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緩緩撕下了克洛伊的疤臉。
假面下竟是一張秀氣的出奇的臉龐,和自己差不多大。她蒼白皮膚繃在顴骨上,眼睛很大,淡紫色,深埋在空空的眼窩中,嘴唇毫無血色,邊上的肌肉一刻不停地抽搐著,如此萎靡。
盡管如此,霍法仍然發現,在她那強自按捺痛苦的模樣背后,這個少女的身體里,仍然殘存著她健康時的生命痕跡——她以前應該有張鵝蛋臉,皮膚白皙、嘴唇柔軟,一頭柔軟的酒紅色長發。
“你對她做了什么,下毒了么?”
霍法隔著門問。
“下毒?不不不。她忘記吃藥了,我們幫她把藥帶過來了,僅此而已。”
SS上校繼續說道:
“我知道你,巴赫先生,我也很尊敬您的老師,圣者格林德沃。所以廢話我就不說了,我勸你早點離開她。否則等她魔力暴走,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那個名字讓正在檢查克洛伊的霍法無名火起,他深呼吸好幾下,才勉強壓下心頭的憎惡。
他輕聲冷笑道:“我能不能承受得了魔力暴走,需要你一個麻瓜來提醒我么?”
門外沉默了兩秒,上校也笑道:
“我見過很多傲慢的巫師,他們大多死的很慘。”
霍法:“那我一定是那種可以活得很好的少數人。”
“那我們就走著瞧吧,別怪我沒提醒你。”
淡定說完,SS的上校不再和霍法多言。
但于此同時,大批的士兵將酒店后廚團團圍住,乳白色的煙霧從門縫的邊角滲透進來。空氣中彌漫著苦杏仁的味道。
霍法面色一變,他猛地捂住自己的鼻子,隨后三步兩步沖到克洛伊身邊,也捂住了她的鼻子。
情況一時間急轉直下,他沒料到這些人會使用毒氣,如果一直呆在這間空屋內,他不死也得中毒昏迷過去。
“你有沒有什么辦法?”
霍法試探的問一句。
啪嗒!
克洛伊一下抓住了霍法手腕,抬起頭來。
只見她原本黑色的眼睛,此刻已經變成了純白色,如同白內障一樣,那雙白森森的眼睛帶著茫然和無助,卻又詭異非常,霍法心臟莫名的微微停滯了一下,他仿佛回到了站在門邊和SS上校談判的位置。
但這種錯覺只持續了零點一秒不到,等霍法回過神來。他便又回到了克洛伊身邊,捏著她的鼻子。
“走離我遠點。”
克洛伊說道:“幻影移形離我遠點。”
幻影移形,霍法咬牙,他倒也想,但是他不會。
“離我遠點”
克洛伊重復了一遍,聲音越來越低:“別卷進來”
“你說什么?”
霍法沒有聽清,他想靠近聽清楚一點。
然而克洛伊卻沒有回答,她瞪著眼睛,張大了嘴巴,閃爍著熒光的不明液體從她蒼白之眼中緩緩滾落出來,如同鮮血一樣濃稠。
伴隨著那銀色如水銀般的液體滴落地面。這一刻,房間內的魔力波動達到巔峰。
滴答。
飄蕩的煙霧,飄動的頭發,扭曲的肌肉。
一切都停止了。
那是霍法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怪異感受,對方的魔力蘊含著某種法則的力量,讓人提不起任何反抗的余地。
仿佛有人在背后使勁拽了他一下,他猛地向后跌去,疾速向后飛行。模糊的色彩和形狀從旁邊閃過,耳膜發脹,他想喊叫,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他穿行于一道扭曲的光膜之中,兩邊是不斷閃爍的破碎畫面,那些畫面中有城堡,有黑色的湖面,有躍動于林間的馬人,有穿行于天空的雷鳥,后來,霍法甚至還看到了一頭閃亮的銀發。他心如刀絞,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要觸碰那模糊的身影。
但畫面只持續了零點一秒不到,然后他感到雙腳碰到了堅實的地面,一切重又清晰起來,他停止了旋轉和穿梭,重重的摔倒在地。
砰!!
天旋地轉。
地面冰冷,那是毫無溫度的瓷磚。克洛伊依然喘息著靠在墻角,看起來什么都沒有發生。
但空氣中彌漫的洋蔥香味卻讓人無比困惑。
聲音一點點的傳入他的耳膜,他的耳朵恢復了工作,那是嘻嘻哈哈的歡笑聲。還有咣嘰咣嘰的鍋鏟和鐵鍋碰撞的聲音。
“三號桌,培根芝士卷。”
“四號桌,土豆沙拉一份。”
“快一點,把門口垃圾扔一下!”
霍法一個激靈,陡然站了起來,在身上四處摸索起來。摸了半天,沒少零件也沒多器官。
眼前是那間老式餐廳的后廚,只是現在這間后熙熙攘攘的穿梭著十幾個廚師和服務聲,一片忙碌擁擠的生活氣息。
這時,一個提著黑袋子準備倒垃圾的學徒從霍法身邊路過,看見他站在廚房門口,嚷嚷道:“你誰啊,廚房重地不要亂闖!”
