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倫敦下起了暴雨。
墨色的天空不斷變化著形狀,暴雨下到了教堂破碎的尖頂上,濺起了一陣如煙的薄霧時高時低。忽稠忽稀,連綿起伏。又順著房檐流下來,開始像斷了線的珠子,漸漸地連成了一條線。地上的水越來越多,匯合成一條條小溪。
破碎的教堂一層。
兩名放哨的巫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他們在這里為麻瓜指路,同時防止魔法部的人突擊檢查地下的生意。但今天,他們有一項更重要的額外任務。
防止那位年輕的老板無情地拋棄他們。
這時,通向地下旅館的活板門被人推開。一個穿著灰色透明雨披的少女走了出來,她背著一個大包,戴著一副圓眼鏡。
兩名聊天的守衛立刻停止了說話,全身貫注地盯著少女的身后,似乎覺得可能后面還會再鉆出來一個人。
但他們并沒有看到其他人,只有一個栗發少女。
少女將透明雨披蓋在頭上,對兩個放哨的巫師點點頭:“早啊。”
“老板呢,沒跟你在一起么?”
其中一名巫師警惕地問。
少女聳聳肩:“誰知道,也許在睡覺吧。”
然后她揮揮手:“再見啦,這家店真的很不錯呦。”
說完,她緊了緊身上的背包,大踏步地走進沉沉的雨幕之中。
那兩名巫師狐疑地看著少女的背影,又看了看關閉的活板門。
“什么都沒有發生”
“老板真的在睡覺么?”
“也許他并不是真的想上學吧。”
“我就沒讓我女兒上學這年頭,霍格沃茨比倫敦還危險。”
“那是自然,說起來,你也知道去年發生的那件事么”
街邊的破損的雨棚發出暴烈的脆響聲,好似翻斗車將石子傾瀉而下。狂風掀起的石子夾雜著暴雨,令人根本無力招架,空氣中彌漫著礦物塵和水霧。
雨幕之中,米蘭達淡定地走到了街角,隨后一把抓住雨水中一個透明的身影,拔腿就跑。
霍法從幻身狀態被拖了出來,他拖著個棕色大箱子,穿著一身藍色的雨披。兩人踩著積水跑到了泰晤士河的沿岸,這里停放著一條在暴雨中顛簸的小船。登上小船,兩人將小船內的雨水清空,米蘭達打了個響指,小船便在洶涌的內城河里開動起來。
霍法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心有余悸:“媽的太恐怖了,這些人居然不讓我上學。”
米蘭達翻了個白眼:“那你干嘛要開這個店呢?開完又不負責,簡直太渣了。”
“誰叫他們老是跟著我,”霍法說道,“我是被逼的。”
米蘭達深深地看了霍法一眼:“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這句話讓霍法渾身雞皮疙瘩泛起,他哆嗦一下,不想說話。
兩人走水路來到國王十字車站附近的時候,雨依然沒有停,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跡象。周圍水蒙蒙的,什么東西都看不清,他們連掩飾都沒有掩飾,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鉆進了九又四分之三車站。
相比較與去年,車站的人少了近一半。雨幕有如罩紗,背后蟄伏著空蕩的黑暗。與他錯身的學生只專注于自己的事,看起來都不像真人,而只是無聲的人影。
剛開始的時候,霍法還以為自己來得太早,可當他來到車廂坐下時,米蘭達說道:“今年的霍格沃茨學生少了一半,去年那件事后,很多家長已經不把學生送去學校了。”
霍法:“難道外面比霍格沃茨更安全么?”
“很多巫師都移民去美國了,你說呢。”
米蘭達又看向窗外:“我突然覺得阿格萊亞今年不會來了。”
“什么?”霍法一驚。
“你覺得她的家人會冒著這樣的風險把繼承人送來霍格沃茨么?我覺得不會。我甚至都懷疑她已經被送去美國了,否則我的貓頭鷹不會一直都找不到她。”
霍法閉口不言,他心里卻想到了自己和她母親曾經的一次簡短談話,難道她真的信了自己的話,把她那個頑劣任性的女兒送去美國了么。
“你想她了么?”米蘭達問。
“沒有。”
霍法否認:“我感覺她不在我挺輕松的。”
“真的么?”
