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門前。
張鶴齡和張延齡兄弟倆終于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前趕了回來。
張巒手頭畢竟沒什么人手可指派,正好兩個兒子知道沈祿的府門在何處,便讓老大老二一起去傳話相邀,結果鎩羽而歸。
“二弟,進去后你去找爹說,我就不進房了。”
張鶴齡眼神躲閃,一副避之若浼的模樣,嘴里嘟囔個不停:“爹也不知怎么想的,人家沈姑父怎么說都是當官的,豈是他一介白丁能呼來喝去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
“大哥,有你這么說爹的嗎?”
張延齡笑著打了張鶴齡胳膊一下:“爹聽到了絕對會狠狠揍你!不過近來大哥本事見漲啊,除了學會躲事外,風涼話也說得一套一套的,小弟自愧不如!”
張鶴齡還以為弟弟在夸自己,挺起了胸膛:“為兄比你多吃幾年飯,看事當然比你準。別看爹最近寵你,我很快就會追上來,且一定會超過你,到時候爹帶出門的就是大哥我了,羨慕死你!”
“呵呵。”
張延齡懶得搭理這個二百五一般的大哥,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到了正堂,就見張巒還在跟秦掌柜、李吾唯兩個徽商代表閑扯,此時張巒正在說李孜省親自到診棚那邊拜訪他的事。
李吾唯笑道:“張先生醫術高超,進太醫院乃順理成章的事情,但就是不知張先生于杏林中專精哪一行?內科、外科、婦科?亦或是針灸、推拿?可有特別擅長的?
“是這樣的,在京徽州商賈不在少數,更有不少達官顯貴與我等素有往來,若張先生醫術高超,我等愿意代為引介,也好彼此都行個方便。”
雖然李吾唯到現在為止依然覺得張巒是在吹牛逼,奈何連成名已久的神醫汪機都佩服張巒,那無論這個人性格如何,乖張還是內斂,至少醫術上應該不差。
有一絕技榜身,就有資格在京城名利場立足,也應享有相應的尊重。
誰知張巒不按套路出牌,竟謙讓起來:“在下家學傳承較為龐雜,說精也精,說不精也不精,實在是沒有太拿得出手的醫術,唯一有點自信的就是為人種痘防疫。將來進入太醫院后,也要多修習幾年才敢出來問診…溫故而知新,活到老學到老嘛。”
本來先前還一個勁兒吹牛逼,突然又變得謙卑起來,張巒前后呈現出的巨大反差,讓李吾唯感覺自己的節操仿佛被人狠狠地蹂躪了一遍。
這他娘的到底是個什么人哪?
“父親。”
張延齡出現在正堂門口。
張巒見到兒子,臉上涌現會心的笑容,自豪地問道:“你姑父來了嗎?”
張延齡搖頭:“沒有,去到沈府后,他們家的門子說需外出請示,等了半晌回來,說是家主回話手頭有要緊事做,怕是要遲些時候才能登門拜訪。”
本來李吾唯還覺得,張巒就算有些張揚高調,性子太過灑脫跳躍,但好歹交游廣闊,跟沈祿又是姻親,至少有那么點可以利用的價值和資源,值得一交。
誰知遣人去請人家都不來,這下算是讓張巒徹底“原形畢露”了——果然只是一個喜歡高談闊論、牛皮吹得震天響的尋常儒生。
“汝學也是,今日有什么事要忙,就不能先來家中走一趟?難道不知道我有要事一定要見到他嗎?”
張巒當即板起臉,顯然心情不佳。
他不是為沒能在徽商面前露臉而羞憤,而是覺得沈祿太過“不解風情”,明知我等候泰山地震的消息坐立難安,你就不能早點來家中傳個信,安定人心?
有這么坑人的嗎?
李吾唯看到張巒擺出副臭臉,趕忙起身,笑著道:“張先生,天色已晚,實在不敢多叨擾了,回頭一定請先生過府飲宴。”
張巒見狀跟著站了起來,目光落到秦掌柜身上,問道:“這就要走了?要不我把汪大夫請過來…就在家中吃個便飯算了。”
在張巒看來,能跟出手闊綽的徽商扯上關系的只有他近來接觸比較多的汪機,但他跟汪機即便相處多日還是沒法當朋友,一個有意無意地吊著,一個只是用心學藝以期將來造福天下蒼生,導致雙方根本就不在一個頻道上。
沒法找到共鳴,自然也就沒法做成朋友。
秦掌柜委婉一笑:“不敢再打擾,我等先行告辭。”
“那請吧。”
張巒親自送兩名徽商代表出了自家府門,目送他們坐車離去,這才怏怏不樂折返回院中,顯然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對他打擊不輕。
秦掌柜和李吾唯很快便回到城北的徽州商館。
進入商館內待客的小花廳,李吾唯見左右無外人,當即蹙眉道:“秦當家,您讓敝人去見了個什么怪物?他是監生出身不假,傳言醫術也高超,但為人實在是…一言難盡吶!”
秦掌柜笑道:“李當家見慣了生意場上那些精明人,突然碰到個性格古板的監生,或有些太不適應。”
“就他還古板?”
李吾唯差點兒就想說,那簡直是個嘚瑟怪。
秦掌柜突然想起什么,蹙眉道:“我們走的時候,路過街口時,似有官家車馬往張府所在的胡同走,你可有留意是何人?”
李吾唯不以為然:“這京師之地,少不得的就是官家中人,天黑散衙時,街路上見到幾個有何可奇怪的?
“秦當家,以我多年識人的經驗,此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為人太過浮夸,實在上不得臺面,只怕會讓你失望…”
秦掌柜微微搖頭,道:“這位張監生治療痘瘡是真,但最終能取得如何成果尚需時日驗證,至于言其性格跳脫,人非圣賢豈能無過?
“倒是李當家,我要提醒伱一句,當初咱徽州之地的杏林國手汪先生,在他身上可就看走眼了。”
李吾唯對此卻顯得很堅持:“若他真有能耐,算我眼拙吧。”
作為久歷生意場的老油條,李吾唯對于自己察言觀色乃至于識人之明,非常自負。
通過之前交流摸底,李吾唯篤定張巒只是個夸夸其談的草包,沒什么真本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判斷沒有錯,誰能想到張巒身邊有個牛逼轟轟、見識遠超這個時代的穿越者做軍師呢?
告別李吾唯,秦掌柜出會館時,對跟在身后的徐恭吩咐:“剛才路上碰到的官家隊伍,或是往張府去…你派人查查,看看到底是何人。”
“知道了,東家,我這就派人前去查看。”
徐恭做事倒是挺麻利的,一旦秦掌柜吩咐下來,他立即就會無條件執行,當即便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