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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蘿卜

  “去軍中試為燧長?”

  夏丁卯有些驚訝:“君子年不過18,還未到服役的年紀啊。”

  在秦朝,17歲就要入伍當兵,但漢朝將男子服徭役的年齡定在20歲。一來是因為戰爭并不頻繁,二來是讓男子有足夠的時間娶妻、生子,畢竟遠行服役,說不準遇上戰爭,“物故”,也就是意外去世的可能性不小。

  前幾年,新帝繼位,為了貫徹孝武皇帝輪臺詔書里“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的精神,大將軍霍光更是將傅籍推遲到23歲,算是很寬容的善政了。

  所以任弘除非走其他門路,否則找不到參軍為吏的機會。

  任弘道:“傅公與敦煌中部都尉相善,他會向其推薦我,由中部都尉征募。”

  西漢的地方郡守、都尉有自行辟除官員的權力,甚至有人直接從白身被征辟為諸曹掾,尉史的…征募一個小吏做燧長這種事,甚至不需要都尉出面,候官就能拍板。

  “我接下來,要試為邊塞燧長數月,若傅公再度西行時我還活著,守燧不失,去西域的使團里,便有我一個名額,但若是我運氣不好死了…”

  任弘笑道:“這世上,便又多了個似狄山般夸夸其談,卻能不符實,最后一事無成的教訓。”

  “這便是我與傅公的約定。”

  “君子已經答應下來了?”夏丁卯也服過役,擔心地說道:“雖說烽燧離得不遠,但那的辛苦,可不是懸泉置能比的啊。”

  徐奉德卻道:“年輕人吃吃苦,磨礪一下本領并無不妥。”他拍了拍瘸腿:“只是別像老朽一樣,折了腿就行。”

  任弘道:“徐嗇夫說得沒錯,我對此其實是求之不得的,宰相必發于州郡,將軍必起于行伍,這也是難得的歷練。”

  “更何況,燧長雖然也是少吏,秩祿卻是比百石,與廚嗇夫、廄嗇夫等同,我若能當上,也算是升官了,俸祿比斗食佐吏高了一倍呢。”

  任弘指著拴在馬廄的那匹棕色母馬自嘲道:“若非如此,我壓根沒辦法養活這匹傅公所贈的馬兒。”

  三人走到馬廄旁邊,有相馬經驗的廄嗇夫已經將這馬上上下下檢查了個遍,讓任弘自己找來木牘,將這匹馬的名籍登記一番。

  廄嗇夫捏著馬兒的嘴,查看其齒歲,瞇眼看了一會后道:

  “七月己卯,駿馬監傅公所贈任弘私馬一匹,騂馰,牝,左剽,齒四歲,高六尺五寸,上足,調習…”

  任弘知道,漢初時經過秦末楚漢之亂,民生凋敝,皇帝的車駕都湊不齊相同毛色的駟馬,列侯卿相常乘牛車。

  但經過漢初幾代人的恢復,養馬業大力推廣,至武帝七十年間,民間已是每個里閭都有養馬,阡陌之間成群,乘劣馬、母馬的都不好意思參加貴族聚會。

  于是,相馬就成了一項大學問,為了準確描述馬匹的特征,居然發明了幾十個專用的詞,比如“騂”就是渾身赤紅,“馰”則是額頭發白。

  至于左剽,則是馬的左屁股上有烙印。

  廄嗇夫將這馬評價為上足,不過因年歲比較小,只適合日常騎乘,不適合干重活、上戰場。

  “5歲到12為壯馬,這匹骍母馬還得再長一長。”廄嗇夫對任弘道:“來給她取個名罷!”

  因為官私用馬太多,所以為了方便登記,馬主人一般會給馬取個名,比如懸泉廄中的馬,有名“黃爵”者,因其為黑嘴黃馬而得名,有名“倉波”者,因馬的顏色為青黑色而得名。

  徐奉德的私馬則叫“完幸”,是為了求吉利。

  任弘甚至見過叫“鐵柱”的馬…

  他輕輕撫著這匹小母馬,聽傅介子說,這是敦煌大族索氏所送,經過兩次轉手相贈后,母馬有些怕生,也不太肯吃草料,直到任弘遞過來一根蘿卜,這才大嚼起來。

  任弘頓時大笑道:“就叫她‘蘿卜’吧!”

