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隆禮,自不必多言。
正如眾人猜測的,此前得賜章武劍的六名重臣,不待次日未央宮大朝會,直接就在天子即位大典上得到策拜。而對這六人的策拜,由此也明確了新朝的軍政架構,以及相當時間內的大政職權分配。
這六名重臣的職務分別是:
丞相,錄尚書事諸葛亮;
大將軍,漢壽侯關羽;
驃騎將軍,持節督荊、交、江三州諸軍事,新寧侯雷遠;
車騎將軍,持節督雍、涼二州諸軍事,西鄉侯張飛;
司隸校尉,衛將軍法正。
中都護,鎮軍大將軍趙云。
這六人中,諸葛亮原為軍師將軍署大司馬府事,所有人早都認可,他必是朝廷重設之后的丞相。而他在丞相職位之外又錄尚書事,可見其丞相職位非止于輔佐皇帝治理國政,更以皇帝代理人的身份直接掌控天下政務,事無巨細、無所不統,是凌駕于群臣之上的、名正言順的百官之首。
關羽是天下名將,更是皇帝最得力的軍事助手。在數十年時間里,關羽所統領的兵力或地盤,常常占到皇帝所領三分之一以上。及至大漢重建于長安,統領天下軍務的職責,非關羽莫屬。
只是,因為關羽在荊襄戰后體衰,常需休養的緣故;關羽的大將軍,便不同于此前漢家內秉國政,外則仗鉞專征的權臣貴戚。其職權限于中樞軍務的籌劃、參議,位次亞于丞相。
以資歷和威聲而論,張飛長期與關羽相提并論,只在幾年才稍稍不如。張飛以車騎將軍的身份,持節督雍、涼二州諸軍事,也就是從中樞出外,轉而成了漢家政權在西、北兩個方向的軍事負責人。
法正的職位,則頗有深意在。此前他是漢中王國的尚書令、護軍將軍。但皇帝繼位以后,使法正轉為司隸校尉,似乎是避免法正身處諸葛亮直接管轄的意思。
近代以來司隸校尉為臥虎,為雄職,在法正手中,除了監察百僚之外,更負有直接負責關中和長安政事,主導漢家政治中心重建和恢復的任務。而衛將軍的職位,又使法正得以監管長安城中逐漸充實的南軍和北軍。
趙云一向謙抑,所以第一批得到策拜的六人中,只有他未得重號。但由于法正交出了護軍將軍職位,趙云便由原先的翊軍將軍升為中都護、鎮軍大將軍。憑此,趙云在中樞禁軍之外,得以名正言順地統管全軍的新兵征召、作戰計劃制定,并及基層武官任命選拔、兵甲裝備配給等事。
至于雷遠,他在六人中的班次,僅在諸葛亮、關羽之后,職位近人臣之極。作為六名重臣中唯一一個長期出鎮地方之人,他掌控三州軍事、麾下擁有能夠野戰的精銳和郡縣兵,合計將近三十萬眾,并維持自南海到荊襄長達兩千七百多里的邊境。
但在軍事上的職責極度加強之后,雷遠原先董督交州和蒼梧太守的職位就此解除…這也是必要的制衡,否則就不是委以重任,而簡直像要逼使造反了。
到了次日,天子在未央宮前殿朝會,嘉獎勉勵群臣,并設宴請;在宴會上,又對在場或不在場的群臣加以封拜遷轉。
其中,以劉巴為尚書令,董和、馬良、習禎、廖立、趙昂、姜敘、楊阜等人,皆得以提拔填充入朝廷中樞;而對功勛卓著的將領,也都授予四方乃至四征四鎮之類的將軍號。
得授將軍號的諸將之中,黃忠、陳到、吳懿、張任、甘寧、泠苞、鄧賢身在中樞;龐德、馬岱、魏延分處涼隴,歸屬張飛的統帥之下;而關平、黃權、李嚴、寇封、霍峻五人則位于荊州、交州和江州,接受雷遠的統一指揮。
