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石匠與石碑

　　張奔月在門外等待了半個時辰，壺關大門才打開。百十名甲士從大門魚貫而出，雍離走在最前面，只他披著一件獸皮斗篷，笑意盈盈朝張奔月而來，與張奔月握手道：“你便是張奔月張將軍罷？”言語中竟是說不出的歡喜。

　　面對雍離的熱情，張奔月有些茫然，雍離卻對張奔月身后的士卒道：“都是同袍兄弟，大家也別客氣，一起入關罷！”說著拉著張奔月先入了關。

　　張奔月跟隨雍離進入關內，卻發現壺關之內著實太空曠了些，除了跟隨雍離一同出去的那幾十名甲士外，壺關內再沒有別的人。

　　張奔月道：“雍將軍，趙王讓我帶來了好酒犒賞全體壺關將卒，你把其余人也都召還吧，我好宣讀大王文書。”

　　雍離愣了一下，聲音低沉道：“是該好好犒賞他們的。張將軍且隨我來吧。”

　　張奔月跟隨雍離來到壺關城西南拐角。幾百座土丘密密麻麻遍布在壺關城西南拐角一帶。有一小半的土丘立著石碑，某某地某某之墓，刻著死者的籍貫姓名。大部分土丘并沒有石碑。

　　這是一座烈士墓園。墓園西側有一座石碑作坊。一石匠師傅帶著三四個學徒為墓園中沒有墓碑的土丘立石碑。

　　雍離指著石匠師傅等人道：“他們幾人也都是軍中同袍，會一點兒石匠的手藝，我便請他們給死去的同袍立個碑。好在隨我來的八百多人中都是大王精心挑選的勇士，名字籍貫都在冊，倒也不會錯漏誰的姓名。”

　　張奔月目光在石匠師傅身上看了一眼，隨即目光便再次被眾多的墳墓所吸引。張奔月也曾聽說過，劉信不惜代價籌集的八百名勇士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戰損了十之七八，可以想象匈奴為奪取壺關發起過多么猛烈的進攻！

　　雍離帶張奔月先來到石碑作坊。石匠師傅手持工具，兩眼專注在墓碑之上，倒是他的兩個學徒朝雍離抱拳行了禮。

　　雍離對石匠師傅道：“老張頭，趙王已經派遣張奔月領軍來接管防務，咱們可以離開壺關了。這塊石碑刻完，便回去收拾一下行裝，準備出發。”

　　那三四個石匠學徒聽說可以離開壺關都十分地高興。老張頭卻是搖了搖頭道：“我要留在壺關，將未刻完的石碑刻完。”

　　“雍將軍若是放心，可以將立石碑的任務交給我。邯鄲城不缺石匠，我可以向趙王匯報，讓他多派遣石匠來。老張…老張頭，你姓張嗎？我也姓張，咱倆也算是本家。你在外已經夠久了，你的家人盼望著你，你戰死的同袍也希望你能代他們回家看一看。先重生者，死者乃安。”張奔月道。

　　張奔月說完這番話，不只老張頭等人，自己也有些詫異。

　　老張頭喃喃道：“先重生者，死者乃安。張將軍能說出這番話來，老張頭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這里就拜托張將軍了。”

　　老張頭向雍離詢問了己部出發時間后，劉信并未催促急返，雍離打算先與張奔月交代好防務以及有些事情還要拜托張奔月，因此打算明日再啟程。老張頭聽了雍離的打算后，便決定將最后一塊墓碑刻完后再回去收拾行裝。

　　張奔月的部下抬上來好酒，雍離只取一壇，與張奔月一同祭奠了英靈。二人折返，雍離路上才和張奔月講述了八百勇士抵抗呼蘭津所部的經過。饒是張奔月心中有了些準備，聽了雍離的敘述，卻也是將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張奔月道：“雍將軍放心，我會將今日所見向大王如實上報，定不教勇士們白白犧牲。”

　　雍離聽了大喜，道：“張將軍真爽快人也，我今日獵到一頭野豬，張將軍今晚有口福了。”

　　張奔月笑道：“我若沒有先前一番話，雍將軍是不是便不準備請我吃肉了？”

　　雍離亦大笑：“我部能在壺關堅持生存許久，多虧了張將軍的狩獵心得。”

　　張奔月這才想起，他當初做壺關盜時，操持部下的生計，在打獵采集方面積攢了一些心得，附近分布著那些動植物資源，都被他仔仔細細摸索了一遍，讓人在一面石墻上刻下了地圖，這原本是在無聊心境下的無心之舉，不承想讓雍離所部受惠。

　　當晚雍離把炙烤的野豬肉分享給張奔月所部的眾校尉、曲長，雍離所部也吃上了張奔月帶來的小米熬制的粥，喝上了美酒。

　　翌日，雍離率領八百勇士中僅剩下的七十六名生還者往東回邯鄲。

　　雍離在回去前，也叮囑張奔月注意西面的動靜。雍離當初守壺關，只在東面承受呼蘭津所部的進攻，西面未見匈奴人的主力。匈奴人在西面有何動靜？匈奴人的真正計劃是什么？雍離并不知曉。

　　雍離也已經盡早將這一消息告知了邯鄲，邯鄲方面卻并未理會。如今東面，呼蘭津所部已經與燕軍合流，隨燕軍退守易水一帶，又有劉信坐鎮邯鄲，壺關東面的壓力驟減，如今只需要擔心西面可能的敵軍了。

　　雍離已經派遣兩名勇士往西去探查究竟。兩名勇士至今未歸。雍離希望張奔月不要被動地防守，而是要采取更加主動的防守策略。

　　張奔月守壺關，與雍離又有所不同。張奔月這次無論是兵力，還是補給，還是輔助人員，全部齊備，也有能力采取更加主動的防守策略。

　　其實并不需要雍離提醒，張奔月本人也從來不是安分的主兒。因此當雍離走后，張奔月便親自組織了一支斥候隊伍，將軍務丟給了副將，自己帶隊往西去探查匈奴主力的動向。

　　雍離所部抵達邯鄲前，劉信收到了張奔月送上來的文書。顯然如雍離預測的一樣，劉信派遣張奔月去壺關，也有審計雍離守壺關成果的意思在。

　　劉信讀完了匯報，便派人通知司馬芝，讓他安排十名工匠前往壺關，為英靈立碑。劉信本人晚餐時拒絕了虞姬奉上的雞肉，以素食祭奠戰死的英靈。

　　得知八百勇士戰損十之七八的消息，劉信心情是沉重的，也有些自責。他對壺關的關注太少了些。盡管當初的戰略部署便是將壺關當作棄子扔給匈奴人去啃，面對張奔月在公文書描述的八百勇士犧牲之慘烈，壺關西北角遍布英雄塚的描述，劉信還是難逃自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