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玗就算是個懷揣夢想的天真少女,在涉及婚姻的問題上也不會輕易被弟弟蠱惑。
她還在生弟弟的氣,隨后又不理張延齡了。
張延齡只能灰溜溜走開,他也不氣餒,先在少女心中種下一顆種子,慢慢等待生根發芽即可。
隨后一家人便進入到沒個主心骨,每隔兩天等張巒從王家往外傳遞消息的生活節奏中去,不想這天張巒的紙條沒等到,倒是把張家大宅的掌舵人張殷給等來了。
“他二爺,您這是…”
張巒不在家,金氏作為一家主母出院迎接,見張殷讓人抬來一些東西,不由好奇問詢。
張殷面帶和熙笑容:“弟媳,好幾日沒來瞻的消息,這不過來看看,順帶把之前提過的事給敲定落實嗎?”
“他二爺里面請。”
金氏一看對方帶禮物前來,客氣相迎。
張殷是個識趣的人,男主人不在家,他也就不好往別人家里闖,當即道:“弟媳客氣了,今天我把事說清楚就走…給我找張凳子來吧。”
“延齡,給你二爺搬把椅子過來。”
“哦。”
張延齡趁著搬椅子,放下后并沒有進屋避開,他想聽聽張殷說什么。
張殷坐下來,擺擺手讓家仆到外面等候,好像要說的事不能隨便被外人知曉,隨后道:“前些日子,來瞻去過我那里,提到貴府今年光景不太好,我跟他講了,有樁婚事要跟他說和,他說得先去孫府退親,這事…”
金氏道:“退了,孫家人也同意了,就等老爺回來,再登門把事敲定。”
“啊?”
張殷驚訝地問道,“孫家人沒為難來瞻吧?他們…還接受主動上門來退親?那可真是…呵呵。”
張殷覺得不可思議。
張巒家里這般落魄,去孫家退親,人家不但同意了,還主動上門承擔過錯,一來一回張巒可賺大了。
因為主動退親的一方,之前送出的禮可沒資格要回去。
金氏不太想跟張殷多說,把臉別向一邊:“他二爺,你府上不是有人得了痘瘡嗎?現在事過去了?為何可以自由出入?”
“虛驚一場,我那長工就是出普通的疹子,經大夫診斷后立即放開隔離,家里早就沒事了。”
張殷解釋完,又道,“來瞻不在家,那他可有說好,我給他說的婚事是否同意?”
金氏道:“我家老爺不在,這事妾身做不了主。”
張殷急道:“我知道他進了王家門,現在城里傳開了,說他勇于擔當,懸壺濟世…我就納悶了,他哪兒來的治療瘟疫的方子?他這么去,很可能出不來,你們家里就沒好好勸勸?”
本來金氏心情就不好,聽到這話,已經忍不住抹眼淚。
丈夫不聽勸非要去給人治病,她擔心還不能表現出來,因為一家子婦孺需要她來打理,現在終于忍不住了。
張延齡一看張殷這架勢,分明是來者不善,趕緊給躲在門后偷聽的大哥使眼色,意思他從屋里出來,主持大局。
怎么說,家里老父親不在,長子能頂半個屋脊。
但他顯然高估了大哥,張鶴齡回瞪了他一眼,就是不挪步。
“二伯,家父要做什么事,我們都尊重他的決定,不知此番您來家中作甚?如果有什么事不方便說,完全可以等家父回來后再談。”張延齡道。
這話本來沒有不敬之意,但在張殷聽來卻非常刺耳,當即板起臉:“怎么跟長輩說話呢?這里輪得到你小子說話嗎?你父親不在,這府上的事,我能不管?今天我就是來做主的…萬家那邊已經派人前來下訂,過兩天就走,是不是當下什么事都只能拖著?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張延齡咧嘴一笑:“是萬二國舅嗎?聽說死了好幾年了,莫非二伯是把我姐姐給配陰婚了?”
“你!”
張殷一聽,越發不悅了,漲紅著臉,差點兒從椅子上蹦起來。
金氏護短,趕緊擋在兒子面前:“他二爺,延齡不會說話,您別生他的氣。不過這事,我家老爺打聽過,萬二國舅的確早幾年就已亡故,怎么到您這里,他卻要娶小女呢?莫非這人還能從墳墓里蹦出來?”
張殷本來就倚老賣老,體現一家之主的威嚴,沒想到張巒他能唬住,卻鎮不住這一家婦孺。
這讓他臉色越發難看,鐵青得可怕。
“哪里道聽途說來的?”張殷喝問。
金氏道:“的確是打聽來的,或做不得準,他二爺別動怒。如果萬家二老爺健在,就讓他親自登門一趟,我們見到人,也好心里有數,知道到底是誰想納我家丫頭。”
張殷這才知道金氏不好惹,改了軟話:“弟媳,你怎么也這般迂腐?萬二國舅地位尊崇,怎可能親自登門?要不這樣,回頭我讓他府上的人來一趟,你看可好?”
