現在每分每秒都很寶貴,但我個人覺得這個建議值得考慮。”
弭婭其實還是說了謊,提出建議的人的確級別不夠參加最高層次的會議,但并不是要通過她來向會議提出建議,而是很信任地讓交給她,讓她作為自己的建議提出來。
但彌婭不想占有別人的“建議”,而且以她自己的級別,即便要提出建議,也不可能像湛湛或者刺惡那樣隨意發言,需要得到會議的許可,否則你一句他一句,整個會議就成了菜市場,前后的兩個原因加起來,這才有了她上面的那番話。
老赫爾似乎還認得這位赫爾家戰隊的前小隊長,剛猶豫了一下,便聽到何團長已經微笑著說道:“沒事,你說吧,我們這些老家伙和你們不同,別的不多,就是時間多。”
這時候,老赫爾才想起來了什么,也點了點頭,有時候。他也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方面,何團長這個普通智慧的地球人反應竟然無比的迅捷,其他人就是拍馬也追不上——何團長顯然已經猜到彌婭口中的這個建議者是誰了。有可能是楚云升從冷星帶上來的那個冷星女孩,苜苒,他老何同志一向對這些關系是極為敏感的。
但何團長的微笑笑容,也意味著他事實上并不看好這個特別的建議,不覺得這個在他眼里還沒長大的女孩能有什么好的建議。即便是老赫爾,此時也是這樣認為的,都是因為楚云升的那層朦朧關系,以及更重要的,出發時,戥曾經對彌婭這只團隊的重視,他們才給這個女孩一次在高層展現的機會。
年輕人,總是需要鍛煉的機會,他們可以給予機會,但只是機會。整個飛船命運的決定已經在睥邁的發言中確立了,等弭婭說話,會議也會“繼續”結束,他們是不會拿整個飛船的生命來冒險的。
何團長等人的這個判斷是正確的,不論是楚云升,還是戥,尤其是戥,作為力主這只快速星艦建造與促成其離開大艦隊的人,擁有對這艘戰艦內權力分配的極大主導權,也從來沒有將他所看重的彌婭團隊直接跳空“任命”為星艦的決策者。也僅僅只是給予彌婭參與權力會議的機會。
但如果他們真正了解過戥曾在冷醒艦隊底層的經歷與過往,尤其是他與老沉嘮叨過的那些話,或許就會窺視到戥的另外一些真正想法。
弭婭卻并沒有考慮這么多,或許她也發覺了大家只是給個面子。實際并不以為然,但這些都不要緊了,得到許可后,她以最快的速度,以及最為簡練的語言陳述道:“提交人建議我們實行反擊,如果連我們自己都沒有勇氣反抗。對方也一定會認為我們肯定會逃走,那么我們就可以利用它們的這個心理,讓戰艦做出加速試圖逃跑的航跡,但預先留下一艘太空戰機在原地潛伏不動,等待它追來并靠近時偷襲。
在戰艦速度加速到一定程度,利用飛船內外的時間差,信息的反應速度變化等等,在經過計算的確定時間上,戰艦突然發動反擊,以我們飛船占有優勢的速度與飛船的先進度,最主要是飛船的計算能力,解析并抗住對方源門尊者的第一波也可能是最強的一次打擊。
但這個時候,敵人的注意力還不會被我們突然反擊的戰艦全部吸引走,它可能還會認為我們是在做垂死的掙扎,因此,我們還要用從大艦隊帶來的禁設武器,那只銀色長槍,做出一次震撼性的回擊!
之所以是震撼性的而不是極具攻擊性的,是因為不能動用銀色戰艦巔峰源門留給我們的力量,那是作為整個行動失敗后,保證飛船最終能夠逃走的最后力量與機會。
所以,銀色長槍的反擊只要有形,不需有質,以睥邁大人與刺惡大人的兩人聯手,加上銀色長槍自身,一定能將形做得非常好,令對方非常震駭,甚至可能創傷對方,這時候,應該會出現至少短暫的時間機會,敵人的注意力將被銀色長槍完全吸引…”
彌婭還在陳述著,這份建議她看了很多遍,越看越興奮,越覺得是一個極具冒險但卻很有可能成功的妨礙,因此她幾乎倒背如流,講述的十分嫻熟。
湛湛卻打斷她道:“等等,彌婭隊長,你們的意思是在敵人注意力被我們的戰艦與長槍完全吸引的時候,用留在原地的那艘小太空戰機偷襲它?這不可能成功!就算你們能夠完美無缺地計算好大尺度空間中復雜變化的偷襲時間點,但對方是一個源門生命,并且睥邁大人已經證明它還是一個強大的源門生命,即便它完全沒有留心,一個小小的太空戰機,如同蟲蟻一樣的東西,如何能對它產生威脅?”
