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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神醫和神棍只一步之遙

  送走張殷,張巒臉上滿是猶豫之色,顯然之前張殷一番話戳中他內心軟肋。

  “老爺,咱不會真答應他二爺所請吧?什么錦衣衛指揮僉事,聽都沒聽說過,想來年紀應該不小了,孩子嫁過去當個妾多委屈…”

  金氏這會兒堅定地站在了女兒一邊,不想讓女兒跳火坑。

  張巒抬頭看了看家人,尤其是一臉緊張兮兮的張玗,嘆道:“你以為我想嗎?孩子的兩個姑姑嫁得不也挺好?誰不是當妾?”

  金氏抹著眼淚:“就是不想下一輩也步上一輩人后塵。”

  張延齡道:“爹,咱不都說好了么?有銀子就舉家進京,為什么非要考慮二伯的提議呢?他沒安好心啊。”

  “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

  張巒先是出于習慣罵了小兒子一句,隨即想到最近自己身上得來的榮光全是靠這寶貝疙瘩,略顯慚愧道,“為父之所以考慮這件事,也是在想,朝中那位梁公公跟李公關系莫逆,而李公又深得陛下寵信。如果能巴結上梁公公,以后本地官紳都會給咱面子,咱走到哪兒都可以抬頭做人。”

  張延齡想都沒想便道:“那個風光無限的李孜省,好日子眼看就要到頭了,父親可別犯糊涂…再者說了,二伯讓我們把姐姐嫁給的對象只不過是個賣妻求榮的小人,跟太監梁芳、通政使李孜省并沒什么直接關系,父親憑什么認為出賣了姐姐就能換得政治利益呢?”

  張巒被說得一愣一愣的,瞪大眼睛看著兒子:“老二,你在說啥?你咋知道梁公公和李公名諱?你…”

  張延齡不由搖頭苦笑。

  差點被便宜老爹打敗。

  不就是想跟御馬監太監梁芳建立起良好的關系,進而通過梁芳影響到通政使李孜省?

  這個李孜省,可是明朝成化年間一個牛逼人物,非傳統讀書人出身,靠道家方術成為皇帝近臣,先是做到欽天監正,后來更是進為通政使、禮部右侍郎。別看只是個通政使,但朝中用人,憲宗多仰仗他,基本上沒有他舉薦,就不可能得到官位。

  “泥塑六尚書”乃至“紙糊三閣老”,在李孜省面前根本就是擺設。

  當然李孜省的下場也很凄慘,弘治登基后,即便考慮到朝堂經不起折騰,還是把李孜省給殺了,主要是這人引發眾怒,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爹,還是聽我的吧,想辦法混進國子監才是正事…這兩天你不是要進城給百姓預防痘瘡么?就別理會這等吃力不討好的差事,等咱到了京,姐姐一定能嫁個好人家。”張延齡固執己見。

  張巒越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老二,家里到底誰做主?”

  張巒突然覺得自己一家之主的威嚴受到挑戰,板起臉來,“你最近的表現是有進步,但也不能翹尾巴!為父做什么事用不著你指手畫腳…你姐姐的婚事,也輪不到你來說!滾進屋去,我跟你娘還有話講。”

  張延齡被勒令到耳房面壁反省。

  張玗跟著一起進屋,望向弟弟的眼神除了感動外,還略帶幾分依戀,這是之前不曾有過的情況。

  “延齡,那些朝堂上的事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張玗輕聲細語問道。

  張延齡道:“姐,為了你的事,我到處奔走,總算打聽清楚了…那個姓徐的錦衣衛指揮僉事絕對不是什么好人,他靠出賣妻子從萬二國舅那里拿了一大筆錢去江淮販賣私鹽,倚仗萬家的權勢賺得盆滿缽滿,發家后回京潛入萬府跟妻子私會,把撞破奸情的萬二國舅給氣死了,又用萬家的錢給自己捐了個錦衣衛千戶的官職,更是拜太監梁芳為義父,這才有今日的風光。”

  “哦。”

  張玗蹙眉,“這種人好生可惡。”

  張延齡湊過去小聲道:“姐姐乃人中龍鳳,將來是可以做一國之母的,在婚姻大事上一定要跟爹據理力爭。爹耳根子軟,若是咱什么都不說,他還以為他做的決定都是對的,咱千萬不能委屈自己啊!”

  “可是…我說了,爹也不聽啊。”

  張玗嘟著嘴,臉上滿是無可奈何,看向張延齡的目光卻越發明亮。

  張延齡臉上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那姐你就聽我的,我幫你去說。”

  “嗯。”

  張玗重重地點了點頭,寵溺地拍拍小弟的肩膀,“我看出來了,爹很聽你的話,你一定要幫我。我可不想嫁給什么國舅、指揮當小妾。”

  “明白。”

  張延齡拍著胸脯,“姐姐將來要當太子妃,甚至是皇后的人,怎會屈就那些凡夫俗子?”

  正說著話,對面張巒已從屋子里出來,準備出家門。

  張延齡趕緊跑到耳房門口,大聲詢問:“爹,你去哪兒?”

