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絕了?”
隨從的語氣中似乎有些失望,但又仿佛已有所意料。
“是的,偉大的生命。”德斯匍匐在地上,恭敬地說著這里每個人基本都知道,但此時仿佛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三年前最后一場決戰后,皇室的成員便受到外星機器人的追殺,最后一個皇族大概在一年前被找到并處死,下民知道最大一處皇室被集體處死的地方,距離上面的地面不遠,下民愿為上族帶路。”
他的尾巴一直緊緊地貼著地面,以顯示他絕對的恭順與臣服。
這一幕看起來很滑稽,僅僅在不久前,他匍匐的對象,還是他的一個小小的隨從,生與死都要仰仗他的鼻息,在他面前膽顫心驚,畏畏縮縮,現在卻反了過來,爬在地上的人成了他,然而他卻似乎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十分的自然。
“不用了。”隨從轉身看向極美生命道:“713程式,我身體的原因,需要你提供一些能量幫助。”
極美生命道:“好的,請告訴我需要的數量,以及我還需要什么。”
“隨從”的身前隨即地浮起一個旋轉的晶瑩立方體,輕輕伸手拂過。
此時,德斯已經心臟怦怦直跳地默默地退了回來,“隨從”不需要他帶路,他并沒有失望,反而在他的想象之中,覺得理所當然應該是這樣。
否則怎么會是偉人方明成來自的星空種族呢?怎么可能真的需要自己一個凡人的幫忙?豈不是笑話。
他只要表達一個態度就行了,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抓住了這一次足以改變自己以及后代命運的機會——他與星空上族交流過!
至于交流的內容并不重要,雖然現在洞穴里仍有其他人,但將來一旦傳出去,都不用他費心,必定會有著無數個演繹的版本,就像當年的女皇,千年來唯一見過星空上族真身的類荑人,誰也不知道那次見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但無礙于她雖然年幼但從此永固的皇位!
而他現在成了繼那位女皇之后,第二個與星空上族接觸過的人,這個份量足以讓他輝煌與享用一生了。
甚而至于,他的表態也不是給“隨從”看得。而是將來給其他人看得,星空上族這樣的偉大存在,會在意他的態度嗎?不會,肯定不會。
他不懂妮卡兒會的生命科學理論,但他懂黑暗洞穴中弱肉強食的道理。
星空上族在未來必將他忘得一干二凈。或許現在就忘了,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類荑人不會忘,人們會永遠記得他與星空上族交流過,即便聰明的人也會知道這一點,知道星空上族不會再來找他,但誰敢冒這個險呢?誰敢來賭一賭呢?
沒人敢,也沒人愿意,風險與收益相差太大了,說不定哪一天星空上族突然真的會問一句:“那個人還在嗎?”
他與那個女皇一樣。從此有了一個免死的金牌!
這便是他眼中的機會,而不是想要巴結上星空種族,成為星空種族的“隨從”,從此橫行于星球,那是癡人說夢,完全不可能,人家也不需要。
他現在唯一的任務,便是低調地好好地保住性命,等待名揚天下的那一刻到來,千萬不能在中間的這段時間里莫名其妙地死了。
如此心中盤算著。他也沒有掉以輕心,時刻關注著洞穴內的一動一靜。
不知什么時候起,一道道的白色光芒從土壁中傳了過來,像是一張大網一樣籠罩在每個人的周圍。他們仿佛成了這張大網上的“魚兒”——一種偉人方明成描述美麗世界中的水中生物。
在隨從的身前,還能看到一個微縮的星球,仿佛也被一張巨大無比的線網籠罩,覆蓋到每一個角落,天上地下,無處不在。
接著。妮卡兒首先發現一點點綠色熒光一樣的星點,從他們的身體上漂浮起來,飛入到那張大網上,消失不見,似乎像是一個圖箓。
這個過程很快,在她發現后,陸續又有幾個人剛剛發現,其他人卻還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便已經結束。
“隨從”身前的微小星球上,便出現一個紅點,紅點隨即被放大,在一側陳列著坐標。
在圖像被最終清晰地放大在洞穴之中后,從妮卡兒到被踩過尾巴的女孩,從低調中的德斯到支支吾吾中的頓盧,都驚地長大了嘴巴,然后眼前的這個“人”的身份,便再不可動搖地確定無疑了——
他們不認識圖像中心中雙目緊閉的類荑人少女是誰,但他們幾乎沒有人不認識少女旁邊的那個“男人”是誰!
無論是帝都廣場上高達幾十層的雕像,還是隨處可見的歷史教科書,又或者是物理課本中的插圖,甚至是信息時代中隨處涂鴉的圖片里,都有著這個幾乎人人認識的“男人”——
方明成,星空種族的使者,開創他們歷史新時代的偉人方明成!
眾人的目光有些呆滯,想起流傳許久的傳聞,有關千年前就神秘失蹤的女皇,后來幾百年后也如同一轍消失的方明者,竟再一次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并且如此的“鮮活”,仿佛明白了什么。
歷史的沉厚與神秘,與此刻的當下,交織在一起,讓人感到難以置信的錯位感。
這些人,本都是活在教科書中的歷史人物啊!