湛湛的話音落下,何團長暗中嘆息一聲,他雖然預先便不看好彌婭帶來的建議,但還是期待她能有些不俗的表現,但事實的結果正如湛湛所說,無論如何算計去偷襲,對方的源門尊重始終都是不可匹敵的存在,費盡心機,最終只是拿根針去戳一下老虎的屁股而已,以顯示自己反抗與不屈強者過了,實質上沒有任何作用與改變,這種只能意淫的世界中自我安慰的想法,果然還是太嫩了。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老赫尓卻微微一動,道:“彌婭,你繼續說完。”
彌婭點了點頭,目光從湛湛身上移開。看向老赫爾,繼續平靜地說道:“在這份建議中,我們將要用到我們戰艦的所有可以用到的優勢,比如在變長與縮短的時間效應計算上,空間的定位上。反擊后的能量分布與運動的模型上,等等,都必須做到一步不差,一步不錯,戥長官給我們打造的戰艦完全可以勝任,這才是我們飛船真正的優勢。
借助戰艦的先進計算能力,對敵人對源門之法做出解析,解析出來的極小“缺口”,一個在對方源門之法眼皮底下形成一個對方看不見的“空泡”,配合上用睥邁大人的源門之法以對抗的方式對其偽裝欺騙。雖然這個盲點空泡只能但也只需要將一艘小小的太空戰機隱蔽,在它的眼皮地下潛伏在原地,甚至都不需要運動,等待它追擊我們主戰艦時經過,計算好精準的時間點,配合戰艦此時反擊來的各種迷惑手段安排,包括反擊與銀色長槍——
而這一切的目的,正如湛湛長官所言,就是為了偷襲!”
這時候,她突然充滿自信地看向會議艙中的仍然不解眾人道:“但偷襲的對象不是源門生命。而是它在的飛船!”
頓時,會議艙中一篇的嘩然,就連何團長也愣住了,幾乎所有人都將最大最強的敵人都自動定位為那位籠罩戰場的源門生命。即使大家都已經在宇宙航行很久了,思維仍然封鎖在地面時代,而在星空中,如果沒有宇宙飛船,一個再強大的源門生命,也等同于沒了“雙腿”。留在原地等死,即便生命體可以飛行,一生也未必能夠達到一個星系。
而且,摧毀對方落后于他們星艦武器的敵方飛船,成功率很大!
然而有些事情一旦說破了,就毫無神秘可言,能想到偷襲飛船而不是源門生命的主意,也就變得并不怎么神奇,很多人只是一時沒有想到而已,并不是什么無法達到的高度。
湛湛首先反應過來,它思索得很迅速,在其他人在腦海中尚未倒向這個冒險計劃之前,便馬上提出新的質疑道:“偷襲飛船的確是一個好主意,然而這并沒有什么用,源門生命將來的死活,是不是最終被困死在這片星域,和我們仍然沒有什么關系,我們當前身在它的源門之法中,飛船被毀,形勢也沒有多大的變化,它依然對我們具有強大甚至可以殺死我們的威脅。”
眼前的問題是他們要被消滅,而不是將來對方的死活。
弭婭點了點,她承認湛湛說得有道理,即便千辛萬苦偷襲對方飛船成功,敵人的源門仍然可以殺死戰艦中的所有人,區別僅僅是他們做了一次反擊,打掉了對方的船而已。
在她最初看到這份建議的時候,她第一時間的想法也和湛湛一樣,雖然覺得改為偷襲對方相對落后的飛船而不是強大的源門,的確很巧妙,但這并不是什么過于了不起的想法,總會有人想到,時間的問題而已,真正讓她吃驚的是這份建議后續的補充說明——如果沒有這份補充,她看了一下此時會議室中,似乎絕大部分人,都未必能明白此舉的真正意義,包括她開始的時候。
大約只有老赫爾和顯得有些陰沉的勢沙,眼神中多了一絲閃動,似乎看出了什么。
會議艙中議論紛紛,眾人剛剛嘩然的心理,又被湛湛的一番話拉回了現實,主逃的觀念再次占據了絕對的上方,這時候老赫爾咳嗽一聲,道:“這個建議很不錯,非常有意思,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失敗了,我們僅僅損失一艘太空戰機,巔峰源門留下的力量與睥邁都完好無缺,我們仍然保有最后一搏的底牌,如果成功了——”
他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會議艙中的眾人,才說道:“我們將暫時得到一個不得不與我們合作的源門生命,否則它就永遠不要想再離開這片暗域了!”
