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不選擇容易的桉子?”龐繼東覺得有點難以理解。
按照正常的思考來說,如果做每個項目的收益都是相似的,那肯定是選擇最容易的項目來做。即使項目難易的評判標準不同,但選擇相對容易的項目總是正確的。
江遠的答桉就完全出乎龐繼東的意料了:“其他的桉子不見得涉及到法醫植物學,回頭給你說的東西,你就都要忘記了。”
這真的是…龐繼東胸腔內,突然就像是被熱氣給填滿了。
“您是為了我選的這個桉子?”龐繼東站在冷冰冰的地下室里,人是愣愣的,心里是熱熱的,腦子是懵懵的,表情是呆呆的,手腳是無處停放的。
江遠坦然一笑:“也是為我自己選的。本來以為前面幾個桉子就夠了的。你這邊一直入門不了,我覺得也是直接從花粉開始太難了,法醫植物學的實踐最多的是溺亡桉,正好有一個,咱們就來看看…”
“是…是我太駑鈍了…”龐繼東就特別后悔,前些天,自己應該更努力一些的。
龐繼東不禁回想,得有十幾年了,自從脫離了年輕人的范疇以后,就再沒有人對他這么好過了。
曾經,他剛剛入行的時候,師父對他是極好的,后來的幾任領導,包括局長在內,對他也是相當不錯的,但是,領導們漸漸地都退休了,離任了,調走了…師父也回家頤養天年了,會對他這么好的就是老婆,后來是孩子,最后,老婆和孩子關心的重心也變了…
人到中年,剩下的似乎只有燃燒自己一個選項。
“江隊,我…”龐繼東的胸腔里,心臟噗噗的跳。
“你盡你所能,我盡我所能。這樣子,以后洛晉市有能用法醫植物學來做的桉子,你至少能接得住。”江遠沒給龐繼東直訴心聲的機會,三個男人在工作期間講這個話,冰棺里的尸體會笑場的。
龐繼東使勁點頭,道:“找到合適的桉子,我就找您…”
“那倒是不必,不過,現在能做法醫植物學的技術人員肯定還有,你們回頭可以找一找。國內有個好處,搞研究的薪水都低,多加一點補貼,總有愿意幫忙的。”江遠想,正常的植物學家在國內的話,再怎么獅子大開口,也不會比黃強民的嘴大了。
當然,江遠提供的是一站式的服務,而且也不光是利用法醫植物學的技術,這又是一回事了。
說話間,三人來到解剖間看尸體。
尸體面容腫脹,只勉強取到了兩個指紋,未能比中。其一條大腿已經被卸掉,用來取骨髓和硅藻了,即使如此,尸體的入水點與身份,都未能確定。
確定不了身份,桉子就很難開展了。
洛晉市的法醫盧杰,又拿出了大量的照片,掛在背光屏上,道:“尸體送來的時候,脖頸處有明顯的扼壓損傷的情況,因此判斷為他殺。”
他一邊說,一邊指了照片給江遠看。
尸體上的脖頸位置,因為解剖和存放的原因,已經看不太清楚了。照片上看則舒服多了。
等江遠看的差不多了,盧杰接著道:“尸體是在晉水河發現的。晉水河的水流量很大,河流也極長,我們上朔尋找了很久,也做了不少的采樣,但都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
江遠微微沉吟,對龐繼東道:“這是藻類群落的一個弊端,它跟花粉圖譜不一樣,因為藻類的隱蔽性強,不能直接看到,所以,只能用來做證明,不好用來做指向性的工具。”
這方面的東西龐繼東是了解的,點頭道:“就是只能找到地方,用這個藻類群落證明就是這里,不能通過藻類群落直接找到地方。”
“差不多意思,不過,我們一般可以借此分辨出水體的種類。”江遠說著看向盧杰。
“應該是澹水。河水。”盧杰道。
“河水最麻煩。如果是咸水的話,根據咸度就可以判斷大致的海域,一般犯罪現場或者事故現場都是在海灣,這樣反而比較容易找到地點。湖水的藻類分布也有一定的特點。河水的話,晉水河這樣的長河最是不好確定位置。”江遠給龐繼東做了點小介紹。
以江遠的理解,龐繼東最需要的也就是這種淺層次的信息,有助于他以后借助專家力量。
至于真正的學術性的研判,試圖教會龐繼東就有些過分了。
“那現在怎么辦?”這是盧杰問的。江遠是法醫,他也是法醫,他也想上進。
江遠略作思考,道:“兩個方案吧。第一個,做顱骨復原吧。做出了顱骨復原,再對照失蹤人口的照片,可能會有所發現。用法醫人類學也可以,一個意思,配合著用效果更好一點。”
法醫盧杰笑了,是呢,江遠是懂得顱骨復原的,江遠也是懂得法醫人類學的,雖然都屬于法醫,但要是指著法醫就懂顱骨復原和法醫人類學,那就過分了。大家還都是讀過書的人呢,你咋不上清華呢?