妮卡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頓盧在驚喜的時候,德斯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個機會,正在向他招手。
以至于,隨從接著與極美生命說什么的時候,他們也沒有聽清楚,當然就是聽清楚了,也聽不懂。
但隨從的身體畢竟還是類荑人,是他們所熟悉的,眼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絲失望,還是被他們中為數不多的幾個人捕捉到。
德斯自然是其中的一個,可是他這回無法理解了,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
但他一直在觀察著其他人,最終發現妮卡兒似在猶豫什么,想要說什么。這時候,他想要阻止是不可能的,妮卡兒距離他比較遠一些,而且他也不會阻止。只要不是星空上族問話,剛才也有人試圖與“隨從”說話,都被無視了。
當然,這些人的名字,他都一一暗中記在了心上。
但妮卡兒讓他感到一絲不安。這種不安很快就變成了現實。
“偉大的生命。”妮卡兒終于開口的稱謂與德斯并無不同,但接下來的話,就有些讓人吃驚了:“我知道還有一個皇族男性后裔可能還活著,但我并不能確定。”
在她觀察到隨從眼中的那抹失望之后,她便聯系“隨從”之前的問話,想到它想要的可能不是,或者不僅是那個被放大在圖像中心的少女——比照方明成,極有可能是千年前失蹤的女皇。
而如果不是,或者不僅是女性的話,那么它想找的就可能是一個男性皇族后裔。
如果從基因學上來講。如果由女性皇室后裔生養出的后代,遺傳鏈路在雌雄之間形成曲折,而始終由一條男性組成的祖先鏈,便是一條直線,“隨從”那么是兩者都要,要么是需要那條直線。
不管是哪一種,現在曲折線可能有了,但是直線卻沒有,“隨從”失望的原因也就能夠窺測一二。
妮卡兒之所以猶豫,是因為她覺得科里明不可能活下來。而最后還是說了出來,除了擔心隨從會就此離開,不再管這顆星球上的事外,還有就是那一絲的僥幸希望。如果科里明還活著,她心中的噩夢也會少去不少。
但畢竟四年了,這種希望,太渺茫了。
像是印證了她的猜測,“隨從”果然轉過了頭,用類荑人語言道:“在哪里?”
妮卡兒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他叫科里明,是皇族的后裔,39號空間站毀滅后,我們曾觀察到他所在的觀察艙飄向了宇宙,可能還連著一個物資艙,但不是很確定,后來因為信號干擾,我們也始終未能與他聯系上,時間已經過去四年了。”
她一邊簡練地說著,一邊驚訝地望著“隨從”已經打開了一個新的圖像,投射在洞穴中,仿佛昨天才發生的畫面,如此清晰逼真的展現在她的眼前——
爆炸中的39號空間站開始肢解,觀察艙帶著碎片,拖曳著殘骸,向深空而去。
她甚至能夠在“隨從”不斷放大與翻滾角度的時候,看到四年前的那個科里明,在最后時刻認真地完成最后一個指令的影子。
“隨從”轉而向極美生命道:“713程式,我需要這個觀察艙后來的所有軌跡記錄。”
極美生命依舊如已出現時那般的平靜道:“好的,已經傳送完畢。”
德斯深深地看了妮卡兒一眼,仿佛重新認識了這個女人,心中暗道:這個女人不簡單,我倒是小看她了,那個皇族后裔真是可憐又可悲,因為她死了,還被她再廢物利用一次,我以后一定要小心這個人…
隨從這時候已經關閉掉了洞穴中仿若真實的虛景,飄飛向出口。
德斯身邊的頓盧支吾地掙扎起來,似在喊:“請救救我們!”
德斯冷笑一聲,突然覺得,自己成功算計了這家伙,現在一點成就感也沒有了…星空上族要是想救我們,需要你說嗎?要是不想救,你說了又有個屁用?
但是他隱隱地感覺到,“隨從”出現后,末日時代就要結束了,新的時代即將在廢墟中重建,他得以橫行在地下黑暗洞穴的那一套,馬上面臨著被淘汰的危險。
如果他不改變,即便有了今天的成功機會,將來也取得不了什么太大的成就,頓盧是他送上門的機會,未來將逐漸恢復科學智力的比拼,自然不能浪費放過。
他們不知道“隨從”又要去哪里,但是已經跟到了這里,便沒有理由不再跟隨下去,于是,紛紛跟在后面,從出口向上爬去。
路上,陸續開始遇到許多往外爬的人,他們才知道最新的消息:就在他們與“隨從”呆在地底下的時候,鉆穿星球的機器停止了,冰冷的機器人也離開了,一切一切的異常變化,讓眾人心臟怦怦直跳,隨著距離地面越近,越來越預感到他們期待已久的事情,似乎正在發生!
地面,荒蕪而昏暗的廢墟上,他們終于鉆了出來,望著遠方高聳入云的高鐵怪物,望著地面上的機器人,以及零零星星地從四面八方的地穴出口爬出來的,一個個衣著破爛,身形襤褸的人,和他們一樣地相互望著…
有人跪倒在地上,有人哭泣不已,有人癲瘋而跑,有人沉默不言,有人瘋狂大喊,有人望天呼喚死人的名字,有人淚流滿面地擁抱在一起,有人悲喜昏厥,有人失魂落魄。
四年的末日終結了,鋼鐵怪物停止轟鳴,機器人散落地面,黯淡的被毀城市…浩劫后的幸存者們,站在廢墟上,迎接“重生”。
德斯等人望著升騰在天空中的“隨從”,越來越高,越來越遠,最終成為一個黑點,消失在視線之中。
他們掙扎了四年的大災難,在這個人到來后不到片刻的時間中,便隨手般地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