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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篇19 英雄遲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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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隆元年冬十一月,和田。

  數九寒冬,遼闊的大西北,已成冰天雪地,天地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高峻綿延的昆侖山與黑昆侖(喀喇昆侖山)已是白雪皚皚,發源自二山的白玉、烏玉二河業已結冰,冰封數百里。

  由于地理氣候的緣故,蒼莽而廣袤的和田大地,多少顯得有些孤寂與蕭索,但是可以預期的是,待到來年春回大地,冰川消融,二河重新流動,沿河幾十萬畝肥田沃土種上作物,這片歷史悠久的地域又將恢復勃勃生機。

  康王劉曄為什么對于闐常懷覬覦之心,甚至最后悍起刀兵,突破帝國宗藩體系的約束,將之滅亡。除了為王城疏勒安全的考慮之外,于闐國所擁有大片冰川河流沖積平原土地,是很重要的原因,良好的水土條件,使其具備養民幾十萬的潛力。

  另一方面,則是為了于闐國的人口了。一直以來,帝國海內外的封國,都對人口十分重視,當然這里指的是漢族人口(也可適當放寬為漢地人口),籍此充實開拓統治基礎,提升國力。

  而安西三國,由于與ysl世界長期而頻繁的戰爭,人口消耗不小,對此則更加饑渴,也用盡了各種手段,開出各種條件,從母國招募人口、人才。

  至于康居國,則擁有其他兩國不具備的條件,那就是與于闐接壤,而于闐的近三十萬人口,可是漢化基礎良好、文化習俗親近、改造難度不大的。

  這些在劉曄的眼里,就是其最具價值的地方,要知道,從封邦建國開始,安西三國用了差不多三十年時間,才一共從大漢薅了百來萬丁口,就可想而知,于闐國的幾十萬人口是何等寶貴了,又被鄰居視為怎樣的“肥肉”。

  別的不提,在吞并于闐國之后,只消將其財貨、人口、土地消化完畢,康居國的實力將迅速和安西國拉近,就核心統治力量這一點,便能趕上來。

  當然,完成這些規劃,還需要一定時間,更為重要的,是要扛過來自中央帝國的質詢,乃至制裁。對這一點,康王劉曄實則心里也很清楚,他行事多跋扈自專,但不意味著他愚蠢。

  劉曄滅亡于闐,并沒有費太多的功夫,這得益于幾個方面的因素。實力是最根本的,比起二十年前時,康居國實力有了長足進步(畢竟可以通過與帝國交流而獲得各方面的提升),又通過與中、西亞方面ysl勢力的戰爭保持著一支精銳師旅,而與此同時,于闐國的情況卻每況日下,康居國的存在以及強大的攻擊性,本就壓縮著他們的生存空間。

  面對康居國的侵襲,其先國王尉遲寶相在世時,尚能勉力維持。畢竟是武將出身,有股子強悍,同時由于出使京畿的淵源,一直很注意維系與朝廷的關系。

  等尉遲寶相一死,于闐國的滑落也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其孫尉遲玨繼位,既沒有祖父的權勢威望,也沒有他那出色的平衡能力,最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康軍臨城,狼狽地踏上的逃亡、“維權”之路。…。。

  而康軍滅于闐,死傷也不重,一共就打了兩仗,首先圍攻鴉兒看城(滅國之后,劉曄更其名為莎車),三日克之,然后疾奔于闐,在烏玉河西岸的扎瓦小鎮擊潰于闐王城軍隊,然后便在一干于闐貴族攜百姓簞食壺漿之下,卷甲入城。在此之前,于闐國上層權貴,多與康居國有勾連,或被收買,或懾其強,在事不可為的情況下,改換門庭,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盡取于闐之后,劉曄于其基礎上置和州,改于闐城為和田,為州治,基本保持著原于闐國的建制結構。當然,于闐國土面積不小,一定的析分是很有必要的。

  劉曄將莎車縣及其周遭地區數萬人,劃歸王城疏勒直轄,又將于闐東部的克里雅城更名為于田,置縣,設于田軍使,進行軍政治理。

  到建隆元年冬,于闐滅國已經快一年半了,在劉曄政治拉攏、經濟收買、軍事威懾等多方手段之下,原于闐地區,已然基本穩定下來了。

  這也是三十年來,在擴張事宜上,劉曄仗打得最輕松、征服最容易的一次了,比起那些來自大食地區飽受ysl洗腦的msl,于闐國這邊的貴族與平民,可實在太“可愛”了。

  也正因如此,對于他們所信仰的佛教,劉曄給了最大限度的寬容,除了依照漢家宗教管理條例進行一定改革,收繳了部分寺產、寺丁之外,并沒有更大的打擊,至少沒有毀寺滅教的情況發生。

