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酷愛牡丹,曾一次豪賞萬金與獻上千葉姚黃的民間花匠。
又建牡丹園,園中牡丹種類繁多,更有各地獻上的稀罕品種。
每當花開之時,宴賞群臣,美人歌舞,評選花中魁首,中者美名遠揚,更是錢財滾滾。
有了這個因由,京中王公貴族、富賈豪紳無不以家中有稀奇牡丹為榮,競相夸耀。
就是小百姓,也以家中有牡丹為榮,待到牡丹盛開之時,滿城盡是插花之人。
今日劉家的這場宴會也不例外,來的賓客之中,不分男女,十個倒有八個簪了牡丹。
特別是女客們,高高的發髻之上多數都簪了一朵碩大的牡丹,比衣服比首飾比風貌,還比誰頭上的牡丹品種更稀有,更大更艷更值錢。
牡丹卻是那極少數沒有簪牡丹的女子之一。
她沒跟在劉暢身邊迎接客人,反而早早就躲在樹下陰涼處不顯眼的地方,默默觀察出席花宴的客人。
由于之前病弱不喜出門,怕吵不喜與人結交的緣故,牡丹在記憶之中搜尋了許久,也不過從這些客人之中找到寥寥幾張熟悉的面孔。
至于她一心想見的那位清華郡主和李荇,卻始終遲遲不曾現身。
玉兒盡職盡責地候在一旁,耐心地指點客人給牡丹看。
“少夫人您看那位穿銀紅大袖紗羅衫、簪紅牡丹戴金步搖的夫人。
她是公子爺最好的朋友、楚州候世子潘蓉的夫人白夫人,她去年剛得了一位小公子,家里也同咱們家一樣,人口眾多。
她看著冷傲,實際上脾氣修養很不錯,少夫人若是喜歡,可以和她說話,她一定不會怠慢您。”
牡丹被玉兒后面那句飽含深意的話所提醒,不由認真打量起那位楚州候世子夫人來。
這位世子夫人被一群鶯鶯燕燕簇擁著,聚精會神地看著面前被籬笆青紗圍起來、還未露出真容的玉板白,偶爾皺著眉頭冷冷地掃身邊獻殷勤的女子一眼。
牡丹看她身邊圍著的那群女子扮相妖嬈,舉止輕浮,很是好奇。
“她身邊的都是些什么人?我看她們對白夫人殷勤得緊,白夫人并不怎么理睬她們。”
玉兒尷尬地笑道:“都是世子爺的姬妾。”想想,又添一句,“不是誰家的主母都如同少夫人這般寬厚軟善的。”
玉兒的奉承之意實在太過明顯,牡丹淡淡一笑,指了另一個扮相嬌俏、正圍著魏紫打轉、躍躍欲試,了、恨不得將那朵最大的魏紫摘下來的簪花少女。
“這位小姐好容貌,又是誰家的?”
玉兒只瞄一眼便笑道:“難怪得您不認識,這是戚家二娘呀,她上個月才和舅老爺一起從任上回了京。
過來拜會的時候,您身子不好,沒有出來。后來幾次來府上,都是陰錯陽差就錯過了。”
玉兒這樣一說,牡丹就有了數。
這是戚夫人那位剛任了正五品上階諫議大夫的胞弟、戚長林的嫡女戚玉珠。
年方及笄,聽說是個才女,多得寵愛,曾有過此生定要嫁個舉案齊眉的良人的宏愿。
劉暢此次舉辦這個花宴,一多半的原因怕是為了戚玉珠,要為她覓一門好姻緣。
說起來,與劉家交往的都是些高門大戶,名門貴胄,何家就算是很有錢,卻也是門不當戶不對,也難怪得劉家上上下下這般不舒服。
也不知當初劉家怎么就到了那個地步,其他助力都靠不上,只能求上何家呢?
牡丹正自沉思間,劉暢家養的十來個如花似玉的家伎在纖素的帶領下,弱柳扶風一般走了過來,就在不遠處大喇喇地坐下,開始嬌聲說笑。
纖素雖然不曾抬了姨娘,卻獨自住著個精致的小院子,身邊有五六個人伺候,劉暢一個月里也總有十來天在她那里。
她又欺牡丹無寵不討喜,性子綿軟,自來不把牡丹放在眼里。
此時明明看見牡丹和玉兒在這里,卻也裝著不知道,領了眾人在一旁調試絲竹,高聲談笑,頃刻間就把牡丹給吵了個頭昏眼花。
玉兒不忿她許久了,一來是想借著戚夫人發威這個關口借牡丹的手收拾收拾她,二來也是想試探試探牡丹的深淺,便道:
“少夫人,她太目中無人,半點規矩全無,婢妾這就讓人去好生訓斥她…”
林媽媽聞言,冷笑道:“就算是她目中無人,要訓斥,也是少夫人的事,玉姨娘這不是越俎代庖么?
