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原因,陸議終究沒有說明。
但他既然能將之歸結到天意,那就是在含蓄告訴全琮,至少不必擔心江東人會因此而流額外的血。
全琮起身,想了片刻,輕描淡寫地道:“就這樣吧,我去巡營。”
他是綏南將軍、鄱陽太守,東府所施加給江東的壓力,倒有大半直接由他對著。柴桑一線增兵以后,漢軍水陸部隊時常巡邏迫近,說是挑釁也好,說是試探也好,全琮一丁點都不敢疏忽。
陸議也告辭折返。
陸議是江東士族中有威望、有號召力的一個,卻非江東士人的首領,許多決定、許多默契,都需要他一次次地拜訪、商議而成,他要顧著的,可不止全琮這一處。
兩人的討論點到為止,而局勢變化的過程,始終如同陸議向雷遠承諾的那般。
章武三年五月起,孫權在控制了遼東諸郡之后,開始分派部屬,招徠遠近東胡部族,撫之以恩,授之以順逆之理。若降伏,擇其國族才勇者入襄平效力,凡有不服,遣軍討之。
七月下旬,孫權將軍蔣欽引軍迫降烏桓單于寇婁敦。復遣將軍潘璋攻烏桓大人樓班、蘇仆延于醫巫閭山,一戰悉平,皆斬之。
八月,寇婁敦降而后叛,起兵攻打玄菟等地,蔣欽攻之不克,病亡于軍中。將軍孫鄰急領江東五校之兵出擊,斬寇婁敦,擁立王扶留為烏桓大人。
此時高句麗王拔奇率眾萬人,復歸紇升骨城,并寇西安平等地,攻打依附孫氏的高句麗別種小水貊,韓當領兵救援,逆擊拔奇所部,敗之。
高句麗復誘使扶余、沃沮等濊貊種落往攻遼東,將軍朱然擊敗之,斬獲首虜三千余級,迫降軍民八千余戶,使扶余王入居襄平。
旬月之后,濊貊別種十余部會同辰韓之兵,圍樂浪。孫權遣朱然、周賀等救之。朱然由海道進軍,數千人兵集陣整,聲勢煊赫而行,東夷各部觀者無不大驚,一站潰敗。朱然斬首千五百級而還,三韓皆遣使降伏。
此時東部鮮卑大人素利、彌加、闕機等,為孫氏軍威所懾,亦遣使者入襄平拜會,孫權厚賜使者金、銀、蜀錦等物,并贈以刀劍、甲胄。
這個消息很快就被曹魏的護鮮卑校尉得知。
曹魏設在幽州的護鮮卑校尉有兩人,牽招駐在昌平,主要面對中部鮮卑,解俊駐在遼西令支,主要面對東部鮮卑。
兩名護鮮卑校尉,大體來說都采取遠交近攻之策,駐在昌平的,對中部鮮卑苛嚴而對東部鮮卑寬厚,駐在遼西的,則反之。這樣一來,恰可以促使鮮卑各部不斷分裂,在曹魏政權又拉又打的手段下分崩離析。
然而孫氏的勢力進入遼東以后,立即就使東部鮮卑有了新的選擇。素利、彌加、闕機得到了孫氏的饋贈,實力上未必增強,膽子卻大了很多,從北面給幽州帶來了相當的壓力。甚至就連長期游蕩于塞外的漢人首領公孫集,也轉而投向了孫權。
公孫氏在名義上乃是曹魏臣屬,地位同于孫權。如今孫權竟然遠涉千里海疆攻滅公孫氏政權,曹魏方面早該有所反應。
但一來孫權動手太快,二來恰逢負責幽州軍事的度遼將軍閻柔病逝,數月之內,曹魏朝廷竟沒有商議出妥善的辦法。
待到東部鮮卑被孫氏召誘,駐在遼西的護鮮卑校尉解俊仍不敢妄動,只以別將領兵千余,并召遼西鮮卑別部莫護跋所部數千人潛進,覷看遼東情形。潘璋、徐盛領兵拒之,斬解俊所遣別將及莫護跋等人,徙其部于險瀆。