  “以后不管我的馬如何更換,都叫蘿卜了,我希望它們能一個口哨隨叫隨到,哪怕隔著千山萬水也是如此。”

  任弘喜歡給一些蔬果取新的名,比如雹突,任弘非得叫它蘿卜。

  廄嗇夫和徐奉德面面相覷,倒也沒深究,畢竟給馬取什么怪名的都有。

  不過,跟后世買得起車養不起車一樣,養馬也是需要一定財力的,以任弘現在的俸祿,刨除吃喝用度,估計全要砸在這匹馬上。

  馬光吃牧草容易生病羸瘦,而吃糧食的話,它一個月的食量起碼是人的五倍…

  任弘一個本不富裕的青年人,恐怕要被這馬拖得就此破產。

  到太陽落山后,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蘿卜沒那么怕任弘了,但看著它不聲不響已吃下肚的兩斗麥豆,任弘也變得愁眉苦臉:

  “只能指望早點去做燧長,多些俸祿,不然我可要養不起你了!”

  日子一如往常,懸泉置等來了一波又一波的戍卒商賈,又送走了一批又一批。任弘依然勤勉地迎來送往,只有閑暇時才騎著他的蘿卜,在絲路上繞兩圈。

  等待了數日后,蘇延年和陳彭祖兩人卻再度來到了懸泉置,正要遇到任弘從外面遛馬回來。

  “蘇君、陳君!”

  任弘下馬拱手:“莫非是已將傅公送出郡了?”

  “吾等只負責將傅公迎到中部都尉的治所。”任務圓滿完成,蘇延年臉上十分輕松:“正好中部都尉又派陳彭祖跑腿,我便一同來了,正好混頓吃食。”

  才幾日功夫,蘇延年就又饞懸泉置東廚的好菜了,說是吃了這的食物,其他地方的,簡直味如嚼蠟。

  言罷他看向一旁有些不樂的陳彭祖,笑道:“任弘你可還記得,那一日在置所傳舍里,陳彭祖大聲喊過,若漢軍真的要重返西域,他就送你一匹好馬…”

  “好馬配好鞍!我當時話沒說完,傅公不是已經贈馬了么,我難道還要跟他爭不成!”

  陳彭祖漲紅了臉,大聲糾正,在中部都尉處,通過傅介子與都尉的談話,他們終于確定,重返西域,恐怕真的是未來幾年的朝廷政策…

  打賭一時爽,但事到臨頭,陳彭祖卻又舍不得了,他可沒傅介子那么有錢,好馬隨便送,于是就改口成了馬鞍…

  說著,便不情不愿地將一副馬鞍交到了任弘手里。

  漢朝的確已經有軟馬鞍了,表面由皮革制成,中間填塞羊毛加厚鞍墊,周邊用很細的皮線縫制,與其說是馬鞍,不如說是坐墊。

  從軟馬鞍到有鞍橋的硬馬鞍,馬具的進化,還有很長的時間要走,任弘寧可多花時間適應,卻并不打算加速這一進程…

  蘇延年取笑陳彭祖言而無信,說好的送馬,變成了馬鞍,陳彭祖則辯駁說這馬鞍用料極好,起碼值幾百錢。

  任弘倒是沒有深究,心里暗暗吐槽道:

  “乖乖,一匹馬就快將我吃破產了,再來一匹,是要我每日吃糠咽菜?”

  “夠了夠了,還是快些說正事!”

  陳彭祖讓蘇延年閉嘴,又慢吞吞地從懷中掏出一份文書,鄭重交給任弘,這才是他二人今日要來懸泉置的原因。

  “敦煌中部都尉,征募懸泉佐吏任弘,為步廣候官之下,破虜燧燧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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