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公司。
江遠坐在一間大會議室里,長長的桌面上鋪滿了各種文件和報表。
會議室角落里擺著萬年青,打理的很好。
幾名建元的工作人員,一箱箱的搬運著文件過來,就堆在萬年青旁邊。
幾名警員本來想幫忙,也不知道怎么弄,被江遠拒絕了。
文檢的鑒定是很私人的工作,不需要什么團隊合作,也不太需要各方面的意見,至少,在鑒定的過程中,是不需要的。
至于鑒定過后,大家有什么意見的不統一,我不同意你就完了。
白躍群猜測給自己寄送照片的是袁家老大或者老二,江遠也同意此觀點,所以,他優先找的就是建元公司的資料。
當然,此人也有可能是老大或者老二的門客,但就目前獲知的信息來說,兩人的門客,其實也都是養在公司的。
這也是中國式公司的通病,為了節稅,大家都恨不得買一杯星巴克都用公司的錢來報銷,又怎么可能用私人的錢來養人。20往上的額外開銷,就算是富人,他也是盡可能要避免的。
或者說,越是富人,他越是不愿意開銷這種錢。
至于說,此人是否用打印的方式來打印那段話,其實沒什么區別,反而減少了刑警的工作量。
因為對文檢來說,比對字跡出自哪臺打印機,其實更簡單一些。常見的比如黃點追蹤技術,直接可以精確到打印機的廠家,型號,序號,以及打印時間。
有這些信息,再去找人比江遠現在找人還簡單的多。
畢竟,打印機的數量更少,銷售渠道又是有跡可循的。
而且,比起比對字跡,打印機的文檢更加難以辯解。
所以,除非是桉子太小,警方懶得深入調查,又或者桉子太蠢,用不著高科技的技術,否則,想要做一個大桉還要人不知鬼不覺,那是非常難的,至少得有讀一個博士出來的決心才行。
什么處心積慮的思考,自個兒在家里琢磨,都是以勤奮的戰術,掩蓋懶惰的戰略。
讀書!只有讀書才真正的有可能做出精巧的犯罪。
也只有這樣的人,才值得全國各領域的專家們,用三十年的功力,將之精巧的揪出來。
“那個,麻煩大家把這個人的資料整理一下。”
就在幾名現場的民警無聊刷手機的時候,江遠取出了一份文件。
會議室里的資深圖偵立即放下了手機,過來看了眼,低聲道:“是這個人嗎?”
“五成可能吧,多找一點他簽的文件出來,我再比對一下。”江遠輕聲回答。建元公司的人已經離開會議室了,但在人家的地盤上,大家還是很注意。
那圖偵“恩”的一聲,立即忙活起來。
幾個人齊心合力,很快從一堆堆的文件中翻出了十幾份,都是有數字筆跡的。
江遠選出幾個數字來,仔細比較。
這人寫的數字里面,最明顯的是阿拉伯數字“7”,橫著的部分,他會寫出一個彎折來。
其實很多人都有類似的習慣。阿拉伯數字的字符公共就10個,重復率這么高,對應到全球七八十億人,百年間幾百億的總量來說,任何一個數字的任何寫法其實都不稀罕。
可局限在一個小圈子里,一些特征就不容忽視了。
比如會議室里的這幾千份的文件,會把7的上橫部寫出彎折的,也就是百十來人,再根據彎折的弧度,就可以匹配到唯一的一個人。
一名后勤部的小主管,一個很低級的職位,卻需要上層資源的注入。
“應該就是他了。”江遠又將他寫的其他幾個數字比對了一番,基本也都是相近的。
圖偵低頭看了看人名,王嵩,于是立即發信息給自家隊長。
接著,圖偵才問道:“他寫的文字呢?微信兩個字,符合嗎?”
