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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這是任弘昨夜大儺后回來的感觸。

  他來長安交到了三個同齡朋友:劉病已、楊惲、張敞,無不是幸福的家庭。劉病已作為孤兒,心里定藏了不少苦楚,可昨夜與許平君攜手同行觀儺時,他看向妻子的目光都是甜的。

  而楊惲是個狂士,行為傲慢,家本秦人,能為秦聲。娶了一個趙地女子,雅善鼓瑟。夫妻二人也不在意旁人看法,時常帶著奴婢善歌者數人,酒后耳熱,仰天撫缶而高歌一曲,倒也有自己的快活。

  張敞就更不必說了,也是個寵妻狂魔,常為其妻畫眉。

  夫妻恩愛確實是生活幸福的基礎,否則不論在外取得多大成就,干下多大事業,回到家中一頓爭吵,一夜冷戰,便足以讓你心中的成就感大打折扣,生出“何苦來哉”的悲苦來。

  瞧著別人家的幸福,任弘想要成婚的念想也越來越濃了。

  又過了兩天,臘祭的第二日稱之為“小新歲”,地位相當于后世的小年,今日的主題是敬老,晚輩要向尊長老人賀年,任弘去了典屬國蘇武家,奉上他家制的火腿和幾扇臘脯作為禮物。

  回到家后,任弘則向夏翁敬酒,夏翁卻又啰嗦了一遍早點成婚,為任氏留后之事。

  任弘卻笑道:“我已相中佳婦,過幾日就托人去提親,夏翁也抓緊續弦罷,若是后年有了子嗣,還能一起養活。”

  夏丁卯在長安任安家為仆時是有老婆的,可在任氏遭難,他決定跟著主人去河西時,妻子卻跟人跑了。在敦煌多年,那點俸祿只夠將任弘拉扯大,也未再娶。

  此言倒是讓夏丁卯愣愣出神,接了任弘敬他的酒一飲而盡,笑得十分開懷。

  既然君子心里有了打算,那他便不必再多言,也沒問君子看上了誰家的淑女,是不是那烏孫公主,他心里只暗暗嘀咕:“只要別是那霍大將軍家的淑女就行。”

  可到了第臘日后第三天,某位懷揣說親使命的朋友,卻自己找上門來了。

  任弘邀常惠入廳堂溫酒,今日常惠有些躊躇,正不知如何開口,任弘卻問起另一件事來。

  “常兄,弟斗膽問一句,典屬國在匈奴多年,有沒有一男半女的子嗣?”

  任弘前幾日去給蘇武拜年,雖然蘇家的侄兒遠親都來聚齊一同祭祖,可等他們陸續走后,蘇武又是孤苦伶仃一個人,陪在身邊的只有一條年邁的胡犬,讓任弘看了有些心酸。

  “典屬國不讓說,但道遠不是外人。”

  常惠放下酒盞,沉吟良久后道:“確實有胡婦產一子,名蘇通國,如今在丁零處,我曾勸蘇公派人去贖回,但蘇公以為漢匈再次交惡,西安侯那舊日同僚吳宗年等都被扣留不返,不愿為了此事再讓使者去匈奴。”

  “更何況,他身為假典屬國,管著蠻夷之事,做此事恐有以權謀私之嫌。”

  “蘇通國…”

  任弘記下了這名,而常惠醞釀了半天,正打算再念一遍《摽有梅》作為開場白,與任弘道明自己欲為少府蔡義小女提親之意。

  卻不曾想,后院卻傳來一陣喧嘩:

  “有賊人翻墻!”

  “子幼,你放著好好的大門不走,翻墻做什么。”

  等任弘來到墻邊時,才發現那差點挨了頓打的“賊人”竟是楊惲,楊家就住在隔壁,他竟逾墻而入,也幸好韓敢當不在,否則一嗓子就能讓整個尚冠里都知道此事。

  楊惲已經被扶起來了,示意眾人別嚷嚷,只拉著任弘往廳堂走,因為太著急,不等走進去就說道:“道遠,是母親讓我逾墻而來。”

  “楊夫人?”任弘對司馬英是敬重的,她大概算任弘在這邊唯一的親戚,年前才去拜訪過一次,那會倒沒什么事啊。

  “大將軍昨日找父親去了趟府中,回來后閉口不言,還是母親覺得不對,連夜審…問了出來。”

  “原來是大將軍有意招你為婿,要父親今日登門,探探你的口風!”