米蘭達問。
霍法不說話了,他覺得自己這句話半真半假。
“戰爭年代的分別太常見了。”米蘭達淡定說道,“要是她真去其他地方,我倒挺替她高興。”
“那你高興得太早了。”
門外傳來冷冰冰的聲音。
霍法微嘆一口氣,米蘭達挑眉轉頭,只見車廂門口站著兩個女孩。
一個銀色頭發,穿著帶著暗菱的格子長裙。
另一個則是金色長發,看起來像是一個高年級的女生。她穿著霍格沃茨的校袍,領子上有一個銀色的鷹標閃閃發亮,這是一位拉文克勞學院的級長。
米蘭達站了起來:“阿格萊亞。”
“怎么,我還沒走,你就巴不得我走了?”阿格萊亞神色不善。
“可別告訴我你家里人沒這個想法。”米蘭達攤開手掌。
“他們有但你不準有。”阿格萊亞強硬地說。
“好啦,我有罪,嘻嘻。”
米蘭達舉手投降,然后她抱了阿格萊亞一下,微笑地把阿格萊亞拉到自己的身邊,指著她旁邊的那個高年級金發女生問:“這位是?”
阿格萊亞因為這個擁抱大為受用,她看米蘭達的表情頓時不一樣了,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強忍興奮地板著臉,甕聲甕氣道:“我表姐。夏洛克.波漢。”
“這樣啊。”
米蘭達對她點點頭。“你好,波漢級長。”
那個高個女生也對米蘭達點點頭,眼神卻停留在窗戶邊的霍法身上。
霍法坐在位置上,沒有動彈。在看見阿格萊亞出現的那一瞬間,卻產生了一種莫名尷尬的情緒。上次她在自己面前被自己母親重重地打了一巴掌,而自己又被她母親誤解到死,這讓他無法完全再用以往的態度來對待這位朋友。
但畢竟一個月沒見,他還是兩個詞,“嘿,阿格萊亞。”
“嘿,霍法。”
阿格萊亞猶豫了一會兒打了個招呼,還伸出手想拍一拍霍法肩膀。但看見對方有些強行的笑容,阿格萊亞感覺到了空氣中的那份尷尬。訕訕地收回了手。
米蘭達瞇起眼睛在霍法和阿格萊亞之間看了一圈,又把目光落在了那個站立的高年級級長身上,頓時明白了什么。
她微微上前一步,擋住了來自級長的注視:“學姐還有事么?”
那名高年級女生搖搖頭,微笑側頭:“沒事,我送阿格萊亞過來,方便我坐這兒么?”
米蘭達一愣,但也不好意思直接說不,于是便讓開一個身位:“當然。”
那名高年級拉文克勞級長走到阿格萊亞身邊坐下,
霍法看了一眼米蘭達,但米蘭達已經從背包里拿出了一本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遮住了表情,翹著二郎腿讀了起來。一副你們死活與我何干的表情。
正常的朋友三人變成了四人,本來氣氛就有些尷尬,現在再加上了個來意不明的女級長,氛圍就更奇妙了。
女級長好奇地問:“你就是去年那個施放護盾咒的男生么?”
霍法看了對方一眼,她臉上有幾個雀斑,但長得還是不錯的,高鼻大眼,雖然沒有阿格萊亞那樣夸張,但也是一個七八分美女。
可不知為何,霍法不想別人一提起自己就在他名字前面加一個護盾咒的前綴。再說,這件事全校人都知道,干嘛強行重提一遍。
“是我。”霍法干巴巴說道。
“那可真厲害,我聽說你頭發以前是黑色的。”
“是的。”
“你眼睛是天生的么?”
“是的。”
“那可真是神奇。”
“是啊。”
一旁看尼采的米蘭達好像看到什么有意思的段落,哈哈笑了一聲,搖頭晃腦地又翻了一頁。
“怪不得阿格萊亞經常念叨你。”女級長說道:“我父親也經常提起你,你認識我父親么?”
