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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將軍?假涼公?”雷遠看著書信,一字一頓地念,念完以后愣了好一會兒,才道:“馬孟起真是肆無忌憚!”
閻圃坐在下首,也嘆氣不已:“早知此人…咳咳…狂妄侼亂,卻真沒有料到大膽到這個程度。”
聽他這么說,其他人全都苦笑。
要說馬超狂妄侼亂,在座的所有人,沒有比閻圃更了解的了。這位昔日的張魯親信謀主,眼看著自家主君接納馬超為援手,結果數十載經營的基業一朝翻覆。哪怕他已在宜都安居,也依舊忌憚馬超的兇惡手段。
然而再怎么想來,誰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
此前眾人都聽說過,曹公授意黨羽,在許都傳揚修古建封五等的言論。毫無疑問,那是曹氏在為自身突破白馬之盟的限制造勢,意圖使曹丞相能以扶持漢室的大功,榻上代漢的第一步。
然則曹氏稱公的風聲吹了許久,畢竟懾于大漢四百年的威望,懾于天下洶洶物議,至今尚無動作。馬超何德何等,敢比曹丞相走得更快些?
哪怕近年來天下喪亂,漢室衰微之相漸顯,也不是誰都有資格稱公的。董卓專斷朝政,廢立皇帝的時候,不過自拜相國,封郿侯。
往前推數十載,跋扈將軍梁冀,不過襲父封為乘氏侯。
再往前推,倒是有一人得封安漢公…便是天下共誅的大逆賊王莽!
雷遠將書信交給部屬們傳閱,轉而詢問攜帶文書至此的宗預:“據說,馬超之父馬騰,因為性格賢厚而為羌人所推,當是個有腦子的。他又身在鄴城許久,該有些見識…就這么同意了?”
宗預躬身答道:“聽說,馬壽成在接受封號時嚎啕涕零,口稱逆子害我云云,連站都站不穩了,要數人攙扶著他才能完成儀式。然則詔使一到冀城,馬超連辭讓都不做,當即接下涼公和安西將軍之印。”
此時馬忠看完了信件,低聲道:“這是曹公的謀略,哪里容得馬壽成反對呢。”
雷遠點了點頭,又問宗預:“馬超既要當這個假涼公,對主公這邊,可有交待?”
“我出發時,冀城那邊尚無動作。”
既如此,馬超的心意便愈發莫測了。他明擺著待價而沽,隨時改換門庭,誰又攔得住呢。玄德公遣宗預攜了書信,往各地走這么一趟,也是提醒部屬們打起精神,莫要盲目樂觀、以為局勢大好的意思。
將書信送到以后,宗預便繼續啟程,趕往江陵去。
雷遠帶著幾名部屬們送行到江灘碼頭,目送帆影遠去,又問馬忠:“德信怎么看馬超此舉?”
馬忠微微躬身道:“涼州數郡接連羌氐,地形便利,其勢足以制關中、益州。此前馬超為我方所使,遂驅率羌胡,縱騎四出,攻掠城池,似若無敵。而主公之兵得以在漢中與夏侯淵從容對峙,無慮隴上和關中的援軍。然而朝廷時節這么走一遭,涼州、益州之間立生隔閡。主公日后想要進取關中,便不能不對側翼提起十萬分的小心。”
有人道:“那還是得說,馬孟起實在荒唐,他接下這印章做甚?”
“不然。”馬忠一邊思忖,一邊道:“馬孟起昔日為關中諸將之首,絕不甘心為人部屬。此前他勢窮力孤,才不得不接受玄德公的幫助,但只要稍稍緩過勁來,儼然仍為一方雄豪。以他在涼州諸郡和羌氐各部的強大威望,玄德公或許本也打算封官授爵以示懷柔,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
馬忠皺起眉頭,慢慢道:“只不過,曹操竟然給出公爵之位,玄德公再怎么樣,也拿不出同等份量的高官顯爵來。畢竟玄德公要遵循漢家秩序,沒辦法做到許都這般大膽。”
這就是曹公“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好處了。眾人只有嘆氣。
江風簌簌撲面,一行人按轡緩行,走了幾步,馬忠又道:“玄德公以反曹興漢為號召,組建地跨數千里的聯盟。如今,這聯盟中的一方,涼州馬超已經接受許昌的封贈,成了假涼公,其他人呢?”
雷遠勒韁問道:“德信是說孫權么?”
“這是遲早的事。”
“吳侯究竟與馬超不同,想要吸引他,非得要實際的利益才行。”雷遠深蹙眉頭,過了半晌才道:“或者曹操愿意在江淮大幅退讓,又或者,我方在荊州有隙可乘。否則,他何必向曹公低頭?”
“將軍,他們已經領受或即將領受的,是漢家建封的諸侯之位,何來向曹公低頭的擔心?以我猜測,無論吳侯實際上是否看中這諸侯封號,他都會擺出十分動心的姿態,藉以向玄德公施加壓力。而玄德公勢必得拿出些東西來安撫吳侯。誠如將軍適才所說,吳侯看中的是實際利益。那么,玄德公能拿出什么?”
說到這里,雷遠也只有嘆氣:“我卻不知。”
在雷遠的記憶里,孫劉聯盟到了后來,有湘水之盟,還有白衣渡江。但那些事情發生的背景與當前局勢,可有太大的差異,雷遠想要似從前那般智珠在握,已經越來越難了。
一行人折返回宜都城里。剛到太守府門前,一名扈從快步上來稟報:“宗主,伯瞻將軍已經來了。”
雷遠深深地吐氣,有些頭痛。
馬超忽然來了這么一手,對玄德公來說,影響在于涼州方面的盟友身份出現疑問,益州、涼州兩面威懾關中的局面,成了關中、益州、涼州三家彼此忌憚對峙。而對身居千里之外的雷遠來說,影響在于馬岱的態度。
馬岱是馬超的堂弟,扶風馬氏宗族的干將。此前馬超在關中失敗的時候,部眾凋零殆盡,唯有馬岱、龐德二人不離不棄,支持他從漢中一路殺入巴西。
后來雷遠擊敗馬超,俘虜了斷后的馬岱,馬超又接受了玄德公糧秣物資支持,于是馬岱便以客將的身份長期留在宜都,如今儼然成了雷遠麾下最得力的騎兵將領。無論玄德公還是馬超,似乎都忘記了馬岱的存在。
然則,如今馬超的身份不同,這些事,就須得向馬岱說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