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延慶進入高府大門的同時,位于御街的寶妍齋總店前走來一個外貌略有點邋遢的年輕女子,說邋遢是因為她頭發顯然已經好幾天沒洗,發絡結成了餅狀,面有菜色,身上是一件鄉村婦人常穿的那種粗布肥大長裙,將她的身材襯托得十分臃腫,說得再坦率一點,她這身打扮就像一個流落街頭的女乞兒。
“這里可是寶妍齋,小娘子,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一名女店員捂著鼻子,象攆蒼蠅似的向她揮了揮手。
“我不是來買胭脂!”
年輕女子吞吞吐吐道:“我來.....找一個人。”
“請問你要找誰?”孫大娘子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她盡量保持客氣,但也不希望這個女乞兒影響寶妍齋的生意。
“我找....李延慶,他在這里嗎?”
不用說,這個年輕小娘就是逃過梁山軍大規模追捕的扈青兒,她不敢走官道,夜行晝伏,翻山越嶺,整整用了六天時間才走到了京城。
她已經無處可去,投靠李延慶是她唯一的去處,當然,她還有母親改嫁在大名府,但她寧愿投靠李延慶,也不愿意再見到早已傷透她心的母親。
“你是.....”孫大娘子微微一怔,打量一下扈青兒。
“我是他妹妹,叫李三娘。”
扈青兒曾經在京城呆過一陣子,那時候還沒有御街寶妍齋,認識她的人大多被派往各地去當主事了,孫大娘子也不認識扈青兒。
她有點糊涂了,小東主的妹妹才兩歲,哪里又冒出一個妹妹?
就在這時,喜鵲快步從店鋪里走出來,嘴里抱怨道:“大娘子,我要餓壞了,去找點吃的!”
“喜鵲!”
扈青兒激動得叫了起來,沖上去握住她的手,“你不認識我了嗎?”
“你是....小青兒!”喜鵲忽然認出了她。
她上下打量一下扈青兒,“你怎么....怎么變成這個模樣了。”
扈青兒曾經和喜鵲親如姐妹,她一下子看到了親人,心中的痛苦頓時涌了上來,眼睛立刻紅了,捂著嘴扭過頭去,忍不住抽噎起來。
喜鵲知道她一定遭遇了不幸,連忙拉著她的手道:“我們去后院,我給你換一身衣服,再幫你洗漱一下。”
在孫大娘子和店員疑惑的目光中,喜鵲拉著扈青兒向后院奔去。
半個時辰后,在小巷里的一家小吃鋪內,扈青兒狼吞虎咽地吃著一碗面片,喜鵲見她面有菜色,也不知道她餓了多少天,心中十分同情,小聲勸她道:“慢慢吃,別噎著了。”
扈青兒吃掉一大碗面片,連湯都喝盡了,這才放下碗,一抹嘴道:“我已經五天沒有吃頓飽飯了。”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扈青兒低下頭,紅著眼睛道:“我爹爹死了,被宋江那個狗賊害死了,我跳進湖中才逃得性命。”
“啊!怎么會這樣?”
“那狗賊派了幾千人在鄆州和濟州四處搜捕我,所有的官道都被封鎖,我只好在荒野中逃命,餓了挖野菜,困了睡山洞,一路逃回京城,衣裙都掛破了,這件裙子還是我在濮州一家農舍里偷的。”
“該死的狗賊!”
喜鵲恨恨罵了一句,又安慰她道:“放心吧!小官人一定會幫你報仇的。”
“他現在在哪里?”
“他現在升官了,當什么御史,等會兒我帶你去他家里。”
扈青兒一驚,“李大哥已經成家了?”
“還沒有呢!不過娶了一房妾,我叫她郭大姐,人非常好,也是個苦命的女子。”
喜鵲又笑道:“反正你是他妹妹,他就算娶了十八個娘子也不敢把你趕出門。”
扈青兒心中苦笑一聲,是啊!自己居然還是他妹妹呢,也不知道是哪門子的妹妹?
喜鵲和扈青兒吃了一頓飽飯,喜鵲結了帳笑道:“走吧!我叫輛牛車,我們去他家里。”
扈青兒想起一事,“我的兵器還藏在城外呢!我要去取回來。”
“很遠嗎?”
