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隊呼嘯而過,所經之處惹得行人雞飛狗跳,一片抱怨。
馬忠的反應慢了點,被兜頭蓋臉地灑了好多泥點子,情形狼狽。
而雷遠顧不上替自家長史出頭,只凝視著騎隊遠去的背影,心中咯噔咯噔,猛地大跳了幾下。
這支騎隊的首領是趙累!雷遠清楚地看到了他驚恐而急躁的面龐從身前掠過。
趙累不是組織了江陵城的守軍,在城北迎接關羽嗎?
雷遠剛從北門走到宅院門口,這才隔了多久?
城里發生了什么事?
趙累是負責江陵城防的中軍都督,關羽最信任的部下之一,什么事能把他逼迫到這種程度?以關羽的高傲性子,素來重視排場,能讓趙累不顧迎接關羽,狂奔回城,那絕不會是小事!
與此同時,北面城頭上傳來一陣陣急促的鼓點。其余三面城頭也陸續擊鼓應和。
馬忠提起袍袖擦了擦臉,不動聲色地靠近雷遠,低聲道:“將軍,這是要緊急關閉城門!恐怕有什么不利。”
雷遠微微頷首。
他略側過身,瞥了眼李貞。
自從這隊騎士狂奔經過,李貞的目光就沒離開過雷遠。這時候雷遠的視線轉到,與他一觸,他便明白了雷遠的意思。
李貞回到院內,立即命令留守此地的扈從們準備馬匹、武器、行李、干糧、食水,做好一切應變準備。無論接下去發生什么情形,預作準備總不會錯。
可是,能有什么事?
雷遠不覺得這時候的荊州會面臨軍事上的威脅。隨著雷遠率部回返,荊州兵力匱乏的現狀已經緩解,只要江陵、公安這兩處支點不動,宜都郡這個連接荊州益州的通道不動,荊州就穩如泰山。
何況曹軍已經慘敗而退,完全可以不論。江東那邊,吳侯正親提大軍,緊鑼密鼓地預備攻略淮南。聽說董和已致書京口,將會拜訪吳侯,兩家的關系過去一年來始終安穩。
那么,趙累慌成這樣作甚?
前世記憶中某個片段忽自腦海浮現,使得雷遠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不會吧?此時我的岳父大人不在啊!
就在這時,一名軍吏瘋狂打馬,從城中大道疾馳過來。
“可是雷將軍在此?”
“正是。”
“我家關將軍有請雷將軍!請立即跟我來!”軍吏帶著馬,在路口繞了半圈,立即折返。
雷遠急匆匆跟上。
兩人一前一后催馬再度往北,不是到北門,也不是到關羽的蕩寇將軍府,而是直抵荊州牧府。此時足有上千人馬一個挨著一個,在府邸四面圍攏。將士們的神色略顯茫然,而帶兵的軍官大聲呼喝,勒令提高警惕。
軍吏不在正門停留,而是沿著府邸高大的圍墻向東繞行,一直到東面的側門。
這座府邸是此前玄德公在江陵城中的府邸,桓靈以前為南郡太守所用,后來還曾經被周郎大加修繕,規模很大。前院有重重廳堂,足以容納上百僚屬各自辦公,后院則遍布亭臺樓閣、回廊林木。
自從玄德公帶領僚屬們入蜀,前院只保留了少量官吏辦公,由潘濬為首,占了靠近正門的一處小院。而后院與前院完全隔開,玄德公的家眷們直接從東面側門出入。
孫夫人從京口到公安的時候,身邊帶著精銳的武裝侍從上百人,能夠舞刀弄劍的婢女又有上百人。后來玄德公以安撫廬江雷氏的名義,強行將武裝侍從們拘押至公安附近的孱陵城。在孫劉兩家重定盟約以后,這些侍從都被遣返回江東了,連帶著婢女也被遣回一批。
所以眼下服侍孫夫人的,換了很多玄德公的人,包括車夫、護衛之類。一旦孫夫人有事出外,除了隨行親信仆婢,外圍都是玄德公所部。他們住在東側門對面的一個單獨的里坊。
雷遠趕到的時候,只見不少江陵城里的居民擁擠過來看熱鬧,然后被手持明晃晃刀槍的將士毫不客氣地逼退,騰出側門前的寬大空地。而關羽按劍站在門廊下方,臉色難看。在他身前身后,跪了黑壓壓好幾排,大概有上百人。有負責守把門禁的甲士,有綠幘青衣的仆役和婢女們,也有這個里坊的負責人。
潘濬正在詢問一名跪伏發抖的仆役,沒聽清他說什么,但能感覺到語聲高亢,嗓子都啞了。
雷遠越眾向前:“關將軍!”
關羽抬眼看了看他,正要說什么,潘濬氣急敗壞地回來:“關將軍,關閉城門還不夠,須得立即戒嚴!讓里長管束百姓,不得隨意出入!一會兒說不定就得搜索全城,現在這鬧哄哄的,像什么樣子!”
關羽揮了揮手,立即有部下奔出去傳令戒嚴。
“如何?可問出些端倪?”他問潘濬。
大冷天里,潘濬的額頭汗水涔涔,連胸前背后的袍服都濕了:“這群人都是廢物!全不用心!”
關羽加重語氣:“先說一說我們知道的!”
“昨日孫夫人就說,打算今天帶劉禪公子出門游玩。所以下人們提前準備了,并安排了騎士沿途護衛。出門的時候,孫夫人和劉禪公子分明是在的。他們正常登車,路上護衛們還聽到孫夫人和劉禪公子在輜車里說話。然而出城走了一程以后,護衛們詢問孫夫人打算往何處去…連問了幾聲,都沒有答復。這時候他們才發現車中沒人,單留了一封書信,說要帶著劉禪公子去江東探親!”
關羽正在下意識地捋著長須,聽潘濬這么說,他手下一重,揪了一撮須髯下來:“也就是說,我們的主母,處心積慮地設計了一個計謀,然后帶著主公的嗣子跑了!”
潘濬擦著汗道:“眼下只能期待趙都督前往江津港口攔截的結果…”
關羽手起一拳砸在門沿,厚實的木板咔嚓斷裂,連帶著拳頭關節淌血。
“怎么會有這種事!主公對她何等尊重,何等優容!她為什么要這么干?孫劉聯盟尚在,她圖的什么?她又是怎么做到的?這個女人…這個女人是瘋了嗎?”關羽咬牙怒罵。
他轉而想起一事:“又或者,這幾日城里有誰觸怒了她?主公入蜀前,不是讓大家忍一忍嗎?”
“絕無此事。孫夫人近來較當日安分許多,關將軍你也是知道的,既如此,誰會去觸怒她?倒是我陪著董幼宰拜見過她,她還說起,要準備些荊州土儀,請董幼宰帶給吳侯…”
關羽壓根沒聽潘濬說什么,忽又罵道:“之前你不是說,已經清理城中與江東往來的人嗎?定有漏網之魚!”
潘濬臉色慘澹,一時無語。
雷遠向前半步:“關將軍,治中,眼下急務是尋回孫夫人和劉禪公子,至于其中的起因經過,不妨容后慢慢查問。”
“續之,你怎么還在這里?”關羽皺眉。
“呃…”雷遠覺得關羽怕是有些失了方寸。這實在也是難免,出了這樣的事,誰能想得到?這后果誰也承擔不起!
好在關羽立刻又反應過來了,抬手拋過一枚兵符:“趙累已去江津攔截了,我另外還派人通知關平,讓他帶水軍堵住夏水。你持此兵符,沿江調動船只往下游追蹤,立即去!”
雷遠立即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