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得有些周折,因為里頭竟然傳出潘璟因為背不下書,寫不好字,挨了先生打的事情。白夫人聞言,猛地站了起來,動作快得不像是個即將臨產的人。
“失禮了。”她的手指不停顫抖著,臉色發白,眼睛里噴著怒火,把手遞給碾yù,轉身就準備往后頭去。三歲的孩子要他背什么書?往日教教學學的也就算了,竟然就動上了手,揠苗助長,會有什么好下場?這是要把孩子給逼得以后看到先生看到書本就害怕嗎?她堅決不能容許這不是愛,這是害 潘蓉見狀,迅速起身,按著她的肩頭讓她坐下,沉聲道:“你坐著,我去。”他有些羞窘:“教育孩子成才,是父親的責任,讓妻子安心舒適,是丈夫的責任,讓父母安心養老,是兒子的責任,讓死去的兄長瞑目,是做弟弟的責任。我什么都沒做好,讓你一直很委屈,這次,請你相信我。”
白夫人愣了愣,頗有些動容。牡丹和蔣長揚也贊成由潘蓉出面比較好,首先,楚州候夫人再怎么不喜歡潘蓉,到底也是親骨肉,不會鬧得不可收拾;其次,白夫人的身體狀況太特殊,經不得刺激。牡丹握住白夫人的手,溫柔地道:“對,這就是他的事情,讓他去做。”
潘蓉看了白夫人一眼,對著蔣長揚和牡丹露出一個有些羞怯的笑,抓起油衣大步朝外走去。
白夫人告了罪,搬了個凳子坐到窗邊,安靜地看著外面。蔣長揚和牡丹不好告辭,也知道此刻無論說什么都不過是給對方添亂——畢竟遇到這樣的事情,無論是誰耳邊有人不停地聒噪都會嫌煩,便就是陪著白夫人一道坐著。
不多一會兒,碾yù步履匆匆地抱了潘璟進來:“世子爺留在里頭和老夫人說話,怕夫人急,命奴婢先把小公子送過來。”
“娘”潘璟抱著左手,猶自在抽泣,眼圈兒哭得紅彤彤的,一看到白夫人就撲過去,可看到她圓鼓鼓的肚子就又停了下來,小心地趴在她的膝蓋上,委屈地癟著嘴舉起手來:“阿璟的手好疼,娘給吹吹。”
白夫人的臉上漾起一個格外溫柔的笑容,握住潘璟的手看了看,原本白嫩的手心紅成一片,看得出先生的確用了力。兒是娘的心頭肉,她不由心疼之極。碾yù在一旁輕聲道:“打了三戒尺。先生是用力了的,他說不打就不打,打了就要讓小公子記住教訓,不然不如不打。”
這話說得看似極有道理,可為何不看看對象?這樣的先生根本不會因材施教,不要也罷。白夫人不置可否,小心地替潘璟吹著手:“還疼么?阿璟最是勇敢,是個小小男子漢,對不對?這點痛算不得什么,是不是?”
潘璟猶豫許久,含著淚點了點頭:“阿璟是個男子漢。但是阿璟很笨,所以總挨先生罵。祖母說,yù不琢不成器,先生打罵都是因為阿璟做得不好,先生是個好先生。”
三歲的孩子就知道yù不琢不成器,還能要求他怎樣?白夫人痛苦地扶了一下額頭,強笑著道:“我的阿璟不笨,現在只是因為阿璟還小而已,等阿璟大了,自然就能做好了。祖母沒有說錯,先生也是好先生,就是阿璟太小了。”
潘璟似懂非懂地道:“真的?”
白夫人笑道:“娘什么時候騙過阿璟?不信你問問你蔣伯伯,還有丹姨?”她指了指牡丹和蔣長揚,“你進來忘了一件事,還記得是什么?”
潘璟沉默片刻,乖巧地走到蔣長揚和牡丹面前,先給二人行禮問好,然后認真地問他們:“阿璟笨么?”
牡丹蹲下去,平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告訴他:“阿璟不笨,阿璟只是太小啦。丹姨有阿璟這么大的時候,還賴在丹姨的娘懷里撒嬌呢,可沒有阿璟懂事。”
潘璟抿著唇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又看向蔣長揚。蔣長揚摸了摸他的頭,笑道:“阿璟是個聰明懂事的好孩子。我想阿璟大了以后讀書一定會讀得很好的。”
得到在場所有人的肯定,潘璟的小臉上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來,笑嘻嘻地跑到白夫人身邊蹭了一回,小心地摸著她的肚子:“妹妹什么時候出來?阿璟想她了。”
白夫人被他給逗笑了:“你怎么知道是妹妹?”