自從曹操病逝以后,曹丕雖即位稱帝,對地方上的控制力卻難免下滑,在此局面下,他將國都設在鄴城,愈發仰賴于冀州。此時孫權竟然敢動刀兵,若他勾連北方鮮卑,幽州、并州皆受影響,連帶著冀州也一日數驚,不作反應是真不行了。
曹丕遂以虎牙將軍鮮于輔持節督幽州軍事,統一管轄幽州文武如牽招、王雄等,聚兵備戰,并遣太常卿邢貞出面,往幽州責問孫權何以行此悖逆之事。
孰料邢貞行至遼隧,孫權以兵阻止,拒不奉詔。
刑偵無功而返。
曹丕大怒,遂以太尉于禁統兵,平北將軍夏侯尚輔助,起河間、渤海、中山、安平、巨鹿等地州郡兵五萬進入幽州。
十月底,兩軍在遼西狹長的走廊地帶對峙,先后以少量步騎彼此對戰,各自都有上千人的死傷。
不久后冬季雨雪連綿,前有遼澤阻路,后方道路泥濘不通。曹軍不得不暫時退兵。而孫權所部本擬再戰,忽遭寒潮襲擊,士卒多有凍餒之患。
自渡海以來,孫權將自己帶來的江東軍精銳與遼東本地的武力漸漸摻雜,統合為一。但江東人始終都是大軍的骨干,是忠誠可靠的基本保障。
江東人絕少接觸遼東的酷寒,秋冬以后本來就是強撐著作戰,這下大批病倒,孫權頓時覺得自己對軍隊的控制不穩,他無心再戰,也乘機退回襄平。
北方戰事稍歇,曹丕詔令于禁等人不必回朝,直接駐在幽州整軍經武;又發鄴城精兵四萬即日起行,預備至開春時再戰。
號令既下,數年不曾出外作戰的鄴城禁軍絡繹不絕于道,自鄴城到北疆的幾條大路上,俱都旌旗蔽日,矛戟如林。另外,從兗州、豫州等地又征發糧秣物資,包括各種糧食、馬料、寒衣、武器等不計其數,俱都填充入幽州的府庫。
與此同時,曹魏又行文天下州郡,廢除孫權車騎將軍、吳侯之位,再令曹休、張遼起揚州之眾威懾以渡江南下。
某一日大朝會上,曹丕正說著其它事務,忽然想起孫權的長子孫登仍在鄴城為質,于是令宿衛甲士立即將之抓捕來斬首示眾。
此等大逆之臣的人質,早該殺了。朝堂上群臣并無意見,甚至覺得這種事還要拖到大朝會上說,未免有些荒唐。
卻不料皇帝的親信重臣,撫軍大將軍、給事中司馬懿竟然出面苦勸,說什么此舉大不利于新朝寬宏態度,非招徠遠人的手段。
司馬懿的性格素來柔順,很少與皇帝意見沖突,這回卻格外堅定,就在朝堂上上百臣僚面前硬頂了皇帝好幾回。總算曹丕并非一意孤行之主,終于壓下無名之火,但仍勒令將孫登圈禁看管,不許其對外交通。
曹丕的身體不好,因為這一樁事,似乎沒了精神。朝會上其余瑣事,他很明顯地勉強應付。
待到朝會結束,諸官向皇帝行禮之后,開始退出。
曹丕忽令校事官來,請司馬懿到銅雀園相見。
大司馬錄尚書事曹真暗中發笑,覺得司馬懿非得在這種小事上駁皇帝的面子,皇帝雖然退讓,事后必定要加以訓斥。卻不料他剛抬腳走幾步,那校事官轉來,請他也到銅雀園相見。
曹真稍一遲疑,校事官緊走幾步,又叫住了快要出殿門的張郃。
曹真和張郃對視一眼,都覺茫然。卻見司馬懿已經走在前頭,連忙跟上。
因為朝會在文昌殿舉行,距離銅雀園不遠。三人從端門旁邊的角門出,沿著長明溝向東,穿過幾條深巷和朱門,便到山林碧水交相掩映的銅雀園。
此地既是皇帝休閑之所,也靠近宿衛虎士的駐地銅雀臺。三人走不多遠,便覺周圍宿衛甲士林立,防備的很是森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