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等人到的早,找了間小飯館,弄了張不干不凈的桌子,就能擺開茶杯,邊喝茶吹空調,邊等著前方的調度。
從他的位置看過去,幾百米外,徐泰寧的白襯衫分外顯眼。
而路兩邊的車輛,也從來沒見少過。
大部分來增援的車輛和警員,最多等待幾十分鐘的時間,就會得到分派的任務,拿著地圖,或者就地尋找向導,前往目的地。
但因為來的車輛、警員以及地方人員越來越多,道路還是不可避免的擁堵了起來。
后來的人,靠路邊停車,就沒有桌子坐了,干脆在道路的兩邊席地而坐,或者就找個皮卡車的車斗之類的地方,一邊刷手機一邊聊天。
紫峰鎮的商家們,很快展現出了不遜于一線大城市的商業敏感度。
大家從店里扛出桌椅板凳,木凳,木條,任何看起來能坐的東西,并搭售自己的商品。
一路行來的警員們也都餓了,就地捧著泡面,面包或者辣條,填著肚子,直到各個飯館的廚師和老板們興奮起來。
與此同時,來自礦務局和地質隊的支援,也涌了過來。
紫峰山雖然是座大山,但這里跟吳瓏山不同,是純粹的熟地。
無論是地質隊,還是煤礦人,都有幾十年用腳丈量周遭的經驗。常年在此生活的農戶,工人等等,對紫峰山的了解也是極多的。
這還是煤礦衰落的現在。要是放到煤礦最紅火的80年代和90年代,紫峰鎮方圓百里,就沒有人跡罕至的地方。
幾萬人生活和工作在這里,日日夜夜穿行在山頂和山腳下,周內在此生產,周末在此休閑。
最難攀爬的高山地帶,恰恰是兩座大煤礦和一座小煤礦的所在地。
半山的部分,則是煤礦最熱鬧的區間。這里是洗礦廠,堆煤場的所在。來自于附近多個省份的運輸車輛,匯集于此,白天晚上不停點的拉貨。
到了晚上,等煤的大貨車亮起的車燈,像是一條光龍似的,盤在禿禿的山間,將紫峰山的主峰,照的像是做了丁丁入珠術一樣。
甚至到大年三十,都不會停。
這里的煤,會給予無數人以溫暖。
山下南麓的紫峰鎮,也就是眾人所處的地方,是煤機廠、機械廠、修理廠、運輸大隊、農機廠、化肥廠等等工業小廠,以及礦務局、醫院、學校和政府所在地。
煤礦的家屬院也大多集中于此,有專門的商場菜場電影院等等各項商業部門,支持著數萬人的生活。
而在紫峰山不那么熱鬧的北麓,也沒空著,因為歷史原因,那里集中著大量的小煤窯。它們大多數由鄉鎮籌辦,是土法上馬的鄉鎮企業,還有的小煤窯,掛靠在生產隊或者公社的名下。
北麓小煤窯的工人,主要由當地農民構成,運輸依靠騾馬,挖掘依靠十字鎬,環境惡劣,生產和關系更加復雜。
現在的主要搜索方向,是南麓高山的一號井,它的全稱是紫峰礦務局一號井,聽著像是一口礦井,實際上就是一個煤礦。
一號井是紫峰山開采時間最長,開采條件最好的煤礦,資源枯竭以前,煤礦下屬的員工超過3000人,實際干活的也有上千人。
這么多人,使用當年國企能夠購入的先進機械,持續開采數十年,可以想象坑道內的復雜。
那一口口的斜井,真要想全部查一遍,耗費的人力物力是省廳都無法支持的。
不過,除非柳景輝腦袋發熱,否則,他應該也是不會進入到這些廢棄的礦道內的。那里面的情況實在無法預料,等于是拿自己的命去做調查了。
徐泰寧的目標,應該也不是為了救一人,而讓數百人冒著被活埋的風險。
所以,他的安排集中在各個路口,洞口以及山村,溝,廟等地方。
他的麻煩是不確定柳景輝的目標和方向,所以,他還不能光顧著調查一號井,還要安排不少人去二號井,去團結煤礦,去廟溝煤礦,乃至于北麓的小煤窯搜索。
好處在于,紫峰山的煤礦皆已停產,曾經再熱鬧,再車水馬龍的道路,都已重歸山林所有,有經驗的民警或者勘探人員,都能輕易的發現人馬經過的痕跡。
柳景輝帶著另外兩名警員,共計三人,想來也不會特意的消蹤匿跡。
反過來,這又是一重壓力,現在這么多人上山,若是找不到柳景輝的蹤跡,之后再找,反而就困難了。
不過,這種程度的現場搜查,徐泰寧想必是很擅長了。
江遠和黃強民等人,等待了差不多三個小時,才終于被喊道了名字。
到徐泰寧近前,幾人又等了十幾分鐘,才來到徐泰寧面前。
穿著白襯衫的一級高級警長,此時看著有點疲倦,國字臉略略垮塌了一些,嘴唇甚至有點干裂的跡象。
江遠一下子就想到了,他肯定是不太敢喝水。免得上廁所浪費時間。
換成其他的領導,正常的搜索行動,大約是會以開會的形式,分項安排到不同的中層干部手里。
徐泰寧卻是事無巨細的親自安排。
這樣子自然是要累的多。
“江遠。”徐泰寧并不認識黃強民,只招招手,又問:“你們隊長是哪位?”
