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將軍府。演武廳。
廳門掩著,門里勁風呼嘯,叱咤之聲轟響如雷。
雷遠低聲問門旁的扈從衛士:“大概多久了?”
衛士抬眼看了看天色:“小半個時辰吧。”
“小半個時辰還沒完?甘將軍很勇猛嘛!”
“雷將軍,你倒是聽聽里頭的聲響,甘將軍喘得多急啊…已經被打翻了三回!聽說牙都松了!”
簡雍沉吟道:“那也不錯了。我聽說,上次魏文長來,關將軍輕輕松松地將他打翻了五回。”
“魏文長是比甘將軍差點,每次來都是輸了又輸。”衛士贊同地點了點頭:“但我家將軍說了,只要能多用點心思,再過兩年,他必定是斬將搴旗的悍將。”
雷遠心道:原來魏延與關羽情好甚密,常常來關羽家中習武,所以才學到了關羽的高傲性子吧。其實,魏延現在也是悍將,只不過尋常悍將,入不得云長公的法眼而已。
甘寧就不一樣了。他雖人到中年,體力不如魏延那么強盛,可是長年累月在沙場中磨煉出的純熟技巧和戰場直覺,恐怕比年輕的魏延強出不止一籌。
此前的會議上,玄德公也宣布了對甘寧的任命,以甘寧為偏將軍,為關羽之副貳,同領荊州水師;另以甘寧本部在公安城下敗績、甲胄器械多缺的緣故,授環首刀兩百口,精良甲胄二十具。
這個任命,其中有些特別的地方。甘寧名義上作為關羽之副貳,地位在關平、周倉、傅士仁等將之上,其實與關羽分領部隊,彼此并無直接統屬關系。
他的任務是帶領益州流人們,盡快組織能保障益州水道的小規模水軍,基地暫時設在夷陵。同時,也要利用他在巴郡各地的聯系,力爭沿江向北,經過宕渠、漢昌等地,由米倉道向漢中試探性地投送力量。
當然,這兩項任務非同小可,玄德公不會那么輕易地將之交給一個降將。所以牽頭負責的乃是雷遠,以簡雍、甘寧、馮習等人一同參與。
除了甘寧負責前出以外,簡雍則要協調與巴西太守龐羲等益州官員的關系,而雷遠作為諸將之首,須得確保峽江水陸道的萬無一失,在特定時期,也要領兵進入巴西郡,在米倉道沿線作戰。
對雷遠來說,這個任務里,他依舊是獨領偏師的方面之將,但主要精力將會放在確保荊益之間的水陸聯系中轉,作戰是特殊情況下的特殊要求。而巴郡千山萬壑之中,蠻夷遍布,如果揮軍進入巴郡,恐怕先得和蠻夷們好好溝通。
或許這是因為玄德公體諒廬江雷氏部曲連續作戰的損耗吧,整體來看,這個任務并不特別艱難。在蜀中、漢中等地的正面對抗,玄德公自然會調動其它各部來承擔。
這幾日里,雷遠向左將軍府中有關的吏員調取關于益州巴漢各地的資料,并向簡雍請教這個方向上的道路遠近寬狹之類的見聞。
同時他也聽說了,玄德公考慮到曹軍的后繼動向不明,荊州各軍除本部以外,暫時只調集了劉封、黃忠、魏延三將所部,合計約萬人。另外,也派遣使者向江東緊急通報了曹軍動向,希望吳侯在曹軍主力西進以后,能夠北上威脅江淮諸城。
因為法正預計明日啟程返回益州,說不定玄德公做得漂亮些,還會親自送他到荊州西部邊境,所以雷遠打算今日啟程返回夷道去,提前做好峽江一帶東道主的準備。如果法正回到成都立刻就說動劉季玉,那約莫一個月內,軍事行動就會陸續開始了,委實耽擱不得。
簡雍自然和雷遠同行,另外還得叫上甘寧。
這幾日里,甘寧除了重新收攏自家舊部以外,每天都去拜訪關羽。
他是性子粗野兇狠沒錯,但年少時頗讀諸子,當過郡丞,不是沒有眼力的愣頭青。玄德公那日在眾人面前重新授他以官職和重任,他當即肅然受命,向玄德公大禮參拜,口稱:“愿奉主公神武,身當前驅以討逆臣。”
因他言辭慷慨,玄德公甚是喜悅,會后又專門留甘寧一敘,重重加以慰勉。
到了第二天,甘寧便單騎前往荊州水軍駐地,拜見荊州水軍的首領、蕩寇將軍關羽。兩人見面,各自都道久仰,皆因兩人俱以勇猛著稱,都有沙場上十蕩十決的戰績。
當代兵陣間的交鋒對抗,固然有所謂十人敵、萬人敵的分野,但落到真正兵刃交接的場合,所謂將為軍之膽,萬人能否奮死向前,終究離不開雄武之將的帶領。
比如關羽、張飛二將,之所以被公認為萬人敵,便是在此前玄德公數十年的顛沛鏖戰中,不止一次地靠個人勇力扭轉戰局。哪怕在常人眼中的絕境里,這兩人也能夠馳騁敵陣、硬生生殺出一線生機來。
甘寧此前追隨周郎圍攻江陵的時候,曾與關、張二將有一面之緣,但當時各為其主,更不適合切磋比劃。而到了此時,甘寧雖然身為降將,卻志氣不衰,絕不卑躬屈膝以示人。這樣的表現,既使得關羽欣賞,又激起了他強烈的興趣,想要壓服此人。
于是,兩人每日里較量身手,斗個不休。
前兩日在軍營里,今日休沐,甘寧又跟到了關羽家中。
幾天斗下來,關羽明顯占據上風,取勝卻也不易;而甘寧堅忍不拔,屢敗屢戰的勁頭,關羽也不得不贊賞。可惜雷遠要趕回夷道,只得打斷他們的較量。
雷遠與簡雍在演武廳外等了片刻,待到廳堂中的呼喊發力之聲停歇,衛士稟道:“君侯,續之將軍、憲和先生來尋甘將軍。”
關羽沉聲道:“請。”
衛士領著兩人入得廳堂。
只見這處廳堂頗為開闊,除了靠墻的武器架子以外,別無任何陳設,地面上鋪著厚木板,許多地方都被利器劈開過,漆面破了,又重新打磨平整,露出了木芯子。
在廳堂一側,甘寧拄著長刀,喘息不止,上身的短打服飾都被汗水浸透了,臉上也青了一塊。看他的神情,倒是很痛快享受的樣子。
而在另一側,關羽袍服不亂,小心翼翼地捋著松散飄拂的須髯,看起來狀態要比甘寧好些,但是臉色比平日里更紅,仿佛獻血要從額頭的血管綻出來那樣。
看到雷遠進來行禮,通報說打算今日折返回宜都郡,關羽微微點頭,揮手示意他們自去便可。
待到雷遠和甘寧兩人走到門口,關羽渾厚有力的嗓音在身后響起:“續之也須得努力。主公以誠意相待,必不負人。”
甘寧腳步一頓。
雷遠乃是奮威將軍、宜都太守、護荊蠻校尉,純以官職而論,已是玄德公部屬中最高的數人之一。惟有關羽、張飛二人憑著亭侯的爵位,可以凌駕其上。
可關羽這番話,就好像自己代表玄德公在勉勵雷遠,語氣中帶著強烈的居高臨下意味,哪怕他與玄德公之間義為君臣,恩猶父子兄弟,如此言語,也未免顯得剛矜了一些。
好在雷遠并不介意。
他從容不迫地回身,再度行禮道:“必不負君侯今日的勉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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