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端敬殿內已經掌燈。
朱祐樘正在試穿自己新婚大典上要用到的禮服,穿上后對著銅鏡看了很久,似乎非常喜歡鏡子里這身新衣。
“太子。”
覃吉出現在朱祐樘身后。
隨即覃吉把侍奉太子穿衣的人悉數屏退,由他自己過去幫忙整理衣服。
朱祐樘好奇地問道:“天都黑了,老伴還沒出宮去嗎?家里嬤嬤應該等急了吧?”
覃吉也是有妻子的,雖然沒有夫妻之實,但老兩口卻很恩愛。
覃吉也是用對家人的關愛逐漸影響朱祐樘,讓朱祐樘感受到原來連太監夫妻都可以過得相敬如賓,對他影響很大。
覃吉笑道:“司禮監首席秉筆韋泰韋公公派人前來傳話,讓我最近不要出宮去。”
“為何?”
朱祐樘好奇地問道,“他一個東廠提督,能管到東宮的事嗎?”
覃吉道:“他是為了我好…他知曉在望遠鏡這件事上,梁公公肯定會找我的麻煩,還很有可能從我這里打探望遠鏡的出處,所以才建議我不要出宮。畢竟在京師內,御馬監的勢力之大,連司禮監都要避其鋒芒。”
“哦。”
朱祐樘好似明白了什么,又問道,“如果讓梁芳找到制作望遠鏡的人,他就能做出更多更好的嗎?”
覃吉搖搖頭:“送咱望遠鏡的那人說了,一定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朱祐樘皺眉問道:“那么好的東西,為什么一定要送給我呢?我又不能帶給他什么…”
顯然這會兒的朱祐樘陷入了迷茫狀態。
都說禮下于人必有所求,那人給我送禮圖的是什么呢?
等我將來登基后能幫到他?
問題是我父親現在春秋正盛,四十歲上下的年紀,想來就算再過個二十年,我也不一定能當上皇帝啊。
以我這孱弱的身體,還不知道能不能再活二十年呢。
覃吉道:“太子將來自然就知道了…您只要清楚一件事,他是誠心實意幫您就行。”
“哦。你越說我越覺得好奇,甚至忍不住想要探個究竟。”
朱祐樘展顏一笑,搖頭道,“不過有老伴在,我還是很放心的。老伴你繼續保守秘密吧,我不會再多問了。”
覃吉幫朱祐樘把衣服整理好,跟太子一起看著鏡子里英俊帥氣的少年郎。
朱祐樘點了點頭,道:“真好。”
覃吉笑道:“太子,民間有句話,叫女為悅己者容,您這也差不多!”
“呃…”
朱祐樘立即明白覃吉話里的意思,不由有些羞澀,“老伴,你這是在取笑我嗎?”
“沒有,太子馬上就要成婚了,人品相貌都是上上之選,以后天下人都會仰慕太子,夸贊太子。”
覃吉說著一些不痛不癢的恭維話。
朱祐樘一臉憧憬地道:“也不知她在家中,心情是否也跟我一樣呢?”…。。
覃吉琢磨,你還真是一心為悅己者容,話沒幾句就又說到你小情人身上去了。
“太子,韋公公還特意提了一件事。”
覃吉正色道。
朱祐樘不無疑惑地問道:“很重要嗎?”
覃吉點頭:“嗯。乃關乎陛下龍體…最近陛下為萬娘娘過世相思成疾,以至于大病一場…好在如今龍體有所好轉,正逐漸康複,可惜仍舊郁郁寡歡,難展笑顏,長久下去,怕是又會舊病複燃。”
朱祐樘釋然地點了點頭:“我也知道,我很想幫到父皇,但又不知該怎么個幫法。”
覃吉嘆道:“以韋公公之意,乃是讓太子派人自民間搜尋奇書妙法,亦或是搜尋道家長生之術,讓陛下心中寬慰,以達到舒緩郁結之功效。”
“啊?這…可能做到嗎?”
朱祐樘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思索了一會兒斷然搖頭,“老伴,你還是別為難我了。我現在就想安心讀書…還有,就是成婚后在東宮過一點簡單的小日子,好期待啊!”
張府。
張玗作為待嫁新娘,看到自己面前堆成小山一般的衣服,真就是一套一套試穿的話,一天一夜都換不完。
湯氏這會兒就正跟小女兒張怡一道,守在張玗的屋子里,按照禮單上所列衣服,挨件拿來給張玗試穿,把一旁的小張怡羨慕的不行。
“小妹,乖,等你長大了,姐姐也給你這么多新衣服。”
張玗看到妹妹眼睛里滿是小星星,當即用寵溺的口吻道。
張怡一聽,瞬間提起精神,趕緊幫老娘為姐姐拿來衣服。
“這一身更好看。”
湯氏忍不住稱贊。
張玗轉了轉身體,微微頷首:“這是禮服,當然好看咯,不過總覺得缺了點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湯氏問道:“是缺了珠光寶氣映襯嗎?要不給小姐換一套首飾…”
“不用了。”
張玗突然轉過身,望向窗外,問道,“延齡回來了嗎?”