“不遠,就在西城外一座寺院外墻下埋著,出了西門就能看見。”
“我知道了,一定是鐵佛寺,我陪你去取。”
兩人雇了一輛牛車向西城外而去,扈青兒很快取了鞭刃,她們又返回城內,來到了位于云騎橋的李延慶新宅前。
“到了,就是這里。”
喜鵲給了車夫百文錢,帶著扈青兒向大門走去,扈青兒已經洗漱干凈,換了一身寶妍齋女店員的衣裙,又吃飽了飯,倒也顯得精神抖擻,恢復她從前的俏麗和英姿。
“喲!喜鵲來了。”
管家泰叔迎了出來,他沒見過扈青兒,便笑問道:“這位姑娘是.....”
“這是老爺的義女,也是小官人的妹妹,剛從湯陰縣來,泰叔叫她三娘就是了。”
“原來是三娘姑娘,快請進!”
泰叔很熱情地請兩人進了院子,喜鵲帶著扈青兒向后院走去,她見左右無人,這才低聲對扈青兒道:“小官人的妾可不是一般人,她現在還被一個權勢極大的人四處搜尋,一般不能輕易出門,你知道這點就行了。”
扈青兒心中有些好奇,難道這位郭大姐也和自己一樣,到處被人搜捕嗎?
她們走進了內宅,只見前面走來一名穿著白裙的年輕女子,長得清麗絕倫,肌膚細膩如脂,儼如不染人間煙火的仙女,扈青兒頓時看得呆住了,心中異常震驚,天下竟然有這般美麗的女子。
“喜鵲,這位小娘子是誰呀?”思思走過來笑問道。
“大姐,她就是青兒,小官人說過的,你還記得嗎?”
思思頓時想起來了,夫郎是給自己說過,小時候隔壁的妹妹小青兒,他們家從小對夫郎恩情很重,后來改名叫李三娘。
“我知道了,你就是小青兒,好像還會武藝的。”
思思熱情地拉著她的手,“外面涼,我們快去屋里說話去。”
喜鵲偷偷向扈青兒眨眨眼,扈青兒心中一陣溫暖,她非常敏感,她能體會到這位郭大姐的真誠,并非虛偽作派。
她們進了房間坐下,思思親自給她們點了茶,笑道:“夫郎給我說起過小青兒,說你是個女俠,扶助婦孺,嚴懲奸惡,專好抱打不平。”
扈青兒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哥太夸獎我了,其實我是梁山好漢,官府說我們是亂匪,但我認為自己是替天行道。”
思思捂嘴笑了起來,她這一笑百媚俱生,扈青兒呆了一下,嘆道:“阿姐確實是不能出門,那些臭男子看見阿姐會起壞心思的。”
思思笑著搖搖頭,她不能出門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她又道:“我聽夫郎說,梁山好漢好像已被官府招安了。”
扈青兒咬緊銀牙道:“不是招安,是投降官府了,我爹爹和盧叔父不肯投降,結果被宋江狗賊害死了,我也差點死在他的手上,這個血海深仇我非報不可!”
“青兒先住下來,報仇之事你大哥會替你做主。”
思思起身去安排丫鬟收拾院子,她又回頭笑道:“你來得正好,可以陪陪我,明天我們一起去隔壁的寺院上香,你可以祭一祭你爹爹的在天之靈。”
青兒心中感激萬分,連忙起身行禮,“多謝阿姐安排!”
入夜,李延慶返回了府宅,他從牛車里出來,泰叔便笑著迎了上來,“官人回來了。”
“今天酒有點喝多了,楊光他們回來沒有?”
“他們也剛回來,回屋睡覺了,對了,官人的妹妹今天從湯陰縣來了。”
“我的妹妹?”李延慶有點糊涂了。
“喜鵲陪她來的,好像叫三娘。”
李延慶頓時驚呼一聲,拔腿就向后宅奔去,是青兒來了,他心中一直就很擔心青兒,朝廷招安梁山軍的名單前天出來了,但他沒有看見盧俊義和扈氏父女的名字,又不好細問,著實讓他的心懸在空中。
李延慶奔進后院,急問道:“青兒在哪里?”
“大哥,我在這里!”
青兒從房間里奔出來,一頭撲進了李延慶懷中,失聲痛哭起來。
“大哥,爹爹....被宋江狗賊害死了。”
“啊!怎么會.....”
“爹爹和盧叔父不肯投降朝廷,被宋江騙去商議軍務,結果宋江在大營設了埋伏,他們兩人被....被.....”
扈青兒說不下去,再一次嗚咽大哭起來。
李延慶想起扈大叔曾經對自己的恩情,他心中恨極,便咬緊牙關低聲對扈青兒道:“這個仇我們記在心中,遲早要殺了宋江那個狗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