霍法看了阿格萊亞一眼,她十指糾纏在一起,上面青筋都能看見。但一向有話就說的她這一次悶了下來,天知道她這一個月經歷了什么。
他有點受不了了,這個對自己探究過深的五年級女生究竟來干嘛,他一點都不想知道。
他站起身:“不好意思,尿急,我去上一下廁所。”
說完,他開門關門,走出車廂。
暴風雨此時正臻于巔峰,強度或許已達最大。外面烏云密布的天空絲毫透不過一絲光亮。
看著外面著異常瘋狂的暴雨,霍法開始有些莫名的煩躁,也有些疲憊,這些時間的冒險和擔驚受怕透支了他的精神,一些細微的想法不自覺地鉆入他的腦海。
有那么一瞬間,他是真地希望阿格萊亞去美國。她總是會給自己帶來一些想象不到的負面難題。
實習,冒險,抑或是現在這個莫名其妙的拉文克勞女級長如果她可以去美國,是不是自己就可以永遠不用再看見她,是不是自己就可以過上平靜一點的生活。
和她呆久了,和米蘭達說話都感覺像是在做按摩一樣。
他看著窗外如注的暴雨,把額頭貼在了窗戶上,閉上了眼睛,試圖用低溫讓自己煩躁的思緒平復下來。
要是能一個人呆著就好了。
他心想,不用受這些莫名其妙的人際關系的干擾。這些毫無意義的交流和情感,讓生活變得復雜,讓思想變得駁雜,最終失去自我 想著想著,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卻閃爍進他的腦海,他不知為何又想到了自己和阿格萊亞那一次在海格小屋家的爭吵。
霍法睜開眼睛,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疲憊和晦澀。他不想回到那節車廂,想一個人到處走走。
他開始漫步在火車長長的走廊里,車廂內那些說說笑笑的人群看見窗外走過去的男人,有人興奮起來,甚至有人探出頭和他打起招呼。
霍法回應得有些勉強,笑完之后立刻回歸面無表情的狀態,如同戴著面具的木偶。那種想要獨處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終于,他找到了一個空蕩蕩的車廂。說是空蕩蕩也不對,因為車廂外還站著一個抽煙少年,他穿著輕松的花格子襯衫,瘦得和一個癮君子一樣,有他著和阿格萊亞相似的銀色頭發,外貌有種頹廢的美感。
他抱著胳膊一個人站在空蕩車廂門口,出神地看著火車外的瓢潑大雨。
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他看了霍法一眼,沒有和他打招呼。
霍法走進空蕩蕩的車廂,坐在角落,同樣看著窗外。
暴雨依舊,遠處的蘇格蘭群山和麥田就像一副灰色的印象派油畫一般,模糊且朦朧,什么都看不清。
一切低微不可查的低語在他耳邊響起。一直以來那種被束縛的感覺減弱不少,他終于感覺舒服了一點。如同干渴擱淺的藍鯨游入了漆黑的深海,他思維和精神紛紛敏感起來。
越敏感,他越發的疲憊。
越疲憊,他就越想休息。
仿佛經歷一場漫長的冒險,無數對手,無數煩心事,無數關卡,無數工作,無數次失敗,走到了現在這一步。
腦海中有一個聲音開始提示他。
休息吧。
休息一刻鐘吧,霍法。
霍法看了一眼身邊長長的躺椅,不由自主地躺了上去。
那木制的躺椅好像突然變成了棉花糖。
他剛躺上去,便陷了下去。
陷了一米陷了兩米陷了三米二十米三十米一百米兩百米 那下潛的藍鯨穿過深沉沉的海洋,在無數的氣泡中,如同自由落體一般陷入了無盡的墜落。
重力加速度。
讓他的速度越來越快。
快得仿佛就像一刻即將撞擊地球的流星。
他掉進了地球深處。
穿過了地核的黑暗。
黑暗中,一雙巨大的金色眼睛看著他。
他看了一眼那雙眼睛,并沒有太多留戀。
他繼續墜落。
來到了一片未知的空間。
這里有著絢麗多變的色彩。
紅色,黃色,藍色,紫色,它們柔和地組合在一起。斑斕且美麗。
還有一切他想要的東西。
未來的食物,麥當勞,肯德基,披薩也有耳機,手機,音樂,電視那些手機,電視上有一張張陌生卻親切的臉孔他們嘴唇開合,說著奇怪的話我們,空前絕后我們,即是萬物我們,是一體的他看了一眼那些臉孔,繼續墜落 穿越細胞,分子,原子,原子核,質子,夸克繼續下墜,速度越來越快,快若光速.....
他看到了虛無之地。
看到了萬里無垠的世界只有一張躺椅。
那張躺椅正是自己躺下去的那一張。
沒錯,他就要躺上去。
即便是拋棄身后的那一切事物拋棄一切現實與情感,他也要躺上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啪!!
一雙大手抓住了霍法的手臂。
把他從離躺椅一厘米的位置拉了起來。
拉著他穿越了層層疊疊的空間。
硬生生地把他拽回了現實世界。
霍法的精神一哆嗦,如同睡著的時候從床沿掉落,他猛然驚醒,渾身汗如雨下。
他看清了那個拉他起來的人,正是門口那個抽煙的干瘦少年,他冷冷冰冰地看著霍法。
“你想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