  張巒罵罵咧咧:“少管閑事…為父明天要進城治病,不出去走一圈哪兒來的神藥?而且為父還要看看哪兒有新的病牛…”

  “爹,明天我跟你一起進城。”張延齡道。

  “家里好好待著,哪兒都不許去!最近你個小惹禍精給家里招惹來多少是非?哼,為父看不到你,正好圖個耳根清靜。”

  張巒一邊罵著,一邊出了門。

  這頭金氏也進了耳房。

  張玗趕緊用求助目光望向母親。

  金氏對女兒展顏一笑:“孩子,你放心,我跟你爹說好了,你爹已答應主家那邊交待下來的事情根本不做考慮,咱絕對不會拿你的婚姻大事去給本地官員圖前程…咱家又沒有當官的。”

  “娘,謝謝您。”

  張玗在老母親面前只能裝乖孩子。

  金氏慈祥目光望向張延齡:“這事還是要多虧你弟弟延齡,把京城那些官員的底細摸得清清楚楚,家里才沒有上當受騙,否則非吃大虧不可。延齡,別聽你爹瞎說,他明天進城,你跟著去幫他。”

  “哦。”

  張延齡這才知道,老爹是心里一套嘴上一套。

  明明沒自信能撐住場面,還要在他面前逞強。

  金氏道:“對了,咱們要趕緊找個地方,把銀子藏好…經此一遭,誰都知道咱家有錢了,就怕被賊人惦記上。我也去跟村里人說一聲,平時留心點,要是發現形跡可疑的人及時通知…唉,咱家已經許久沒這么多銀子了。”

  然后一家人齊上陣,找地方挖坑埋銀子,更是狡兔三窟,把銀子分散到家中不同的地方,以防止被賊人一鍋端。

  興濟城內。

  徽州商館,秦掌柜正在跟汪機談及有關會見張巒之事。

  汪機眉頭緊鎖:“在下見那張秀才,不像精通岐黃之術,他所謂的治病之法,或許只是瞎胡鬧,湊巧成功,做不得準。”

  汪機閱歷豐富,見識過不少所謂的名醫乃至神醫,資質可謂良莠不齊,畢竟他屬于“科班”出身,家學淵源,對于醫理藥理非常嫻熟,當面對一個連基礎中醫理論都一知半解之人,怎么也不會把對方聯想成為一個能治天花的杏林高手。

  能人所不能,敢出手診治天花,不是神醫就是神棍。

  秦掌柜好奇地問道:“你是說,那位張老爺只是仗著自己的生員功名,信口雌黃,以杜撰的醫術來蒙騙世人?”

  “嗯。”

  汪機點點頭,卻沒把話說滿,“不確定,但十有八九該是如此。否則,他不會連基礎病理都說不出來。”

  “要是他有意遮掩,不肯明言呢?”

  秦掌柜顯然不太死心。

  汪機道:“我看他就是不懂。所謂刺膚送藥之法,只能治淺表外病,而他內病外治,分明是在糊弄病患。這種人在市井屢見不鮮,但多走南闖北,不敢在某一處多停留。像他這樣出身生員還敢在家鄉招搖撞騙的倒是很罕見。”

  “唉!”

  本來秦掌柜對此事抱有極大的期待,聞言不由嘆息,“本以為遇到一位能振興徽醫的名家,未曾想只是徒有其表。說來也是,最初見到他時,他語出癲狂,屢屢行那出人意表之事,的確不像是正經的儒生,倒是他身邊稚子聰慧過人,多有驚人之語,卻不知為何。”

  “誰?”

  汪機也很好奇。

  今天讓我去見的是生員張巒,你怎么還扯出個神童來?

  秦掌柜不好解釋。

  因為她自己也形容不出來,剛見到張延齡,聽到張延齡那番說辭的感受。

  “小姐。”

  此時婢女走進房來。

  秦掌柜板著臉:“沒看到我正在會客嗎?”

  婢女躬身:“小姐,孫府來人,說是要斷了跟咱的生意,還說要把之前運走的糧食給退回,這生意他們不做了。”

  “如今糧價正在上漲,要不是我們有忌諱不能親自販賣,何須將銀子白送給他們?如此兩利之事,為何要中斷?”

  秦掌柜本來心情就不好,被個神棍耽擱多日,現在孫家那邊又火上澆油,一時急火攻心,俏臉漲得通紅。

  “尚不知情由,可能需要您親自去見一見那位孫老爺。”

  婢女臉上滿是茫然之色。

  “那在下…便不打攪了。就此告辭。”汪機起身道。

  秦掌柜道:“汪先生是要回徽州嗎?聽說本地官府要請那位孫老爺到城里來防治痘瘡,不再親眼見識一番?”

  “不必了。”

  汪機對自己的判斷還是很自信的,說是十有八九,其實心中早已篤定張巒就是個騙子。

  秦掌柜嘆道:“小女子無端打擾汪先生清靜,回頭自當登門謝罪。趕緊將我為汪先生準備的薄禮送上,先生回去時手頭也寬裕些。”

  “這怎好意思?”

  汪機嘴上說著客套話,實則來者不拒。

  畢竟他是當大夫的,就算這次聞聽奇事前來探訪,說到底也是受邀而來。邀請者除了要支付他車馬費外,還要彌補他精神上的損失。

  “備好車馬,我這就前去孫府問個究竟。我徽州商賈做事最講規矩,焉能容他人輕易破壞定好的契約?此事絕不能善罷甘休!”

  秦掌柜氣勢洶洶,就要去孫家找孫友理論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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