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
清寧宮。
這里是成化帝之母周太后的居所。
老太太最近幾年不太喜歡管事,清心禮佛,平常無論是兒子朱見深,或是孫子朱祐樘,對她都非常孝順,但她并不喜歡目前皇宮內苑的氛圍,尤其是宮中有個跟她同歲的萬貞兒,兒子找個跟老娘年紀一樣大的妃子,且這妃子還寵冠六宮,她心里能舒服就怪了。
這天她剛禮佛出來,清寧宮侍奉太監陳貴便走上前來,行禮后示意有話要對周太后講。
周太后擺擺手,環侍一圈的宮女都恭敬退下。
隨后周太后發問:“那女人又在鬧幺蛾子嗎?”
陳貴是御用監太監,平時也負責清寧宮日常管理,但主要任務卻是在皇宮中充當周太后耳目。
“老祖宗,您誤會了,最近安喜宮那邊還算太平,唯一不同尋常的是太醫院的人進出越發頻繁了。”陳貴道。
周太后冷笑不已:“真當哀家不知她抱恙在身?都是富貴病,氣大傷身,她還沒個覺悟…不是安喜宮,那又是哪兒的事?”
“東宮。”陳貴道。
周太后收起輕慢之色,蹙眉不已:“小皇孫最近確實沒來請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貴道:“陛下不許太子來清寧宮。”
周太后臉色難看,隨后問道:“東宮出什么事了?莫非還有人亂嚼舌根,說陛下要易儲?”
“不是。”
陳貴搖頭道,“乃太子殿下與宮外之人交通信件,由欽天監的人暗中傳送,先前有幾封信不清楚,這次宮外來信,奴婢讓人謄錄了一份,請太后娘娘親閱。”
“胡鬧!”
周太后斥道:“太子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儲君之位岌岌可危,在這節骨眼兒上還與宮外人通信?
“是誰?東宮那些講官嗎?”
陳貴被周太后的氣勢壓得幾乎喘不上氣,趕緊把手頭謄錄的信件遞了過去。
周太后打開略微瞥了一眼,擺擺手道:“年紀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唉,人上了歲數就要認命,撲騰得越厲害就越容易出問題…你來讀吧…”
陳貴聽出來了,周太后這是“指桑罵槐”,或者說是指著自己罵萬貴妃呢。
因為二人同歲,如今不服老的那個人顯然是萬貴妃,而不是自詡清心寡欲的周太后。
隨即陳貴便將信的內容,低聲念給周太后聽,等讀完又將信紙遞了過去。
周太后接過信紙,看都不看直接丟到一旁的炭火盆里,謄錄的信很快就燒成灰燼。
“奴婢也是怕出事,這才謄錄下來,跟老祖宗匯報。”陳貴道。
周太后道:“你謄了才是給東宮找麻煩…本來事情不怎么樣,沒人關注,你倒好,直接送我這兒來了…這樣豈非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啊…”
陳貴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趕緊低頭道歉,“是奴婢思慮不周,請老祖宗恕罪!”
“下不為例。”
周太后淡淡一笑,“不過也無妨,信里畢竟都是些小孩子家家的話…小皇孫到底認識了什么人?
“看這信,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哈哈…這算是鴻雁傳書嗎?真有趣!”
陳貴掩口笑道:“奴婢不知,但看起來,此人才學倒是不錯,都跟太子寫詩詞了。”
“那首詞出自哪兒?”
周太后道,“你再念一遍給我聽聽。”
“這…”
陳貴心想,你老還真會出難題。
詞是那么容易背誦的嗎?
周太后嘴角上翹:“你不知道,小皇孫一定知曉,與人舞文弄墨倒也無妨。就算是皇上知道了又何妨?
“不過,要是照這情形發展下去,就怕后續信中會來個勸進什么的,那可就把小皇孫害了。
“太子到底沒多少為人處世的經驗,就是個品性純良的乖孩子,最架不住的就是有惡毒心腸的人借題發揮。”
陳貴道:“那要不要…提醒太子一下?”
周太后道:“盯著點就好,后續再有什么書信,把大致內容記下來,告訴哀家便可,不用每次都謄錄。
“只要寫信之人良心不是被狗吃了,咱們就不干涉,權當樂子看。嘶…”
說到這里,老太太仔細琢磨了一下,似乎突然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怎么先前那信里表現出的意境,跟個小姑娘悲秋傷春似的,有些太過兒女情長了啊!”
陳貴道:“據說是女子所寫。”
“這倒是稀奇…不知寫信的女子出沒出閣?隨便一個女子就能與太子互通信件,欽天監的人在搞什么名堂?”
周太后眉頭緊鎖。
陳貴道:“尚且不知。”
“欽天監是李孜省的地頭吧?難道是他鬧出來的事情?最近李孜省有什么動靜?”周太后問道。
陳貴繼續道:“那位李大人,先是跟陛下說寧夏有地震,果真就發生了…”
周太后插嘴:“這事哀家也聽說了,堪稱神奇。”
“后來,李大人又說泰山會發生地震,事情也迅速在京師傳開了,具體日期就在后天,陛下聽說此事后,這兩天已在布置齋醮事宜。”陳貴道。
“哦?那他倒是間接幫助了東宮。”周太后可是人精,她從這繁復的訊息中發現李孜省別樣的意圖。
陳貴道:“莫非是李大人找人往東宮去信,暗中聯絡太子?”
周太后冷冷一笑:“若如此,李孜省真是狗膽包天,既邀寵于圣駕前,又想獻媚東宮,感情天下間的好事都讓他占了!”
陳貴心說,您老人家這是對李孜省有很大意見啊。
誰知周太后話鋒一轉:“不過忠于陛下,也忠于太子,就等于是忠于大明,比那些心懷鬼胎的人要好許多。
“朝中文人都說李孜省把持朝政,哀家也沒見他如何。回頭跟陛下提一句,把人叫到清寧宮來,在這里也辦一場齋醮。”
“太后娘娘,您…”
陳貴很想說,您老是禮佛的,居然也搞道家跳大神那一套?
周太后笑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嘛…哀家正好近來心緒不寧,這宮里莫不是有大事發生?最近喜鵲怎不叫了?”
說著,周太后站起身往殿門方向走,好像要出殿去看看喜鵲。
陳貴跟在后面,一臉無奈:“老祖宗,這都寒冬臘月了,喜鵲都遷移到溫暖的南方去了,看不到了。”
“呵呵,怪不得不叫了…不過在哪兒叫都一樣,這宮里的天總算是要變一變了,瞧這一天天烏煙瘴氣的…唉!退下吧。以后別貿然打擾東宮,小皇孫是個好孩子,可別讓人欺辱了他!”
身在端敬殿的朱祐樘,尚且不知道自己的事已被祖母知曉。
他還在思考如何寫回信。
白天讀書他不敢分心,可到了晚上,本應溫習功課的他卻拿著筆,支著頭,就像馬上要寫一篇經天緯地的雄文。
覃吉走進殿來,先向朱祐樘行禮問候。
他見朱祐樘踟躇為難的樣子,不由問道:“太子殿下,可有跟東宮幾位先生,問清楚那詞的出處?”
朱祐樘臉上露出幾分少年的天真,興致高昂:“老伴,我問過幾位講官,你猜如何?他們都說沒聽過這首詞,當場評價,都說寫得極好,乃有閱歷心懷遠大之人所書,他們還以為是我所作。”
“沒有出處,那…”
覃吉也有點懵。
何等才華橫溢之人,才能寫出那樣的詩詞?
這是專門來勾引太子的?
挺下本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