“徐處,我是寧臺縣刑警大隊的大隊長黃強民。”黃強民主動上前打招呼。他的年齡和徐泰寧是差不多的,但地位就差的多了。
徐泰寧笑了一下:“不錯,大隊長親自來了,辛苦了。恩,你們總共多少人?”
“應到28人,實到28人。”黃強民的腳一并,非常正式的回答。
他這次帶出來的是二中隊。寧臺縣的一二中隊,以前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案子,最近兩個月,案子少了,隊伍的松懈程度大大增加。
對黃強民來說,這次出門支援,也是一次鍛煉的機會。
“不錯,來了一個排了,你們還帶了警犬是吧?”
“是。”黃強民還喊了隆利縣的黑子過來,因為省廳有統一的調派任務,這次的狗時都省下了。
徐泰寧再看看江遠,道:“我印象里,江遠的現場勘查能力還很不錯。”
“是。”這次是江遠回答的,也沒有額外謙虛的話。
“你們從三清廟的位置開始搜查,這里還有本地人的活動,情況比較復雜…”徐泰寧又安排了幾句,示意江遠等人開始工作。
黃強民應了,帶著江遠和狗上到皮卡,就開始照著路邊的標識開。
道路兩邊的路標,都是徐泰寧今天重新安排的。
山上的岔路并不多,只要路標清晰,不用向導都可以找得到,算是方便了所有人。
不過,一般的搜索人員,根本想不到這么細。
大部分的指揮者,只是焦急上火而已,良好的組織能力,不是每個人都具備的。優秀的就更少了。
三清廟其實在側峰。
車要開到半山,再走岔路,下山到廟溝,再攀上去。
廟溝也是極大的一座山溝,以前曾經住著整整一個村子,為了開發煤礦全部搬遷進了紫峰鎮。
廟溝的一邊是紫峰山的主峰,另一邊就是三清廟所在的側峰。
側峰的高度也不低,維度小了一大圈。如果不是發現了煤礦,這里原本是可以當做旅游景點來開發的。
現在就沒有開發的潛力了,站在三清廟往下看,全是摳爛的露天煤礦,如今雖然做了回填,依舊是千瘡百孔的樣子。
“還以為會給我們安排一項重要工作呢。”李莉帶著大壯下車,大壯的腳都在打擺子。
盤山公路是坐車人的噩夢,如今看來,大概是坐車狗的地獄難度。
“這個廟看起來還維持著,也算是一項重要工作了。”黃強民糾正李莉的觀點,道:“咱們也沒什么特殊的。”
“咱們沒有,江遠有啊。而且咱們還帶著警犬。”李莉強調道:“不看狗面看江面嘛。”
江遠都不知道李莉是在贊自己,還是損自己。
不過,山里天黑的早,現在看李莉,看不清臉,卻看得清楚身材,江遠的語氣就很平靜:“先看現場吧。”
“大壯可能要休息一會。”李莉心疼的將大壯抱在胸前。暈車的人都會很難受,更別說是狗了。
江遠點點頭,開始從車里卸下電源,勘查燈等物。
這里面有一半都是跟長城炮一起剛剛化緣回來的。像是移動的大電源這種東西,寧臺縣原本也是有配備的,但年限老了,不僅電池容量低,各方面性能都跟不上要求了。
勘查燈這種東西就是照亮的,但此類物品的功率都是越做越大的。且不用說,肯定是功率越大越好用。
一會兒,二中隊的隊長劉文凱,帶著人手抵達了現場。
他們坐的都是二中隊的老車,主力是一輛斯柯達,一輛依維柯,以及兩輛五菱宏光。
煤礦的老路早就坑坑洼洼的了,幾輛車走的極其艱難,有一名隊員也學著大壯的樣子,上山就吐了起來。