隨著一項項的任命頒下,殿上漸漸有些喧嘩。
終究玄德公起身行伍,并不太講究君臣禮儀,而通常對此要求嚴格的諸葛亮,今日也難得放松一下。
武將們難免因為升賞而喜悅,更比較各自經歷過的激烈鏖戰,談說戰場上的驚險事跡,亂糟糟一片;文臣們都還恪守禮節,偶爾小聲交談幾句,但他們對身在帝都宮室的感觸,又比武人們要深刻許多。
雖然經過了鐘繇的多年經營,又有法正領銜出面緊急修繕,這座位于龍首原上的龐然宮殿中,依舊可見尚未恢復的坍塌殿宇、處處難掩凋殘破敗的跡象。
未央宮系高祖令蕭何所建,后來歷經四百年的興衰,此前一次皇帝在此會見群臣,還是初平三年,亂世初起的時候。
當時在殿上的君臣,后來遭亂世滌蕩,幾無存者;而當時聚集在長安城中,被董卓挾裹西來的數十萬軍民百姓,后來遭遇李傕、郭汜、韓遂、馬騰等輩的攻殺摧殘,到此時也大都成了泉下之鬼。
人尚且如此,何況房舍屋宇呢?
好在,人心尚思漢室;好在,漢室未棄天下之人;好在,尚有人能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此時巨大的殿堂上,文官皆天下英俊,武將也都是久經沙場爭鋒的杰出之人。雖然漢室群臣并未盡數匯聚,可亂世中從龍而起,最終得以建業立朝的菁華人物,可說有半數以上都位列此地了。他們的談笑聲,仿佛與殿堂以外,長安城中尋常軍民的喜悅歡呼聲匯攏一處。
雷遠的酒量很差,這時候喝了兩樽淡酒,別人渾然無事,他卻已經微醺。抬眼看到下首數席以外,早在去年就折返涼州,并成功接掌扶風馬氏部曲的馬岱正向自己微笑,雷遠也報之以微笑。
眼前的一切,都是實實在在的。可是雷遠知道,自己所熟悉的那一段歷史,再沒有出現的機會;那仿佛無以阻遏的歷史大潮,也終究被改變了方向。
他抬頭再看四周,一根根巨柱仿佛頂天立地,無數燈盤、燭臺燦若星辰。仿佛自己身處在虛幻與現實之間,仿佛夢境般的不真實。
此時酒宴正酣,皇帝退入后殿,使得以群臣在前殿自在歡笑。
武將列中,不知為何起了哄鬧,原來是幾名將領喝得多了,吵吵嚷嚷地提出要賭賽射術。
魏延率先走到殿外的空地,讓人往廊柱上掛了靶標。他從皇帝的扈從手里要了一張弓,拉弓發力,颼的一箭射去,正中靶心。旁觀諸將都喝彩,魏延得意洋洋,挨個問同僚們可有此等本事。
有人好幾人拿了弓箭去射,射得不如魏延那么準,于是鼓噪著去找黃忠。
黃忠年逾七旬,去年起就遠離了實際軍務,在家中休養。因為皇帝即位大典,他才特地從成都趕到長安來,此番雖然軍職未動,但爵位由關內侯晉為縣侯。
這會兒見同僚們盼望,黃忠哈哈大笑,從扈從手中接過強弓,也不怎么發力作勢,右手一抬,左手就放弦,利箭破風空而出,將魏延刺在靶心的箭矢直直地剖成兩半。
眾人大聲叫好,紛紛向黃忠勸飲。
到散席時,黃忠醉得有些厲害。他站在宮殿的臺階前,搖搖晃晃地向眾人告別,走了兩步,大概因為吹了陣涼風,酒氣上涌,當場就嘔吐起來。諸葛亮連忙安排了車駕,將他送回府邸。
次日雷遠起床正洗漱時,聽到扈從在外稟報:“后將軍黃忠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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