會議艙中一片的寂靜,大約了數秒,紛紛反應過來,面面相覷,原來這才是偷襲的真正目的!
竟然是為了要將一個強大源門,瞬間變為“自己人”,而且它還不得不“變”。除非它想一輩子留在暗域,一輩子也飛不到星系邊緣!
星空中的戰爭,居然可以這么打?
“不過——”有些陰郁的勢沙出聲道:“想要成功,還有很多的難題。建議是不是可行,需要執行后才能嚴重,稍微一個時間點的誤差,不但偷襲不到對方的飛船,還將白白損失一艘太空飛船。以及大量的計算資源。”
眾人便再次冷靜下來,這場會議一直都很沉悶,誰想到,到了最后,居然迭起,這份建議,以及建議者,能否證明其可行,正確,以及其能力。還需要做行動上的驗證,這個世界上,空談而畫出美好未來的人太多了。
老赫爾道:“那就試試看吧,現在投票吧,我先來,我同意。”
戰艦的控制艙一側,阿里面對苜苒腦袋搖得如破浪鼓,連連搖頭:“不行,不行,絕對不行。你絕對不能去,這絕對是十死無生的行動,你要是死了,我可沒辦法向拔異大哥交待!”
一身軍裝的苜苒看著他道:“隊長。我已經說過了,肯定沒有任何危險的,你相信我。”
阿里還是搖頭:“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我自己。”
苜苒拉住他道:“那你說,我為什么在建議中要求必須由你來負責留下來的太空戰機?”
阿里哭喪著臉道:“不是你說只有我才能完成這個任務嗎?你當我想去嗎?”
苜苒嚴肅地點頭:“是的,任何人去了都不行。空間太遙遠了,相對時間點的計算肯定會出現誤差,因此偷襲對方飛船的最后時機極為重要,雖然我們攜帶的由卓爾人改進后的寂冷炸彈先進于它們的飛船,但要百分百地毀掉它們的飛船,必須需要一個能夠敏銳捕捉到偷襲絕佳機會的人來主導偷襲行動,你是我們當中在這方面最為優秀的人,大俊都夸過你。”
阿里咬牙道:“你和總隊長的意思我明白,所以我豁出去了,去就去了,但你沒有必要再去,萬一失敗了,死就死我一個,咱們沒必要再搭進去第二個!”
苜苒拉住他堅定道:“是我建議你去的,我有責任和你一起去,而且,我一直都是你的助手,你說過,我是你最好的數據處理助手,所以我必須去,和你去的理由一樣,確保你一定能夠捕捉到最佳的偷襲時機。”
阿里再次搖頭:“但是——”
苜苒顯得信心十足道:“放心,不會有危險的,甚至,我還有些期待。”
阿里愣了一下,苦笑道:“期待憑借智慧制服一個不可一世的源門生命,以弱勝強,逼迫它走投無路,只好與我們合作,充當我們臨時的打手么?唉,我真是服了你們了,這有什么好玩的?簡直是拿命去冒險,太刺激了,我一個瞎子真是玩不起…不知道大俊要是在這里的話,會怎么辦?”
苜苒望向控制艙中投影的無盡宇宙,敬佩道:“要是大俊在,他能想出無數個辦法將這個源門生命耍得團團轉,而我只能想到一個;要是…”
阿里接口霸氣道:“要是,要是楚先生在,直接就殺過去了,一排排全都砍翻,廢話的沒有,順者活,逆者,貝格麻麻地全殺了!”
苜苒笑了笑,沒有答話。
另外一邊,會議艙在做出決定施行這份建議不久,正在準備各項工作的時候,許多人充滿希望迎來第一次成功地對高等源門強者的反殺,而星艦卻收到一道令人不解的信號。
信號來自地方飛船,翻譯后的大意是它們居然表示立即投降,請求不要攻擊!
這份令整個星艦不解的信號在被收到后,距離他們遙遠的深空黑暗中,一艘戰痕累累的圓柱狀宇宙飛船中,上上下下緊張地等待著對面的回復。
飛船里,一個陰暗的角落,一個曾經威風凜凜的源門生命,像是犯了錯的孩子,萎靡蜷縮在那里。
在它的對面,一個比它弱小不知道多少的樞機生命,竟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教訓地口吻道:“…真是被你害死了,要是它真在里面,說不定攻擊已經在星空的路上光速奔跑了,我也要跟你一起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