金氏卻很堅持:“這事妾身拿不定主意,要等我家老爺回來做主。”
“婦人之見,婦人之見…”
張殷氣得想罵人。
張延齡道:“二伯,您是不是被人給騙了?萬二國舅死于成化十八年三月,死的時候京師很多人都知曉。咱這兒也不是山高皇帝遠的地方,這事稍微一打聽就該知曉啊。”
張殷這才知道,原來張家雖然住在城外村子里,卻并非閉目塞聽。
張殷道:“可能是萬家大國舅,或者是三國舅。”
“那…到底是誰呢?”
張延齡道,“二伯別怪侄兒稚子之言,有些事理不直則氣不順,如果連是誰提親都不知道,父親和母親怎敢隨便把我姐姐嫁過去?這婚事怎么談?”
金氏本來還怪責小兒子惹事,但看現在外人欺負到頭上,只有小兒子能頂起門楣,當即緊緊地抓著張延齡的手臂,似乎要給小兒子撐腰。
不過張延齡到底不是稚子,別說二伯了,這年頭什么人在他面前,他都能好好辯上一辯。
誰怕誰?
你們再牛逼,有兩世為人的我牛逼?
張殷道:“不管是誰,人家給的銀子可不少,光是訂親就給十兩銀子,送過門前過禮還要再給五十兩銀子,如此一來,來瞻進國子監不就有著落了?莫說他只是個附生,就算是廩生,一年下來的米糧也不過值個三五兩銀子,這錢足夠你們好生安頓十年了!”
張延齡咧嘴直樂,一副替父親驕傲自豪的口吻:“父親說了,只要給王家老爺治好痘瘡,人家就送我們五十兩銀子,就算治不好也給二十兩。二伯,謝謝你的好意。”
“王家的話你們也信?如果王明之死了,王家一文錢都不會給!若來瞻在王家有個三長兩短,你覺得他們會兌現承諾嗎?”張殷道。
“多謝二伯關心。”
張延齡道,“王家是在人前說出這話的,如果不兌現,我們就告上官府。二伯您還是先回去吧,村里最近也在鬧瘟疫,且近些日子家父經常往來縣城,或許已經把災禍帶回來了,我們也怕傳染給你。”
張殷罵道:“你個小娃娃,伶牙俐齒,根本就不懂得尊重長輩!來瞻也是,讀書不成,連孩子也不好好教,就這樣還想出人頭地?等來瞻回來,看我不讓他好好治治你這壞毛病!”
張延齡裝作悲傷的樣子,眼睛微微瞇起,裝出要哭的樣子,好似個大孝子一般:“如果爹平安回來,莫說打我一頓,就算罰我幾天不吃飯也行啊。”
“混賬,混賬!”
到這會兒,張殷發現根本就治不了這一家子婦孺,干脆氣呼呼離開。
走的時候還不忘讓人把抬來的禮物搬回馬車上,帶回城去了。
“娘,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我看二伯他好像…很生氣?”
張延齡一臉天真地問道。
金氏搖搖頭:“你沒說錯,你二爺是覺得你爹不在,咱家應該由他來做主,可你姐姐的婚事,你爹本來就沒拿定主意,我們怎可能聽你二爺一家之言呢?”
“哦。”
張延齡再回頭看俏生生站在門口的張玗。
張玗望著弟弟的眼神,沒先前那么生氣了,反倒滿是欣賞和鼓勵。
因為自家人在被外人欺負的時候,是這個最小的弟弟挺身而出。
尤其所說還關乎到她的婚事,她本來可以嫁給孫家公子當正房,現在有人惦記讓她去給個糟老頭子當小妾,她當然不愿意。
金氏道:“這件事,娘拿不定主意,找人進趟城,趁著往王家送東西的時候,把信帶給你爹,讓他做主。”
“娘,我看不用了。”
張延齡搖頭道,“爹肯定不會答應讓姐姐給人當小妾,我跟爹說過了,現在太子年歲不小了,來年開春定會選太子妃,姐姐年歲正好合適,如果爹這次從王府出來,王家給咱的銀子,足夠爹去京城讀書,到時我們一家人都去京城,讓姐姐應選太子妃不好嗎?”
“你…你說什么?”
金氏驚訝地問道,“你爹為啥沒跟我說起?”
張延齡笑道:“爹可能還在考慮吧。”
金氏道:“你怎么隨便給你爹出主意?選太子妃,你以為那么容易嗎?如果選不上呢?”
張延齡道:“姐姐那么出色,一定能選上,如果選不上,讓父親在國子監同窗里聯個姻什么的,不比留在興濟這小地方好得多?以姐姐的出身和才貌,誰能娶到姐姐,那是他們高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