  楊惲說完后,才發現廳堂里,還坐著一個滿臉尷尬的常惠。

  還有正在給常惠倒酒,聞言竟失手將酒盅碰翻的夏丁卯。

  “老朽這手,冬天就止不住抖,對不住光祿大夫。”夏丁卯連忙給常惠擦拭,心中卻追悔不已。

  他在給霍家的孜然里動過手腳,讓霍氏小女吃了不干凈的東西,若她來做了主母,他這干了齷齪蠢事的老仆如何自處?恐怕都沒臉面在任家待下去了。

  常惠也暗道不妙,自家岳丈交待給自己事恐怕要黃了,放眼長安城,誰家會沒眼色到敢跟大將軍霍光搶女婿?

  楊惲也一時無言,只好拉著任弘又出廳堂去,低聲道:“母親說,司馬氏和任氏是世交,又乃近鄰,便讓我來將此事告知道遠,讓你早做打算,畢竟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啊。”

  任弘倒是沒有慌亂,司馬英這句話簡直就是在明著警告他:“做霍家的女婿,不一定是好事!”

  據任弘所知,霍光對聯姻是十分熱衷的,漢武帝前腳剛走,他后腳就和上官桀、金日磾結親家,靠兩個女兒穩住了首席顧命大臣的位置。

  而后來也喜歡招有才干者為婿,宗正劉德、京兆尹雋不疑都曾入過霍光的眼。

  如今竟瞧上了自己。

  “莫非是我近來太過高調了?”

  試想,若真做了霍光的女婿,便加入了霍氏集團的大船,加上自己的能力,數年內進入中朝,變成決策朝政的九大長老輕而易舉。若是霍光去了,說不定還能將整個霍氏集團全盤繼承。

  但劉德、雋不疑面對如此美事,面對比自己小許多的新婦,卻都嚴辭拒絕了,莫非是傻?

  “恰恰相反,此二人和司馬英一樣,都是聰明人,看清了這樁婚事背后潛藏的危險啊!”

  新婦本人的美丑、德行且不說,在中國,尤其是古代,結婚絕不是男女兩人的事。

  而關系到兩個家庭的捆綁、聯合。

  做霍家的女婿,不僅有了進入這碩大集團的資格,你還能收獲許多“驚喜”。

  一個強勢、霸道、護短,還有強迫癥的岳父。

  一個不停作妖,整個尚冠里都避之不及的岳母。

  一個庸碌無才,卻自視甚高的大舅子,霍禹已是堂堂中郎將,仗父之蔭,飛揚跋扈。

  一堆破事奇多的七大姑八大姨,霍氏親戚眾多盤根錯節,理都理不順。

  還有幾個根本處不來,與你政治傾向相反的連襟。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總有各種奇葩親戚。

  更恐怖的是,就住在同一個小區,抬頭不見低頭見,避都避不開,成婚以后臘祭去不去?正旦去不去?冬至去不去?新婦若是仗著娘家蠻橫無理,打還是不打?鬧了別扭轉頭回娘家,該如何收場?

  而霍氏女婿的身份,只要霍光一去,眨眼就會變成甩不掉的政治包袱。

  霍氏親黨連體,根植于朝廷,這是一株巍峨大樹,可撐起它的只有霍光一人,一旦山陵崩,這棵樹隨時一陣風來,都會轟然傾倒。

  任弘寧可另起爐灶,也絕不想要這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豬隊友。

  退一萬步講,若他與那霍氏小女是真愛也就罷了,捏著鼻子接盤這一切,花費半生來收拾爛攤子未嘗不可。

  但問題是,任弘根本沒見過那霍成君,于是他在沉吟良久后,問了楊惲唯一一個問題。

  “子幼,那霍家小女…今年芳齡幾何?”

  “十三。”

  嘖,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啊!

  這一次,任弘下半身和下半身出奇一致。他后年就想要嫡生子女,可等不了新娘慢慢長大。

  和這光想想就頭大的一家子相比,任弘那意中人的家庭,簡直是天壤之別:為國赴難,處事大方,讓人心生敬佩的解憂公主;隨時可以一刀兩斷的同父異母兄弟;心直口快卻還處得來的劉萬年。

  婚姻是人生大事,中國人結婚,不單是挑新娘,也要挑親戚,萬萬天真不得。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任弘朝楊惲長作揖:“楊夫人這句忠告,弘記住了!”

  送楊惲再度翻墻離開后,任弘立刻轉身找了正躊躇著要不要離開的常惠,竟對他長拜頓首!

  “常兄救我!”

  “道遠這是作甚?”

  常惠也是聰明人,他猜測,任弘或是和劉德等人一樣,不愿做霍氏女婿,想要他幫忙向蔡義提親來搪塞此事?那豈不是…

  然而任弘抬起頭,說出的請求卻讓常惠絕倒。

  “弟想拜托常兄,為我去一趟劉宗正家,行伐柯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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