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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一章 船隊

  數日之內,漢水泛濫,濁浪滔滔,水勢席卷數百里范圍。曹劉兩方在這此區域中各陳數萬大軍,連營似鐵,殺氣沖天,然而洪水一到,頃刻間不知多少營寨、軍屯被沖毀,也不知多少將士葬身魚腹之中,情形慘絕人寰。

  位于河道上游的曹軍各部,首當其沖。

  連接樊城與襄陽,動用巨大人力物力修建的浮城、浮橋體系已經蕩然無存,連帶著負責守衛浮橋的將士、浮橋兩頭的軍寨和巨量物資俱都順水飄沒。

  負責守把浮橋的右將軍張郃及時退避漢水以北的高崗。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家重新組建的本部再遭摧毀,只剩下數百人猥集于數十丈方圓的小塊地面,坐不能坐,躺不能躺,也沒有食物和水。

  在淯水各處支流堰塘駐扎的曹軍三十余營,只一夜就去了半數。上游新野周邊的堰塘諸軍眼看雨勢洶涌,很多都選擇了主動決堤放水,于是大水毫無阻礙地沖刷下游,將一座座堤壩接連沖垮。

  待到各條支流來水匯合,淯水水口寬度幾達二十余丈。混黃泥水挾裹著土、木、人、畜,浩浩湯湯匯入漢水,激起巨大的涌浪,一口氣沖刷到魚梁洲,抹去了洲陸上百年來陸續興修的建筑和農田。

  與此同時,從鹿門山到綠林山的廣闊區域內,原有的藪澤面積擴張了十倍、百倍,望之淼漫若海,水面幾乎與江夏郡西部、南郡東部的云夢澤故跡連成一體。原本起伏綿延的險峻山峰,全都化成了矗立在海上的礁石孤島。

  在這樣的水勢下,曾經駐扎在低洼處的軍隊早皆遭一掃而空。隨著時間推移,原本沉入水底的人畜尸體慢慢地鼓脹,陸續漂浮起來。尸體在某些水勢渚留的峽灣處一點點聚集,堆疊成厚厚一層。

  偶爾有掙脫韁繩的水牛露出頭和背,從尸體當中慢慢游過去。

  在淯水和漢水的共同作用下,漢水兩岸全都洪濤泛濫,襄陽、樊城,乃至鄧塞等曹軍重兵駐守的城池盡數沒入水中。如果從高處往下俯瞰,一座座城池只剩下了方形或圓形的城墻猶自矗立,城中的兵民都攀附在屋頂避水。

  許多房屋因為承受不了頂部簇擁的人,搖搖晃晃地坍塌了。甚至就連看似堅固無比的城墻,被丈許深的大水連續浸泡沖刷數日以后,也開始逐漸倒塌。起初像是被擠壓的豆腐那樣,一點點地變形,變形到了某個臨界點以后,就轟然大響著墮入水中。

  好在這時候城內城外的水位已經一般高下,坍塌一截城墻也沒什么值得驚惶的。

  在這時候,所有的曹軍將士都只忙著自救,偶爾有人想到進行到一半的戰事,則會有軍官告訴他們:

  我軍尚且如此,劉備軍身處下游,又少城池、高地為憑依,他們何德何能可以幸免?就算他們有水軍之利…乍逢暴雨大水,有多少人來得及登船?船上又能載多少人?

  這場水下來,曹劉兩家俱都承受損失,誰也不比誰強些。然而我軍在宛城、新野尚有魏王親率的雄兵大眾,而荊州軍、交州軍還能剩下什么?

  故而,這一仗是我們贏了!等到水退,各部繼續南下,往泥濘中收拾荊州軍和交州軍的余部,簡直易如反掌!

  這個說法本身倒也不錯。只是曹軍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敵人早就在等待這場大水了。荊州軍和交州軍的準備究竟有多么充分,他們水陸兩軍的協調行動,是何其訓練有素,能快捷到什么程度,那些來自北方的武人又實在很難理解。

  句扶沿著山路走著,時不時止步,低聲詢問激勵幾句在路邊放哨的將士們。在他身后,親兵首領帶著幾名同伴捧著瓦罐,給士卒們每人倒上一大碗滾燙的雜糧粥。

  因為將士們隨身攜帶了存放炒米炒面的皮囊,這會兒糧食倒還不缺,山間也有清泉。只是雨水和洪水過處,一切都濕透了,燃料奇缺,做不了熱食。句扶好不容易才在某處舊屋里找到了能生火的干柴,連忙煮了一鍋熱粥,帶出來給將士們分享,鼓勵他們的士氣。

  待到幾罐粥分完,句扶也站到了山道的盡頭。再往前,道路就完全沒在水里,沒法行走了,倒是小舟或者木筏之類,在此會比較靈便。

  水勢慢慢在消退,今日的山道就比昨日延伸出去兩丈多,但想要往外去,依然非常之難。昨日下午雷將軍從雞鳴山派了親信扈從過來聯系,四十余里路程,扈從一行人不眠不休,整整跋涉了八個時辰。

  他們來到綠林山邊緣的時候,渾身都是泥濘和傷處,簡直都看不出人樣子了。句扶設在谷口處的一個崗哨大概過于緊張,將他們當成了山精鬼怪,開工搭箭就射,結果射傷了一人。

  待到誤會消除,句扶趕到現場,更是氣急敗壞。原來被射傷的,正是雷遠的親近隨侍閻宇。近兩年來,李貞的年齡和地位都上去了,承擔的職責越來越多,已經不能夠像當年那樣與雷遠形影不離。于是雷遠在樂鄉縣提拔的年輕侍從閻宇漸漸取代了李貞的一些任務。

  雷遠此時遣人四處傳訊,唯恐符信、手令之類在大水中丟失,所以派出的都是與各方重將熟悉的扈從。閻宇自告奮勇請命往綠林山來,結果剛到山口,就被一箭放翻。

  此時閻宇手里拄著一根長矛,一步一跛地走在句扶身后。

  這少年人奔波一夜又受了傷,這會兒臉色帶點青灰,眼眶都凹陷了。但他的神情很是振奮,與句扶的憂慮大不相同。

  他咧嘴笑道:“句校尉放心,宗主早就把一切都算定了,今日交州水軍必至。”

  句扶點了點頭,一時沒有回答。

  他當年是巴西郡漢昌縣的縣尉,跟隨雷遠之后數年,做到帶領左將軍本部的領兵校尉,算得上較親近的部屬。可是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雷遠會對荊襄的大雨做什么安排。

  他是真的沒法想象,雷遠如何能在部下們幾乎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做到所有這些準備的。由此,他自然驚嘆于雷遠在這等環境依舊力求全勝的決心,卻又隱約有那么一點點的疑慮。

  想了想,他沉聲道:“我這里,已經擇出了精通水性、敢于搏殺的精銳將士五百人,也湊足了武器甲仗。只等船來!”

  話音未落,攀在高處的將士們狂喊起來:“船!船!看啊!船來了!是我們的軍船!”

  句扶覺得渾身的血都滾燙了起來。

  他幾個箭步,極其敏捷地趕到瞭望的將士們身邊:“船在哪里?”

  “校尉你看!”

  不待將士們伸手指示,句扶就看到了。

  那一艘艘小船在水上行駛得甚快,仿佛用力投出石子劃過冰面那樣,須臾便接近了。最前方的船上,一個光著膀子的虬髯大漢揮手向句扶示意,哈哈大笑著。

  句扶看得清楚,那正是交州船隊的統領之一,荊州當陽人袁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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