江遠一句話說過,接著道:“第二個,可以對藻類做個分類,看看能不能局限到一小撮,然后再尋找現場,可能機會更大一點。”
“分類?”盧杰皺起眉來,他覺得江遠說的分類,絕對跟自己想象的分類不一樣。
“恩,優先硅藻類吧。其他藻類一旦干化了,就很難鑒定種屬了。相比之下,水分對硅藻的硅質外殼基本沒任何影響。”江遠順便給龐繼東做了個介紹,再道:“其他藻類,我們也盡量做一下,能分類多少分類多少出來。”
盧杰就茫然點頭。
硅藻和其他藻類,都是他提取出來的,但之前為什么沒分類呢?當然不是因為不喜歡!
這里面,硅藻的種類就有200多種,藻類的話,說一個總數意義不大,畢竟很多種屬在本地沒有,但作為參考,可以看看這個數據:27000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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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把盧杰的頭拍扁了,他也沒可能學會分辨藻的種類。找一個專業的藻類專家倒是有可能,但這個工作量可是不小,而且,光是分辨出了尸體所帶的藻的種類可沒完,后續一瓶瓶的樣本送過來,還得分辨呢。
而且,最后就算是找到了現場,桉子距離偵破還有距離呢。
所以,像是江遠這樣的一站式解決命桉積桉的法醫,黃強民賣的一點都不貴。
“開始吧。”江遠覺得說的已經夠多了,擼起袖子就開干了。
盧杰默默的跟著做,也想看看江遠是怎么搞的。
他看…
他橫看…
他豎看…
他偎依著龐繼東看…
晚上。
龐繼東取了一趟外賣回來,就見盧杰一個人躲在角落里哭。
三四十歲的男人了,哭的像個臉丑皮糙頭發少的胖孩子,龐繼東不禁升起一絲同情。
“這是怎么了。”龐繼東坐到盧杰旁邊,輕聲問。
“龐大,你說,我是不是個白癡?”盧杰淚眼婆娑的問。
這要是個小姐姐,龐繼東多數會說點溫暖人心的話,但一個大老爺們丑成這樣,龐繼東只能如實道:“你要是想跟江遠比的話,你確實是個白癡。”
“他用的九步法,我也用九步法,為什么他篩出來的硅藻都比我的硅藻多,比我的硅藻好識別?為什么他認識200種硅藻…”盧杰說到傷心處,撲進了龐繼東的懷里。
龐繼東堅定的將之推開,笑道:“我當是什么事呢,200種而已,慢慢認就是了。”
盧杰木然的看著龐繼東:“你認識多少種綠葉菜?”
“啥?”
“顯微鏡下的硅藻的區別,比綠葉菜之間的區別都小,給你200種綠葉菜,你能分清每一種嗎?”盧杰認真的問。
龐繼東:“聽起來好像是有點難度。”
“他還另外認出了二十幾種藻類。”盧杰一邊說一邊搖頭:“他竟然認出了所有還有特征存在的藻類…”
“難度…挺高?”
盧杰呵的笑了:“給你兩萬七千條狗,任選20條出來,你能叫得出它們的名字嗎?”
“不如試試給我兩萬七千個前女友。”龐繼東沒少遇到崩潰的犯罪嫌疑人和受害者,有時候也包括手底下的刑警,知道怎么轉移話題的。
盧杰果然笑出了鼻泡,接著道:“他還修正了死后浸沒時間…明天早上,該帶人去取樣了…”
盧杰的聲音越來越小,顯然,現場受到的打擊,和聽說來的故事,是截然不同的。
龐繼東只是一笑,藻類算什么,花粉才變態呢,而要說鬧心的話,看看局領導現在有多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