可見姨娘表面上看著尊敬夫人,實際上卻也存了輕視之心是不是?”
玉兒趕緊站起來,滿臉急色。
“少夫人恕罪,婢妾并沒有這種心思,只是見了她們這般無禮,心中不忿而已,一時沖動,難免失了禮…”
牡丹早就看得明白,這些人心中就沒一個真正把自己放在眼里的。
玉兒示好,不過是別有打算,和看在戚夫人的面子上而已,。
區區一個清官出身的纖素,連戚夫人的院子里都去不得,自己要是真的當著這許多賓客和她計較,那才是真正丟人。
遂笑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若是和她們計較,才是失了我的身份。她們愛在這里,我們另外換個地方就是了。”
玉兒悄悄打量著她的神情,笑道:“少夫人說得對極,婢妾沒有見識。這里也沒什么好的,咱們去那邊,又清靜,又能把這場地里的情形盡數看個清楚。”
這里本就是專為了在室外設席游樂而準備的地方,幾十年生的老樹好似屏風一般,把一塊方圓二十丈有余、厚軟的草地圍了起來,了。
樹下陰涼處,茵席鋪地,矮幾上果子酒水糕點琳瑯滿目。
在主人席面的側邊,有一間小小的茅草亭子,由一叢盛開的丁香遮了大半,正是個好去處。
玉兒指的,便是那亭子。
牡丹笑道:“那里倒是個好去處,既如此,我們這便去罷。”
二人剛起身,一個丫鬟匆匆跑過來。
“少夫人,公子爺請您到前面去迎接客人,郡主娘娘來了。”
此言一出,絲竹調笑之聲驟然停下。
眾家伎,林媽媽、雨荷、玉兒,所有人都用同情的或是看笑話的目光看著牡丹。
纖素更是起身走到牡丹面前,笑道:“奴婢見過少夫人,郡主娘娘上次說想看婢妾跳綠腰,奴婢練習了許久,昨兒夜里跳給公子爺看,公子爺說已是能拿得出手了。
還請少夫人見了郡主娘娘,征詢娘娘的意思,若然還愿垂賞,奴婢便上場一舞。”
真真欺人太甚!
什么東西,竟然敢在牡丹面前這般炫耀。
林媽媽氣得發抖,正要出言呵斥纖素,牡丹已經目不斜視地從纖素身旁走了過去。
“既然公子爺已知悉此事,該不該跳,他心中自然有數。
作為下人,想討主子歡心是好事,但這般不顧規矩地上趕著,卻是失了體統。
你既然做了家奴,便要忘了從前,按著府里的規矩來,莫要讓人笑話你輕浮。”
玉兒一聲笑出來:“纖素姑娘,你繼續忙。想必稍后公子爺有了空,定然會遣人來喚你。”
纖素一張巴掌大的俏臉頓時氣得浮上青灰色來,待牡丹走遠方恨恨唾了一口。
“什么東西!不過商人之女罷了,僥幸得了這個位置,就以為真的飛上枝頭做了鳳凰?還敢笑話我!”
心里便想著,待晚間劉暢去她那里,一定要給牡丹上點眼藥。
牡丹自是不知纖素在后面如何唾罵算計自己,只暗自想著,劉暢叫自己去迎接這郡主,二人必然存了惡念,自己又該如何應對才能妥當。
還未走到園子門口,遠遠就看見劉暢和一個穿寶藍箭袖袍的年輕男子立在一株柳樹下,正與一個身材高挑豐滿,打扮得分外華貴妖嬈性感的年輕女子正在說笑。
一個面目俊俏、著胡服的少年郎與七八個穿著青衣的年輕婢女垂手屏聲,規規矩矩地立在不遠處。
看樣子,大概便是清華郡主與她的隨從了。
劉暢回過頭來,正好看到牡丹,便低聲與那二人說了句什么。
那華服男子、清華郡主都回過頭來看向牡丹。
牡丹看得分明,那華服男子眼里分明閃過一絲驚艷,清華郡主卻是滿臉的探究打量之意,眸子里還有毫不掩飾的輕蔑和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