  在這個過程中,于闐佛門的利益難免遭受損失,但并沒有多少炸刺的情況,一者安西三國在境內進行的“去ysl化”,在整個中、西亞地區都鬧得沸沸揚揚的,他們早有耳聞。

  作為曾經最大的對手,也視為最危險的敵人,于闐佛門可太知其厲害了。但就是如此厲害的教派,都被劉家封王炮制得慘兮兮的,他們這小胳膊小腿,哪里扛得住。

  另一方面,也跟劉曄的做法并不徹底有關,同時,即便在中央帝國,“滅佛”也是快七十年前的事情了,雖然世俗權力對宗教權力的干涉依舊存在,但帝國佛門也在事實上再度繁榮發展起來了,與帝國佛門不乏交流的于闐佛門,自然也從中獲益不少。

  沒有事是不能妥協的,也正是在康居、于闐兩方面、各派勢力的各種妥協間,于闐或者說康居國和州的局面,穩定了下來,和州也開始融合進康居國。

  在建隆元年即將過去的時刻,冰天雪地中,一支威武的騎兵,護衛著戰車樣式的座駕,行使在堅硬的凍土上,向和田城而去。

  獵獵作響的“康”、“劉”旗幟,以及座駕的規制、裝飾,無不訴說著主人的身份。劇烈的冬風,帶來刺骨之寒,所幸所有的騎士,甲胄之下都內襯著絲綢與棉衣,頭上則帶著羊皮制成的帽子,天氣雖冷,但看起來很暖。…。。

  而在康居國能有這樣待遇的軍隊,只有王廷衛士依舊各大貴族精銳私兵了,一般的營所官兵,都很難保證人手一套,畢竟帶有奢侈的屬性。

  這已經是一年間康王劉曄第三次南巡和州了,足以展現他對和州地區的重視,他是打算將和州像王畿(疏勒)地區一般經營。

  如今的康居國占地已經不算小了,除王畿疏勒、和州之外,幾乎囊括了吉爾吉斯斯坦西南部、整個塔吉克斯坦以及部分阿富汗北部地區。而一直以來,被劉曄視為根本之地經營的,只有疏勒與費州(費爾干納谷地),如今,又要加上和州了。

  和田坐落在烏玉河與白玉河匯流之前的三角洲原上,夾二河而建,地理位置十分優越。當然,這座城市,除了美玉之外,最明顯的特征,便是那為數眾多的佛寺了。

  和田城內,安撫使衙大堂間,面容枯瘦,但一臉威嚴的康王劉曄,端居主座,接受鎮撫使劉文潛以及一眾和州軍政僚屬的參拜。

  歲月不饒人,如今的劉曄,也已五十五了,不再年輕,本人的衰老也是肉眼可見的。但他渾身上下的那股英雄威嚴之氣,卻依舊強烈,目光一掃,在場無任何一人敢于側目。

  當堂,劉文潛代表和州官屬,向劉曄獻上一方錦盒,盒刻“夀”字,內飾紅綢,里邊裝著的,則是一青一白兩塊質地優良的玉璧,再過一月,就是康王劉曄五十五周歲誕辰了。

  而這兩塊寶玉,自然是城外烏玉、白玉二河上游所產,乃是找玉人涉足上游冰川險谷,冒險所得。州衙得之,又請名匠精心雕鑿而成。

  對于奇珍異寶、寶石美玉,劉曄是向來不感冒的,不過這一回,他難得破例了。接過兩塊玉璧,輕輕把玩著,觀察著玉體上的光澤與紋路,尤其是那塊潔凈潤澤的羊脂白玉。

  少頃,放下玉璧,沉吟幾許,方抬頭看向姿態恭敬的劉文潛,說出這樣一番話:“玉者,國之重器,汝當好自為之!”

  面對大王如此交待,懂其中意味的文武,都表情肅然,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劉文潛身上,而恭立堂間劉文潛,也不禁心生漣漪,鄭重地拜道:“是!”

  劉文潛,康王劉曄次子,生于雍熙三年,時年24歲。端拱三年,劉曄滅于闐后,以其為和州鎮撫使,負責對和州官民的彈壓、安撫工作,同時負責的,還包括移民工作,劉曄欲遷五萬“于闐官民”于費州、隆州(劉曄新設,位置大概在塔吉克斯坦西部地區),以充實當地統治。

  年紀輕輕,便被委以如此重任,這其中顯然蘊含著康王對劉文潛的特殊期待。和州之任,對年輕的劉文潛來說,也是一種考驗,而從劉曄表現的態度來看,還算滿意。

  康王劉曄,從小好武略,有俠氣,不滿二十歲,就開啟了自己的軍旅生涯,可以說他這一輩子,都與戰爭為伴,不是在平亂制暴,就是在開疆拓土,如此三十六、七年,可謂一世英雄。…。。

然而,即便打心里不肯服老,但他的衰老卻是不可逆的,退化的身體機能,以及遍布全身的陳年舊疾,那些隱隱作痛,都在時刻提醒著劉曄。他已經老了,既不復當初的年富力強,也不復當初的意氣風發  因此,劉曄也不得不考慮起繼承人的問題,這個問題,早在平康六年(1012年)就已經提上劉曄的議程,而給劉曄的選擇,也實在不多,畢竟他一共就兩個兒子長成(其余全部夭折),長子劉文洮,次子劉文潛。