湯氏一怔,怎突然就問到張延齡了。
張怡回道:“姐姐,我幫你出去看看二哥回來沒…”
隨后小丫頭一溜煙跑了出去,許久后回來,有些無奈道:“二哥還沒回,但大哥和爹回來了。爹還喝得醉醺醺的,正在那兒訓斥大哥呢。”
張玗抿嘴一笑,道:“那是大哥他咎由自取…姨娘,幫我準備常服吧,待會兒換,我現在出去看看。”
“好。”
因為衣服設計得很複雜,以至于穿衣脫衣都需要幾個人幫忙。
在三四名丫鬟服侍下,七手八腳才把新衣脫了下來,張玗穿著以前的舊衣衫出門去了。
“爹。”
張玗出現在正院。
張巒本坐在正堂前臺階上,借著酒勁兒教訓兒子,聞言抬頭看了一眼,立即眉開眼笑,道:“吾兒,你怎出來了?快回房去,天涼,別凍著,生病就不好了。”…。。
張鶴齡被父親教訓一頓,居然還咧嘴在那兒傻樂。
“鶴齡,你笑什么?”
張玗好奇地問道。
張鶴齡擠了擠眼睛,道:“姐,你出來了,爹就顧不上罵我了…可惜這樣的生日過不了多久,你馬上就要嫁出門,以后就要跟著別人姓了,唉…”
張玗蹙眉:“就這…值得你發笑?”
張巒氣不打一處來,卻不知道該怎么教育兒子,只好道:“別理他,這貨腦子不好使,凈說些傷人心的話。丫頭,你不是在房里試衣服嗎?宮廷禮數學會沒?那冊子上可有不認得的字,要為父教你嗎?”
張玗道:“爹,有不懂的,讓延齡教我就行了。對了,他怎么還沒回來啊?最近看他很忙的樣子。”
“為父不知…”
張巒似乎也是望眼欲穿,瞥了眼門口方向,無奈道,“其實我坐在這兒,就是專門為了等他。”
張鶴齡一聽頓時樂了,露出一副“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問我啊”的期待表情。
隨即就被老父親瞪過去一眼,喝斥:“別杵在那兒丟人現眼,去門口,看看你弟回來沒。”
張延齡回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張巒提著個燈籠把他迎進家門,口中兀自抱怨不休:“成天早出晚歸的,不著家了?”
“爹,生意太大了,我一個人要負責的事太多太雜,實在忙不過來。”張延齡道,“畢竟是五千兩啟動資金的大生意,由不得不重視。”
“攤子真鋪得那么大?要有五千兩,一輩子你都吃喝不愁了,還做什么生意?”
張巒說著話,已把人帶進正堂,隨后用根紙條從燈籠里取火,把正堂的蠟燭逐一點燃。
張延齡提醒:“爹,你這樣做也太危險了,就不怕把燈籠給點燃?”
“一個破燈,還是你娘從興濟帶來的,燒就燒了吧,回頭咱換個更好的。”
張巒說完,這才把自己在徐瓊府上經歷的事,大致跟兒子說了。
“…你姑父對我還是很禮遇的,吃飯時就我跟他兩個人,酒菜都很豐盛,居然還有海魚。他問了你姐姐近況,又問了我跟李孜省的關系,我只說通過你沈家姑父與李孜省見過幾次面,又委托了李孜省一些事情。你姑父好像想去拜會李孜省,卻又抹不開面子。”
張巒說到這里,重重地嘆了口氣。
張延齡道:“這些當官的,心眼兒就是多,我不信徐姑父到京城這么久,還沒去拜會過李孜省…他們都是朝中位次靠前的大臣,如今李孜省又掌管吏部考核、遷免等事,他們必定會有所交際才是。”
張巒分析道:“我猜他是想私下拜會一番,順帶拜托李孜省一些事。以前我不熟悉你姑父的為人,還覺得他清高自傲,不好接近。但今天與他吃一頓飯吃下來,話里話外,發現他對于迎來送往之事并不排斥,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還略顯熱衷。”…。。
“嘿。”
張延齡笑道,“人家怎么說也是翰林院侍讀學士出身,士林的名望還是有的,可惜誰讓現如今朝中的風氣不好呢?他也不得不隨波逐流,不然混不下去。不過爹你瞧著吧,等再過一段時間,現在劣跡斑斑的,肯定會被挨個清算。爹,徐姑父還跟你說什么了?”