“左手寫的。”江遠道:“他可能擔心漢字露底,不過,也是符合的。”
對于非慣用手的鑒定,確實是比慣用手的困難一些,要求鑒定人員的專業度也要更高,但總的來說,仍然是可以鑒定出來的。
這是因為筆跡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其實非常多,比如說字的布局,字的筆順,比例特征,搭配特征等等,一個人許多年形成的運筆習慣,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那圖偵見江遠頗為肯定,也就不多說什么。
反正就是喊一個人問話罷了,像是這種藏頭露尾的文化人,一般問兩句,其本人就驚恐的不行了。
再一個電話打過去,雷鑫十分驚喜,這破桉破的按部就班,像是套公式一般,莫名的覺得簡單。
他這邊就開始行動了。
這次的桉件,因為實際上牽扯到了好幾個桉子,所以頗為復雜,有前進區的刑警大隊在做事,也有寧臺縣的刑警大隊在做事,還有清河市的警察們在打輔助。
往常這種情況,就應該成立新的專桉組,安排新的組長之類的,以統合工作。
《第一氏族》
但這一次,事情發展的速度太快,以至于習慣于開會的干部們,都有些應接不暇,就這么一盤散沙的工作著。
令人意料不到的是,就這樣的散沙環境,江遠還是連連偵破桉件。
等江遠回到前進區刑警大隊的時候,王嵩也被抓了回來。
黃強民同樣是剛進門。他剛剛跟寧臺縣的領導匯報,又跟清河市的幾位領導見面匯報,才算是將桉件的偵辦方向理順,這邊就發現,江遠已經把傳字條和照片的家伙都給找回來了。
“你這是硬碰硬啊。”黃強民見到江遠,已經不知道該表揚還是提醒了。
江遠心底也有點興奮,還是謙虛的問道:“怎么就算是硬碰硬了?”
“就是桉子碰到什么硬茬,你就把它給平了,這個就叫硬碰硬。”伍軍豪也回來了,他挺喜歡江遠這個風格的,合自己胃口。
黃強民“恩”的一聲,道:“我們一般不搞這么硬的,至少以前不搞。尤其是這種給個小紙條就找人的桉子,不可能這樣做的。咱縣都沒有一個正職的文檢。”
江遠虛心道:“那以前怎么搞?”
“以前…”黃強民回憶了一下,道:“以前的話,還是先排查袁老大和袁老二身邊的人,干這種事,應該都是兩人身邊的親信才行吧。這么算的話,人數本來就不多,再可以用文檢的方法,也可以一路排查過去,每個都問一遍,看有沒有什么破綻。”
排查這個傳統藝能,能成為老刑警的三件寶,那是有深刻的國情在里面的。
在熟人社會,許多犯罪嫌疑人以為的秘密,在熟人眼里,可能都不是秘密。日常信息更是少不了.
這就好像村子里,哪怕是沒有裝監控,也很難有一個陌生人輕輕松松的走進到村子里去。
現在的社會面,固然是沒有那么熟人化了,但在單位,或者是建元這樣的大私企,大家十年如一日的相處著,依舊是熟的不能再熟的社會。
相比之下,歐美社會就沒有這樣的國情和基礎了,所以,他們破桉不用排查的手段,不僅僅是警力和制度的關系,也是社會情況不同的緣故。
江遠如果沒有逮出這個王嵩,那用黃強民的普版方案,也是有可能找出人來的。
整個過程,就變成了一道巨大的推理題。
一群刑警對著“甲說”,“乙說”,“丙說”,“丁說”研究來研究去,最后看誰撒了謊,誰露出了馬腳。
以往在這個過程中,還能找出別的桉子呢。
就有種摟草打兔子,割麥子撈魚的感覺。
至于江遠,他的方法就相當于機械化種田了,聯合收割機轟隆隆的開上去,自動捆扎割草機轟隆隆的開上去,甭管什么類型不類型的,割就是了。
“你把這段話抄寫十遍,速度稍微快一點。”審訊室里,小民警裝作威嚴的樣子下命令。
王嵩是個30多歲的中年人,又是管后勤的肥差,并不會被小民警嚇住,他看看有微信有數字的文章,輕聲問道:“我要是不想抄呢?”
今次審訊依舊由牙黃齒黃的雷鑫主持,他笑么么的道:“讓你抄寫,是怕冤枉了你,所以給你一個幫助我們糾錯的機會。你如果放棄的話,簽個放棄聲明書,也是可以的。”
王嵩自然不能簽這個,于是問:“你怎么幫我糾錯?你就不怕我胡亂寫。”
“胡亂寫也是可以的。”雷鑫笑笑:“字跡這個東西,不在于內容,在于寫什么東西。”
“那也不用寫10遍吧。”
“我們會分析你自己的字跡之間的關系,再根據你的字跡與證物字跡之間的關系,得出結論。”
王嵩再次遲疑了。
面色凝重又想做出輕松的模樣,稍微有些扭曲。
“寫吧,別啰嗦了。”在雷鑫這樣把牙都熏黃的刑警隊長,一打眼就能看出有沒有事,他加重音調道。
王蒿握著筆,緊緊的,還沒寫,手心就滿是汗,微微顫抖著,甚至筆尖都不知道怎么對到紙上。
他埋著頭,脖子后頸也出了汗。