  嫡庶之別是不用考慮的,因為二子都非嫡出,劉曄在最初也依常例將長子劉文洮視作繼承人,畢竟年紀大一些,能給人帶來更多的安心感。

  但在一段時間的培養與觀察后,劉曄不得不放棄長子,實在是這個長子太過文弱、秀氣,打不得仗,殺不得人,面對那些作亂的蠻夷,都是心慈手軟,猶猶豫豫。駕馭下屬,一味以寬,讓他去安撫佛門,完全不明白“以佛制伊”的真實,而劉文洮真就去篤信佛陀,用心研習佛家教義,找那些高僧大師談禪論道。

  總而言之,除了孝順之外,劉文洮沒有一件事是能讓劉曄滿意的。如果在中央帝國,那倒也就罷了,文弱不是大問題,還能做一個太平之主。

  但康居是什么地方,中亞又是什么地方,這里群狼環伺,里里外外都充斥著強人,一只文弱的綿羊,是無法帶領群狼的,劉文洮實在不具備任何一項康居王該有的素質。

  另一方面,康居國也正當一個十分關鍵的發展階段,目前的成果以及穩定,都離不開大漢帝國的支持,以及劉曄強悍的征伐與壓制,而這份成果能否真正鞏固下來,還需要看接下來一到兩代的經營。其中第二代康王的存在與表現,將格外重要。

  這些因素也導致,劉文洮的出局,成為了必然。至于嫡長制那一套,也是要分時候、分地區的,至少在西域中亞地區,是沒有太大市場,也沒有那么多完全信奉教條的人。

  要知道,在安西三國的上層,帝國權貴家族中庶出者可占絕大多數,一定程度上,大伙可都算是嫡長制的“受害者”,即便其中很多人在功成名就后,便活成了曾經討厭的樣子,也開始依嫡長規則選擇繼承人,但在這方面,并不死板。

  當然,這與安西三國所處的國家地理以及政治軍事環境有關,在這里,需要的是強人,是頭狼。

  劉文洮出局,劉曄也不得不把目光轉向當時還不滿二十歲的次子劉文潛,而此子,至少沒有劉曄所理解的“跑偏”的行為。

  數年的時光中,劉曄把劉文潛放在康居各個要害衙門進行鍛煉,表現沒有那么地出類拔萃,但至少不差,沒犯過大錯,果銳、干練這些詞匯,也能用來形容他,即便如此,劉曄依舊不放心。…。。

  于是,在攻滅于闐后,將之安排在新設的和州任鎮撫使,這就是一次綜合的考察了,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考驗。而從目前的結果來看,劉文潛算是基本過關了。

  果然,就在當夜,劉曄又把劉文潛召到宿處,父子二人秉燭促膝長談,劉曄除了聽取劉文潛匯報和州軍政一些不可與外人言的細情之外,也第一次明確地向他表示,他已經決定立劉文潛為世子。

  此事,他已經與康居上層那些權貴、軍頭通過氣了,并且冊立文書,也打算在進京之時,上奏朝廷,以求名正言順。

  沒錯,來自洛陽的宣召制書,劉曄已經收到了,并且已經決定,親赴京畿。劉文濟那小子要他十三皇叔給個解釋,那他便大大方方去,給他個解釋。

  而對此事,康居國的上層,實則異議頗多,勸阻的人并不少,主要原因在于擔心劉曄的安危,即便人身安全應該不會有問題,但朝廷若是把他扣下了呢?康國的大局,可離不開大王主持。

  出人意料的,反是劉曄在此事上看得最透徹,他表明了一件事,吞并于闐,已成定局,但是,想要將之徹底做成事實,朝廷那一關是必須要過的。

  否則,即便康居能夠關起門來自己過日子,那國家的發展提升進程也必將被打斷,倘若如此,那吞并于闐做甚?比起與帝國的友好往來,區區于闐之利,又算得了什么?

  劉曄承認,吞并于闐國他有賭的成分,但孰重孰輕,他心里還是有數的。

  對劉曄親赴洛陽的決定,劉文潛也表現出該有的關心與擔憂,而劉曄也在思量之后,決定將劉文潛帶回疏勒坐鎮,同時還將能夠調動王城衛軍的令箭、印璽一并交給他,以防個萬一。

  這是徹底確立其世子地位的措施,也不怕軍權旁落會帶來什么反噬,作為康居的開國之主,劉曄本身比任何令箭、符印、身份驗傳都要更具權威,而康居軍中,不認識劉曄的軍官,則少之又少。

  這也是開國之主才能具備的威勢與器量。

  這個深冬寒夜,劉曄與劉文潛談了很久,說了很多,除了回顧追憶前幾十年那波瀾壯闊的時代經歷之外,便是對康居國未來的一些構想以及與安西、北廷、朝廷關系處理的交待。

  或許劉曄并沒有那個意思,但這幾乎就是一種交待后事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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