“他…”
張巒有點兒欲言又止的意思。
張延齡好奇地問道:“咱父子間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嗎?他總不會是給你出難題了吧?”
“你許姑父跟我說了不少南京官場的事,為父壓根兒就不懂,他說他在翰林院同僚不老少,很多都在南京滯留十幾年都未有升遷的機會,還說他們中有人因為得罪朝中權貴而被黜免了官職。”張巒道。
張延齡點頭:“他跟你說這個,必有深意。”
“什么深意?”
張巒問道。
張延齡道:“將心比心,他這次奉調到京,乃出自李孜省運作,他本身在官場中就因為跟中官結交而聲名狼藉…你猜他到京城后最想做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想做什么?”
張巒翻了個白眼,隨后道:“兒啊,賣關子可不是好習慣。”
張延齡笑道:“我想,他是急需賺取好名聲,尤其是為自己在清流中獲取清名,贏得傳統儒臣的尊重,迅速扭轉風聞。”
“是嗎?”
張巒有些驚訝,隨即若有所思道,“他還跟我說,他在南京翰林院有個同僚,叫做陳音,先是開罪了當朝閣臣劉吉,后又因與南京守備太監錢能發生矛盾,慘被罷官。他說看看能否讓我幫忙運作一下,讓其官複原職。
“當時我還調侃他,你身為吏部侍郎,本身就掌管天下官員的官帽子,怎叫我幫這種忙呢?”
張延齡笑了笑,道:“爹,你知道陳音是什么人嗎?”
張巒搖搖頭。
“此人曾官至南京太常寺少卿,就是當初徐家姑父去吊唁司禮監太監黃賜之母,當著眾人的面大聲喝斥,直接導致徐家姑父名聲盡毀的那位。”張延齡道。
“啊?”
張巒聞言瞠目結舌,過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道:“那…那你徐姑父還…還讓我出手幫忙?
“這種當面揭人短的行為,事后不加以報複…就算是好的…居然還反其道而行之…他跟我說的是反話吧?”
張延齡思忖了一下,斷然搖頭:“未必。徐姑父既想獲得好名聲,最好是樹立一個以德報怨的良好形象,但劉吉和錢能都是他開罪不起的大人物,尤其是錢能,那可是御馬監太監梁芳的門人,堪稱地方宦官中的一霸,這次貢品事件他就摻和進來,所以徐姑父才不好通過自己手頭的權力去運作。”
“啊,情況這么複雜嗎?”
張巒先感慨一句,隨即恍然道,“所以他想讓我去求求李孜省…有李孜省出面的話,劉吉和錢能就怪不到他頭上了,他卻可以藉此在士林撈取好名聲。”…。。
“應該是如此,不過事后他還得拜托父親你幫他把這件事申明一下,為他表表功,這樣別人就會覺得他為人非常大度,值得相交。”張延齡道。
張巒擺擺手:“嘿,就跟你之前說的那般,這些當官的心眼兒就是多,為了個好名聲,至于嗎?”
張延齡道:“爹,你是不明白他現在的處境,明明已位列六部侍郎,朝廷正三品大員,可說是已然熬出了頭,但在士林中名聲卻不佳,甚至很多人將其歸類為佞臣,他可是在翰林院熬了三十年的人,你覺得他甘心這一輩子在官場虛度光陰嗎?”
張巒不屑道:“在哪兒當官不一樣?”
“不一樣,大不一樣。”
張延齡連連搖頭,“翰林院可說是清水衙門,眾翰林是很清貴,但可惜手上無權無勢,就靠士林的名望撐著,南京翰林院更是清水中的清水,徐姑父這一輩子當官沒撈到什么好處,就等著有朝一日顯貴,為士林仰慕。
“而現在爹你雖然幫他獲得晉升六部侍郎的機會,卻還沒有幫他在士林中扭轉名聲,他能不著急嗎?”
張巒不以為然地道:“去徐府拜訪前咱不就說好了,不見兔子不撒鷹。再說那個陳音,就算幫其恢複官位,對咱有什么實質䗼的幫助嗎?”
張延齡笑道:“也不能說一點好處都沒有,等將來…有個當侍郎或者尚書的親信,能夠在朝廷隨時隨地發出咱的聲音,或能幫到太子;日后就算咱姐夫當了皇帝,不還是要有朝中大員拋磚引玉,咱才能借題發揮嗎?總之利大于弊…”
“嘶,又在這兒瞎說,小心隔墻有耳。”
張巒又聽到兒子說大逆不道的話,緊張得四下張望一番,才又道,“那我該如何做?去跟李孜省提出請求?李孜省會輕易答應咱?”
張延齡卻出乎意料地否決了:“不用,姑且不說李孜省是否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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