說著,他就把手放在了門把手上。
(門上被軍官打出來的彈孔也不見了。)
霍法一個激靈,下意識脫口而出:“別開門!”
“別開門?”學徒工鼻孔一翻。
“不開門垃圾你吃掉啊!去去去,別妨礙我工作。”
說完,他不耐煩的推開霍法,果斷且隨意的扭開門,出門倒垃圾去了。
什么都沒有發生。
外面是空蕩蕩臟兮兮的餐廳后巷,只有成排成排的綠皮垃圾桶,沒有成隊的士兵,沒有SS上校,也沒有的黑巫,酒店后廚只是酒店后廚。
“他們走了?”
霍法回頭納悶的說道。
臉色蒼白的克洛伊靠在角落,打著寒顫,臉龐上沒有一絲血色,聽到霍法叫自己,她置若罔聞,也沒有一點開心的意思,只是癱靠在墻壁上,沉默的如同戒斷之后的癮君子,又像被渣男甩掉的癡心女子。
霍法試探性的走到她身邊,用看怪物的眼神謹慎打量著她,確定沒什么危險后,他摸了摸對方的額頭。
冷的嚇人。
剛剛那澎湃而古怪的魔力波動已經消失不見,現在的克洛伊身上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魔力波動,如同一個麻瓜。
“你怎么樣,還能走不?”
對方一動不動。
霍法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看著面前面如同廢掉的少女,他本能的有些同情對方。
再加上害怕那幾個巫師去而復返,他拉起了克洛伊的胳膊,把她搭在自己的身上,一瘸一拐的離開了餐廳的后廚,來到了巴黎的街道上。
此刻巴黎的街道依然人來人往,車輛川流不息,遠處的埃菲爾鐵塔在夕陽下矗立,大片大片的樹葉被落日的余暉點亮。天空盤旋的鳥群如歸家的游子一樣棲息在走道、搖擺藤蔓、吊橋上,到處嘰嘰喳喳,一片祥和。
站在街道上遮眼看著夕陽,霍法心中那股淡淡的怪異感強烈起來,剛剛他們被關在房間里的時候,時間差不多是中午,可現在,時間已經接近黃昏了。
難道是自己昏迷了三個多小時么 想了會兒,他也沒什么頭緒。
只能搭著克洛伊繼續前進。
路過一家報亭的時候,他聽到幾個麻瓜正在路邊憂心忡忡的閑聊。
“我們社區有三家猶太人昨天被捕了。”
“你又不是猶太人,關你什么事?”
“可他們都是我的鄰居,不忍心啊”
“想太多,滿街的德國士兵,你還想干嘛?”
猶太人被捕,霍法下意識的扭頭看了看報亭。
果然,報紙上刊登著幾個大大的文字———巴黎境內的猶太居民將于二十九日之前轉移至固定聚集點。
霍法盯著那排字看了幾秒,隨后拿起報紙讀了起來,這份新聞大致就是法國在德國控制下迫害猶太人的一些具體政策。
本來這條新聞他早就在收音機上聽過,但看著看著,霍法卻突然汗毛倒立,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看完報紙,他開始迅速在報攤上翻檢起來,翻了半天之后,他探頭問了問報亭的老板。
“請問,這是今天最新的報紙么?”
“哪天的報紙不是最新的報紙?”
保亭老板抽著煙,腿架在桌子上懶洋洋的說。
“那九月一號的報紙呢?”
霍法問道。
報亭老板詫異的把腦袋從一份成人雜志后面探出來:“什么九月一號?”
“九月一號的報紙,今天的報紙。”
霍法強調。
報亭老板吐了口煙圈:“你神經病么,買不買?”
霍法放下了報紙,搖搖頭。
“那就別在這影響我做生意,我二十八號上哪弄九月一號的報紙。“
說完,他拿出一個雞毛撣子,惱火的揮了幾下。“去去去。”
躲開雞毛撣子,霍法此刻也沒了心情和路人一般見識,他神情恍惚的拖著克洛伊后退幾步,靠在了街頭的長椅上。
不對不對不對,今天明明已經是九月一日了,自己當初還因為這個時間沒有去上學小小的感慨了一下,怎么會是八月二十八日。
他再也不能保持淡定,使勁的拍了拍克洛伊的臉:“這是什么情況?”
被拍臉的克洛伊搖頭晃腦的睜開眼睛,一副氣若游絲的模樣,虛弱不堪。
但現在霍法也顧不上許多,抓著她的肩膀使勁晃了起來。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們究竟在哪兒?”
“別晃別晃”
克洛伊捂著腦袋,低聲細語。
霍法松開了手,過了好一會兒,克洛伊才恢復了一點元氣,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嘆息一聲后沙啞說道:“倒流”
“倒流?你在說什么?”
“時光倒流,我們現在正在兩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