“走遠一點吐,別破壞了現場啊。”黃強民先喊一聲,又嘆一聲:“所以說空調也是戰斗力,有一輛好車,也有利于咱們保護現場。”
中隊長劉文凱看著四周的野景,贊同道:“好車的用處太多了,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帶著女朋友到這樣的山上來,那時候都沒錢開房的,就想在山上做點啥,結果借的是個A級車,女朋友的腿又長…哎…”
黃強民用眼叼他一下,緩緩道:“我說的是長城炮。”
劉文凱嬉皮笑臉的道:“我說的也是炮。”
王鐘從依維柯里提了個勘察箱出來,到江遠身邊,熟練的打著輔助,且問:“咱們找什么?”
“不知道,先看看足跡吧。”
“足跡…看什么?”四周的足跡倒是不少。有的是走廊和房間里的浮土,有的是院子里的濕泥,有的還是香灰組成的。
這邊的三清廟來的人已經很少了,廟祝也住到了鎮里,只隔三差五的上來,收一下功德箱,上些香,燒些黃紙,打掃打掃衛生。
如此一來,廟里的足跡,就正好是最近幾日形成的。
江遠一邊看,一邊道:“先看看大部分的足跡,是怎么形成的。走的路線,行進的方式。看看有沒有特異的,例外的。”
頓了一下,江遠又道:“如果能直接找到搏斗的痕跡,或者血跡之類的,那就更好了。”
“明白了。”王鐘感覺又學到了不少,滿足的舉起勘查燈,為江遠照亮。
兩個人前前后后的走了幾遍,江遠都沉默著沒說話。
他剛才說的簡單,實際操作起來,又哪里有那么容易。
留下來的腳印本來就不多,清晰度也不高,還要判斷行為模式。倒不是做不到,但就難度系數來說,這就非常高了,其實更適合用在血腳印上。
犯罪現場的各種腳印里,血腳印的價值永遠是最高的。
另一方面,他們現在也不確定柳景輝是處于什么狀態的。
以簡單的推理來分析,柳景輝其實是有比較大的可能性來到三清廟的,畢竟是側峰的制高點,只要來側峰,就很可能上到這里來。
而柳景輝在紫峰山煤礦呆了這么長時間,到側峰來看看,可以說再正常不過了。
加上廟宇的特殊性,時不時的還有廟祝來往,說不定也能看到點什么,知道點什么。
但是,如果柳景輝只是簡單的入內看一看,甚至像是普通香客那樣燒柱香什么的,江遠目前的看腳印的方法,也就看不出來了。
他等于是假定柳景輝是在三清廟內,進行類似于勘查或偵查的活動的。
更重要的是,柳景輝可能從來就沒來過這里。
撒網式的搜尋本就是如此,除非正好遇到了,否則,任江遠千般本事,他也發揮不出來。
二中隊的刑警們則是自發的散了出去,以三清廟為中心,向著四周尋覓起來。
差不多時間,大壯也從連續暈車中醒了過來。
李莉從物證袋里,取出一只黑色的皮鞋,給大壯嗅了皮鞋里側和鞋底,再放出去,讓它尋找氣味源。
黃強民也將注意力轉移了過來。
在大面積搜尋的時候,就算是江遠,大概也是無法和大壯相提并論的。
大壯低頭尋找著氣味源,并不斷的左右徘徊,最后又回到了黑色皮鞋處,然后再離開,再回來。
這是警犬沒有上線突破的跡象,李莉接連更換了幾個地方,都為能成功。
李莉和大壯還在繼續嘗試。
黃強民又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了江遠身上,像是從未對他失去信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