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父子倆談完話后,張巒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張延齡也不慣著他毛病,見老父親幾次想過來緩和關系,他都故作姿態,直接把老父親晾在一邊,讓張巒頗為尷尬。
一直等吃完晚飯,張巒看張延齡試穿新衣,笑著道:“夫人,延齡穿這一身挺不錯的,我打算給他雇個先生,好好教他學問,將來走科舉,出人頭地。”
金氏道:“那感情好,就是不知他是不是學習的材料。”
張玗趕緊幫腔:“娘,我看弟弟行。”
張鶴齡在旁抗議:“爹,為啥不給我找個先生?我也想讀書?”
張巒板著臉教訓:“老大,你沒那天分,就別浪費家里的錢了…現在家里沒個進項,要省著點過日子。你弟弟腦袋瓜靈活,比你強。”
“他強?”
張鶴齡瞅著弟弟,非常不服氣。
兩個月前,兄弟倆還是一對臥龍鳳雛,半斤八兩,怎么現在就分出高下了?
明明以前都是我帶著弟弟玩,他什么都聽我的,這世道轉眼就變了?
“延齡,你進來,為父有話跟你說。”
張巒說著,轉身進了正堂。
張延齡瞅了瞅金氏,金氏不知父子倆白天的過節,推了兒子一把:“還愣著作甚?快去跟你父親說說,讀書是好事,錯過可惜了。”
此時張延齡才收拾心情,進到堂屋。
正堂內,桐油燈照耀下,張巒臉上堆著笑,語氣輕緩:“兒啊,為父白天口不擇言,言語間有所冒犯,甚是抱歉…
“為父當時在氣頭上,話說得稍微有些重,你要體諒一下…”
張延齡噘著嘴道:“爹乃一家之主,家里的事情,當然是爹說了算。”
“你怎么還在生氣呢?”
張巒笑著安撫,“小孩子的氣性不要那么大,不然個子長不高。大不了,為父明日再去買塊料子回來,又給你做身新衣服。”
張延齡搖頭:“姐姐馬上要出嫁了,父親應該為她多準備點嫁妝,好料子都留給姐姐吧。”
張巒嘉許:“難得,難得,小小年紀還學會謙讓了…話說你姐姐的婚事目前一點譜都沒有,不用著急。”
張延齡道:“可是據孩兒所知,年底朝廷就會為太子選妃,眼下已進入臘月,想來日子不會太久了。”
“什么?”
張巒驚訝地問道,“為何這件事,你姑父從未提過…你從何而知?”
張延齡昂著頭,一臉倨傲地道:“父親初來京師,不知絲毫也不奇怪。宮里還有件大事,就是宮里那位備受陛下恩寵的萬貴妃,如今染恙在身,怕是命不久矣。”
“你…你說什么?你…你…”
張巒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張延齡道:“其實這幾件事可以聯系到一起…正因為萬貴妃生病,而她對太子素有成見,一直希望立邵氏宸妃之子為太子,陛下才會多番問及李孜省、鄧常恩等方士有關災異之事。
“先前陛下也有意廢掉太子,都被大臣以災異的借口擋回。陛下想挑個無災無禍的時景,把太子給廢了,如此才不致遭人話柄。”
“啊?”
張巒聽了,瞬間感覺自己智商不夠用了。
等他消化了一下兒子的話后,才道:“你說的這些,聽起來是有那么幾分道理,但你又從何得知?”
張延齡道:“父親莫要問,先聽兒說。萬貴妃在世時,只要涉及太子一應事情都要阻撓,莫說是人生大事了,以至于太子如今年已十八卻仍舊未能婚娶。若萬貴妃薨逝,太子選妃勢在必行,估摸就在今年年底明年年初。”
張巒道:“你是說讓你姐姐去應選太子妃,還想…在災異之事上,通過李孜省上報,在太子那邊做個人情?好深的算計!”
張延齡問道:“父親覺得此事可成?”
張巒皺起眉頭,語氣帶著幾分不耐煩,又略顯悲涼道:“你這娃兒,凈想好事,照你所言,預測災異固然能起到你所說的效果,可為父完全不通星宿歷法,更不懂堪輿玄空,連一點岐黃之術都不過只是略知皮毛,上哪兒預測去?”
張延齡道:“但是那個李孜省信你啊。”
“他信?”
張巒苦笑一下,搖頭道,“他不是信,只是想試探我一下罷了,若在他面前故弄玄虛,以他對道法多年的鉆研,還不當面戳穿我?別想用那些歪門邪道來成事。”
張延齡突然發現,父親在投機取巧方面還是有一定天賦的。
看待問題很全面,知道漏洞在哪兒,及時予以規避。
張延齡道:“所以說,爹最好不要去見李孜省,而是由姑父傳達…就說十二月中某日,寧夏會發生地動,他愛信不信。”
“…”
張巒聽了,瞬間無語。
張延齡道:“父親若是覺得這么說不太可信,大可添油加醋,比如說,臘月丙子夜,寧夏地震者三,皆有聲…就這么報給他,讓他自行選擇信或者不信。若他為了跟競爭對手斗法,而選擇接納父親的意見,那事不就成了?”
張巒道:“你胡說八道也要靠譜點…這種話,騙鬼呢?”
張延齡拿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父親報上去,后續就看天意了…若真發生了自然好,沒有就當術法不精,沒什么丟人的…可是,要是李孜省真的報上去了,你猜寧夏那天會不會發生地動?”
“咦,你此話是何意?”
張巒本來氣憤于兒子胡言亂語,聽到這兒,稍微收攝心神,似乎也開始盤算兒子的計劃是否可行。
“父親,那可是李孜省啊,他在朝中背景深厚,多少官員仰其鼻息?他說那天寧夏有地動,地方上就算沒有發生地動,如此上報也都再正常不過。”
張延齡表現得很自信,張巒有些瞠目,道:“就算權勢熏天,還真能把黑的說成白的,連地動這種事也能無中生有?”
張延齡道:“父親不是自詡看透官場了嗎?如今大明看似國泰民安,但其實朝中奸佞當道,百姓民不聊生,這種欺上瞞下的事,平時還少了?
“要是最后地動沒發生,李孜省還覺得我們對他并無實質性的威脅,只不過是信口開河罷了。因父親是靠防治痘瘡出名,李孜省也不會因此而質疑父親是否有真本事,堪輿玄空本來就不是醫家擅長的,如此便不會再防備我們。”
張巒道:“道理不能說不對,但為父總覺得這是…助紂為虐。這么做,對我們有何好處?”
張延齡趕緊道:“父親,您忘了咱的大計了嗎?幫姐姐遴選太子妃啊!李孜省肯出手幫咱一把,那就達成了咱的目的。
“李孜省從父親這兒得了好處,肯定也想示好東宮太子,正好趁機在太子選妃中把姐姐的位次往上抬一抬,或許姐姐就進入到最后的遴選環節呢?那時,姐姐選上太子妃的機會,可就大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