潘璟害羞地把頭埋入她懷里,低聲喊道:“我就是知道,就是知道。”隨即卻又擔心:“娘,阿璟暫時不想去念書了,等阿璟大了再去好么?”
無論如何,她一定不會再讓他去受這種罪。白夫人的眼里閃著堅定的光,認真地道:“娘答應阿璟,等阿璟六歲再去。但阿璟也要答應娘,到時候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能怕苦怕累,可以么?”
潘璟歡喜地答應:“好,好。”但他又很憂慮:“要是阿璟盡力了,還是做不好怎么辦?豈不是言而無信?”
“娘只要你盡力,并沒有要你一定要做到什么地步。人的天賦有限,比如有些人跑得快,有些人跑得慢,只要你盡力,就不是言而無信。”白夫人將手舉起來,要和他擊掌:“說到做到,咱們擊掌盟誓,到時候若是你做不到你今日所說的,娘親自揍你。”
潘璟猶豫片刻,小小的臉上浮現出莊嚴認真的神色來,舉起他的右手,認真地和白夫人擊掌,還自發地道:“請蔣伯伯和丹姨做證。”雖然聲音還很幼稚,但神態卻不幼稚。
看著這母子二人萬分嚴肅認真地擊掌盟誓,牡丹的心里充滿了感動,白夫人把潘璟教得很好,潘璟很信任白夫人。這種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建立起來的,她記得白夫人曾經告訴過她,縱然潘璟是個小孩子,但白夫人從來不騙潘璟,都是把他當大人看待。做不到的事情,從來不空許諾,一旦答應了就一定要做到。現在看來,效果很好。她也要學著做這樣的母親。
牡丹側頭去看蔣長揚,意思是讓他也看看,學習學習。卻見蔣長揚站了起來,很恭敬地對著門外行禮:“世叔。”
門口立著個穿石青色圓領窄袖衫,頭發花白,神色嚴肅,眼神有些憂郁,身形雖然消瘦,但是站姿卻很挺拔的男人,他的目光一直放在白夫人和潘璟的身上。聽到蔣長揚叫他,方才緩緩回過頭來,止住白夫人、潘璟,回了蔣長揚一禮:“聽說你最近很忙。”
蔣長揚道:“是很忙,二郎幫了我很大的忙。”
“很好。”楚州候沉默片刻,道:“有你帶著他,我很放心。”他看向牡丹,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以后沒事多來家里坐。”
牡丹忙上前行禮問好。楚州候點了點頭,看向眨巴著眼睛,討好地看著他的潘璟和臉上露出倔強神色的白夫人,淡淡地道:“這樣很好,就讓他六歲時再去上學吧。”
屋里的人都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來。楚州候發了話,這事兒就再不會反復了。
楚州候看了看桌上的飯菜:“讓廚下重新做熱的來,阿馨你和二郎好好招待他們,我還有事,就不陪著了。”他頓了頓,溫和地同白夫人道:“阿馨你把心放開,好好將養最緊要。”
“是,父親。”白夫人輕輕推了推潘璟,潘璟興高采烈地跑過去抱住楚州候的腿,仰著頭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閃著快樂的光:“祖父,祖父,你說的是真的?阿璟真的可以六歲再去念書?”
楚州候蹲下去,無比憐愛地摸摸他的頭,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自然是真的。祖父也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潘璟舉起手來:“我們也擊掌?”
楚州候無奈而尷尬地笑了笑,有些猶豫,終究是舉起手和潘璟擊了掌。他轉身離去的時候,蔣長揚突然喊住了他,快步奔出去,二人就在庭院里低聲說了幾句話,楚州候神色復雜地看著蔣長揚,用力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頭。
沒有多少時候,潘蓉興奮地回來了:“先生被送走了。以后阿璟晚上和早上在我們這邊,下午在母親這邊,父親親自教導他。”他興奮地看著白夫人,今日他原本是想著,就算是要被罵不孝,要被先生鄙視不學無術,無論如何也要達成目的的念頭去的,可卻得到了楚州候的夸獎。在記憶中,他已經記不得上一次楚州候夸他是什么時候了,真的很難得。但他不好意思當著牡丹和蔣長揚說出來。
可是潘璟卻給了他英雄的待遇,猛地撲到他懷里,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歡笑著道:“爹爹救了阿璟。謝謝爹爹。”他當時很傷心,在哭鼻子,先生很兇,祖母不理他,是潘蓉解救了他,把他送到母親的身邊,小孩子的喜怒哀樂就是這么直接。
“救?”潘蓉滿心歡喜,傻笑著搖頭,“你這小子說的這些話也不知是從什么地方學來的,一句一句就和個大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